另一个信封有些奇怪:收信人是孟蕾,字迹属于他大学同学叶明达,信封摸起来有些厚度。苏衡实在想不通,当即拆开。
这信封里面还是一个信封,填写的收信人是他,字迹是孟蕾的。
她给他写过信,却被原封不动地退回。
他从不知道这件事,不论叶明达还是孟蕾,都没跟他提过一字半句。
这会儿他顾不上追究别的,取出信纸,展开来,看到十八岁的蕾蕾写给他的信——
四哥:
从你上大学到现在,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早就想给你写信,到今天才鼓起勇气。
上次见面,你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我很生气。
那个人叫方晓明,我和他只是一般的同学关系,而且你都用绣花枕头代替他名字了,我怎么会看得上呢?虽然这样说很不尊重人,却是我的心里话。
不过,说起恋爱,我一些女同学都找到了男朋友,然然也找了一个小男朋友,比她小半岁,看起来真的很幼稚。
有时候,我特别羡慕她们。
看到那些做男朋友的写信、送礼物、带她们去看电影,都会特别特别羡慕。
四哥,我十八岁了,也许你感觉我还是小孩儿,但是,家里已经在张罗我和姐姐结婚的事。
他们希望我们都能找到有钱或者有才华的另一半,说过一半年要是再找不到,就托人给我们介绍对象。
我最近想明白了,有很喜欢的人,但没有走到一起的信心。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年经常想起以前一些事。
师父师母家里的盆景、花圃,他们只允许你帮忙照顾。
好像是十二岁那年,花圃里种了玫瑰,你除草浇花的时候,我说玫瑰好漂亮,哥你可不可以给我一朵?
你就笑,说我们蕾蕾这么漂亮,长大后多的是人送花给你。
我说我只想你送我。
你说,那也要等你长大后再说,到时候你还喜欢,我也愿意就送你。
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送花的含义,但你知道,对不对?
大概也是那一年,我比较贪玩,总想去电影院见识一下,要你带我去。
你也说要等我长大,到时候如果我们都愿意,才可以一起去看电影。
不管你相不相信,是因为你,我开始盼着快些长大。
我好奇大人的世界,但要是没你一起,我就不敢也不愿意走进去。
四哥,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是大人了,我明白长大之后的男孩女孩送花、看电影是什么意思。
我还想要你送给我的花,只想要你送的。我想一定是最美的。
我还没去过电影院,想你带我去,就算是很无聊的片子,和你坐一起,也会特别开心。
我只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些小事,如果记得,又愿不愿意。
万一不愿意,也没关系的,回信时你说不记得就可以了,那样,以后你只是我的四哥。
不论如何,如果能收到你写给我的信,我都会很开心。
——蕾蕾
苏衡看完信,心里酸酸软软的。
她那个怂怂的保守得要命的性格,写下这样一封委婉表白的信,不知要打多久的腹稿,要积攒多久勇气,才能寄出。
可是,寄出之后,却被原封不动地退回……
苏衡深深呼吸,取出另一封信,展开来看——
四哥:
我家不停地让我相亲,你一定听说了,就像我知道有很优秀的女孩子追求你一样。
我反对了这些天,总算想通了,今天和姚文远确定了对象关系,要是彼此不出大的问题,一半年之内结婚。
之前心情一直很矛盾,不甘心没恋爱过就结婚,又想早些离开那个家。
现在上班了,我每天都要回家住,就算关系再好,姐弟三个挤在一个房间睡上下铺,也感觉很不舒服。
至于不甘心,是我曾经写过一封信给你,被退回了。
我想不通,特别难过,直到前两天,去市里办件小事,遇到了你的大学同学叶明达。
在公交车上遇见的他,聊了几站路的时间。
他只知道我叫蕾蕾,不知道我姓什么,一直以为我是你堂妹表妹之类的亲戚。
他说跟你做过合租室友,得两三年左右,还说那期间要做你的私人秘书,把寄给你的信通通退回去,因为有几个女同学总写信给你,而你看都懒得看。他帮你退信的时候也有些不耐烦,总是不带脑子的抄上地址姓名,退错信耽误事情的次数也不少。
