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虞明月说,“回来的时候,他开着轿车,后边跟着一辆小货车,除了土特产、食材,四哥和他图便宜,还买了一些办公设备。”
孟蕾笑得现出编贝般的小白牙,“猜就是。那两个,说句难听的,整个儿就是贼不走空的德行。”
虞明月轻笑出声。自己都没想到,会在初次谋面的年轻女老板面前,会这么愉快。
“我跟你哥认识的年头不短,打交道的时候却不多。”孟蕾只选明月一定感兴趣但又不会敏感不适的话题,“说起来,一两个月之前才算是真正认识了——就是我知道他是苏衡特在意的朋友,也把他当成朋友的那种认识。他大概也一样,以前对我的印象,估计就是缺心眼儿、虎招招那些。”
虞明月又忍不住笑了。孟蕾说的没错,她哥以前可不就是那样看待人家的?事实归事实,话却不能那样说,说出口的只是眼前的事实,“我哥哥现在提起你,很佩服也很尊敬。”
“他早晚会成为特牛的人物。”孟蕾说,“只不过,他性格真是没法儿说,特烦人多的场合,上回参加我最好的一个朋友的婚礼,半道就跑了。
“送了好多份子钱,连零头都没吃回去,他倒也无所谓。不是我说,那脾气真有点儿怪诶,在家不会给你委屈受吧?”
“不会,在家特别随和,特别好说话。”虞明月替哥哥澄清的同时,想到了苏衡那张过分英俊也过分清冷的面容,便又有些担心孟蕾面对那个丈夫的压力了,却是不好说出口。
孟蕾察觉到了面前女孩的神色转变,且与自己相关,“想到了什么?只管说,不用跟我见外。”
虞明月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对着孟蕾无辜又柔软的眼神,还是照实说了。
孟蕾绽出无害又璀璨的笑容,“别说你了,我到办喜酒那天都在犯愁,要怎么跟自己的丈夫相处。”
“真的吗?”
“真的。”孟蕾笑意盈然,“但是,四哥在家也跟你哥一样,特随和,不,准确来说,是很迁就我,一直分担家务,也肯耐着性子跟我扯闲篇儿。我小时候就认识他了,好不好的性格,可以说全是他惯出来的。”
“这样啊。”虞明月忍不住抬手,双手交叠,侧放到面颊旁,“那可真好。嫂子,你是不知道,我跟我哥正经嘀咕过,生怕你过得不好——不是先知道你开了自选商场了嘛,感觉你是女孩子的骄傲,就……”就怕美中不足,怕自己的骄傲也有软弱、被动的一面。
这一刻的女孩,表情甚为生动,面容也随之鲜润起来,孟蕾毫不掩饰喜爱之情流露到眼角眉梢,言语仍旧是推心置腹:“很正常,我那两个最亲的朋友,先前的态度就是,我跟你四哥过下去可以,离婚也可以。”
“嗯?怎么会这样?我是说,怎么会提到离婚的事儿的?”
“我以前挺混的。”孟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角,“被我继母继姐带沟里去了,有一阵每天跟你四哥闹离婚。”
“……?”
孟蕾并不介意跟明月说起过往,主要也是因为,明月迟早会听说——做生意越是成功,越有人揪着以前的黑历史念叨,以此平衡一下嫉妒心,再常见不过。明月与其听人故意抹黑她的说法,倒不如她实话告知大概的事实。
于是,虞明月知晓,眼前这位她所认识的最成功的年轻女性,有着一个特别糟糕的家庭,值得庆幸的是,已经脱离,并且,还有深爱她的母亲、从不言弃的丈夫和挚友。
“我很幸运,生父那边,我要是一直被牵着鼻子走,会被他们害得半死不活,但是只要一转头,就是很好的生活。”末了,孟蕾如是说。
虞明月满心认同。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她说起从不肯尽心照顾善待她的哥哥,以及后来加入家庭的嫂子,又说起打小就默默帮她护着她的堂哥虞仲开。
“就在昨天,我跟哥哥说,只想做他一个人的妹妹,他帮我跟以前的哥哥嫂子断绝关系了。”虞明月看着孟蕾,笑容里有喜悦亦有惊奇,“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办到的,我指的是也没多少时间,他就让那两个人立了跟我划清界限再不主动找我的字据,还有作为第三方的司法部门的人做公证。”
孟蕾并不意外,“他那个人,神着呢。”
“应该说,哥哥类似四哥,神的很。”说到这儿,虞明月目露忐忑,又渐渐转为坚定,“嫂子,不管你是不是有心,从我过来到这会儿,你一直在照顾我心情,不提四哥出去这一趟的目的,但是,我想跟你说,可以吗?”