我仔细问了一下时间,才知道上次写信给你,恰好在你跟他合租期间。
不跟他聊我都不知道,你从上大学起,就是很多女孩子认定的男朋友人选;伯母一直不着急张罗你结婚的事,是想给你找一个学历高能力强的女孩子。
优秀的女性,我这辈子都成为不了,而你应该找个最优秀的女孩子一起生活。
好笑的是,我以前居然从没意识到,即使在新社会,也有谁配不上谁这一说。如果早一些意识到,可能会上进一些。
四哥,我现在后悔长大了,很希望时间倒流到跟着师父师母学书画那几年。
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可以和你一起学东西,一起吃饭,再由你送回姥爷姥姥那边。
可我不能那么自私,长大对你来说,是更快乐更精彩的事。
总归是很遗憾,我喜欢你,你都不知道。
有时感觉特别丧气,我喜欢你,又根本配不上你,在单位还要每天听说谁又出了追你的新花招。
一边工作一边听你的花边新闻,还要拼命警告自己不准哭鼻子。
长大真的很累,我又不是小莺,演戏很累的。
再忍一两年我就辞职,离你越远越好。
为什么要写这封信,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绝对没勇气送出去。
其实我最该选择的表白方式,是把自己灌得半醉的时候,跟你当面说。可那又有什么意思?你家里不会允许我们恋爱,你也最不缺人喜欢。
但我会一直保存这封信,就像一直记得苏家四哥,一直遗憾没开始就碎了的恋爱的梦。
苏家四哥,平时喊我蕾蕾,给我打气揶揄我的时候唤孟蕾蕾,生气的时候会连名带姓地念出我的名字。
只有你能倒腾出这么多花样,表达那么多情绪。
今天处对象的事情定下来之后,我在外面转了转。
真奇怪,怎么会有那么多情侣?
有的去喝咖啡,有的去看电影,有的只是手拉着手走在路上。
他们看起来都很幸福。
我想起上次给你写的信,实在没忍住,躲到没人的地方哭了一会儿。
我想要的花,等过的信,憧憬的一起看电影的开心,一样都没得到过,也永不会得到。
我喜欢你,写完这封信就不再喜欢了。
你以后要更出彩更风光地生活,一生一切安好。
四哥,再见。
——蕾蕾
苏衡闭了闭眼,心弦一抽一抽,隐隐作痛。
他敢打赌,她是抹着眼泪写的第二封信。
你不是小虎妞么?为什么不跟我当面说?哪怕只一句。
给你留联系方式,自来是电话号码在头一位,生怕你遇到事情不能及时找我,可你怎么偏偏就选择了写信的方式?
苏衡心疼着数落着,却又再明白不过,她肯写信表白,已经是了不得的一件事。
孟蕾到学校之后就后悔了,根本静不下心来,惦记着在家里看信的人。
那两封信的内容,她都记得。毕竟,那是她青春岁月里,最重要的事。
但到如今,远到不了耿耿于怀的地步。
上辈子被那些人渣算计也打击到之后,她几乎渐渐地忘记了那两封信。
直到临死前,不想留下惹得他睹物思人的物品,才反复回想,把信找出来销毁。
重生后,每次想起藏起来的两封信,就忍不住要求他做那些毫无兴趣的事。
写信时的她,心智只是个傻乎乎又一根儿筋的小女孩,自己想起来固然好笑,也总有点儿心酸,便忍不住为曾经的自己跟他找补一下。
到这晚,信件交给苏衡之后,孟蕾感觉很轻松,再就是拿不准他看完的态度。
是像觉得信件藏在厨房一样好笑,还是会恼火她不打电话不当面说偏要写信?
他又会不会觉得,她实在是太颠三倒四了?明明喜欢他,结婚之后却不好好儿过。
但她情绪都一会儿一变,婚姻中来个九曲十八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虽是这么想,孟蕾还是有些心猿意马,上课时不能集中精神。
幸好她总是学在课程前面,要不然真得找苏衡补课。
上课到中途,外面有校工找讲师。
讲师出去一趟,回来后径自到了孟蕾身边,轻声说:“你家里人找,在停车处等你,快去。你朋友那边没事,等下我过去说一声。”
孟蕾道谢,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跑步向停车处。
她以为是母亲临时有事,过来找她。
没想到的是,趋近车子时,看到的人是苏衡。
“这是什么幺蛾子?”她嘀咕着,却笑出来,因为感觉到他没负面情绪。
苏衡大步流星迎上她,一把将她拥进怀里,“蕾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