“那你可要想好。”孟蕾轻轻地握住女孩白皙柔软的手,“我不准你把我当做一个陌生人,说完想说的,就想各走各路,再不理我——抵触见到知道自己过往的人。”
如果不是真觉得跟明月投缘,孟蕾大概就是收下合同后送客了事。
她自认不是有坏心肠的人,但也不是多善良的人,且有自知之明:把你自己的日子过好,别给亲友添乱,已经是积德了。
可明月真的不一样。
她有好感,打心底心疼,所以,在能力允许的范围内,想尝试着侧面帮一把。
到底是上辈子被心理病困扰太久的人,这方面,不敢说久病成医,起码了解一些心理症状,言语间能回避雷点,也知晓能让对方放松愉悦的相处方式。
泪意到了虞明月眼底,她竭力逼退。
答应过哥哥的,不再哭。
“不会的,你是我嫂子呀,是我和哥哥的嫂子,是四哥的妻子,我怎么可能想远离你?”她说。
孟蕾把座椅挪到明月身侧,再度握住她的手,“听你这么说可真开心。
“你只是运气不好,而我以前,真的是缺心眼儿,要是让进去的继姐有些打算得逞的话,就真会走上歧途,一直连累身边最亲近的人。
“那样的我,我自己都想捅一刀,让周边的人一了百了。但也只能想想,毕竟人在不在,对别人的影响特别大。
“想说什么只管跟我说,现在以后都一样,我们之间,不存在乱七八糟的看法。”
虞明月再一次想逼退泪意,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她身形倾斜,下意识地依偎着孟蕾,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孟蕾取出黑白格纹手帕,帮她拭去泪水,另一手,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她只敢对这女孩说,你只是运气不好,她也只敢用自己造成的后果为例。
她自认自己前世的经历,跟这女孩所承受的无法相提并论。
要说理解,谁又能彻然理解另一个人?
被拐卖,被强制,出卖自己的一切,沦为他人赚钱的工具……任哪个寻常女性看来,都是非人的经历。
没在那过程中丧失自我的人,都需要强大坚定的意志,相信自己迟早能够挣脱、逃离藩篱,或相信自己的亲友迟早能寻到自己,给予救赎,和对恶人的报复。
——明月做到了这些,但所经受的屈辱、痛苦,必定成为心头无法消除的伤,稍一碰触,便会鲜血淋漓。
那种伤,不知何时才愈合。
虞明月侧了侧头,蹭一下孟蕾的肩。
她知道,这个美丽至极的女孩是值得信任的,她可以将所有的经历讲述、袒露。
她希望在诉说的过程中,寻找到自己最大的疏忽,也就是过失,或者,是孟蕾找到她的过错,亦或找到真正的罪魁祸首。
只想跟孟蕾说,又或者,是只能跟孟蕾说。至于别人……
仲开哥哥的确是她目前最亲的人,可毕竟男女有别,有些事她无法对他实言相告,难为情在其次,主要是不想加深他的怒火和困扰,再者,说与不说,都不会让罪犯加重刑罚。
最重要的是,他只是她的堂哥,不但不欠她,而且一直是她的恩人。她对哥哥,没用也算了,加重他困扰就太不懂事了。
而孟蕾是不一样的。
这个看似至为单纯懵懂实则洞悉诸多世事的女性,除了初时面试时的职业性,周身都洋溢着善意、随和与理性。
不会错的,这就是她完全可以信任依赖的人。
她需要倾诉,最重要是,也只想倾诉给孟蕾。
缘分从无道理可言,何况她有一定的道理在前。
来客从进门到现在,已经喝完两杯咖啡。
商小莺把第三杯放到他面前,“据我所知,咖啡提神,但多喝也没好处。”
“实在好喝的又是一码事,我又不是每天这样。”虞仲开说。
商小莺看看墙壁上的石英钟,“你妹妹在蕾蕾那儿的时间不短了。”
“她跟嫂子应该有的聊,只要嫂子愿意。”这结论怎么来的,虞仲开也不知道,只是出于直觉。
“你在我这儿的时间也不短了。”
“我想跟你聊,但你不配合。”
“……?”商小莺横他一眼,懒得反驳。
聊计算机?她一个初学的菜鸟,能说几句?
聊经济发展前景?她跟着蕾蕾和四哥混,就不需要关心那些,也没的聊。
所以,这到底是该怪他不会找话题,还是该怪她不接地气儿?
虞仲开视线扫过一样东西,“我特地给你带的礼物,你是还没看,还是不稀罕?”
“礼物?”商小莺莫名其妙,“我怎么没见到?”
虞仲开下巴点一点门口的置物柜上方。
那上面,是宣纸层层叠叠卷成一个圆筒,他进门就随手放下了,到这会儿,商小莺才注意到。
一眼望去,圆筒冲着她的这一方,里面好像是……
她走过去,凝目细看。
是花枝。
商小莺回眸望向那男子。
男子已经端起第三杯咖啡,悠然自得地品尝。
商小莺瞪了他一眼,直起身,把瞩目的东西拿到手里,一层层打开。
最终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枝玫瑰。
那朵玫瑰,鲜艳欲滴,横看竖看,也找不出分毫瑕疵。
第74章 人情暖
“这朵花,很美。”商小莺轻声说。
“喜欢?”
“不喜欢花的女孩子不多。”商小莺想了片刻,到卧室拿出一个水晶花瓶,倒入些清水,修剪过花枝,将花放进去,落座后对他一笑,“谢谢。太久没收过花了。”
“以前有人送过?”
“有男的送,但都不会收,有时表演结束后,会收到观众送的花。”
虞仲开颔首。
“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花?”
“时间赶得急,来不及想到更好的东西。”
商小莺又笑,“幸好你没想到别的。年纪小的时候,我跟蕾蕾最羡慕收到花的女孩子。”
虞仲开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她,“我这一段不在,你没处对象什么的?”
“没有,现在又多学一样东西,更忙了。”商小莺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感觉我怎么样?”
“……”商小莺的手不安地动了动,笑得无奈,“你是在表达什么,还是在开玩笑?”
“怎么可能开这种玩笑。考虑一下,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