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道:“谢娘子何必谦虚,且不说谢探花学识渊博,就我所知,谢娘子的父亲和弟弟也都是读书人,耳濡目染之下,做首诗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吧。”
孟椒一眼就认出了她,沈心玥长着一张圆脸,杏眼小嘴,鼻子略有钝,皮肤白皙,样貌不算多出众,但一笑起来十分亲近人模样。
她今日穿着银红撒花穿金绣桃花纹对襟褙子和鹅黄绉纱长裙,头戴金镶玉垂肩冠佩以珠花,额前贴着梅花纹红色花钿和珍珠。
在几个少女中,瞧着不是很起眼。
坐在沈心玥旁边的粉衣女子也跟着起哄,“就是,谢娘子举止得体,言谈有度,不像是什么都不懂的粗鄙之人,莫不是看不起我等?今日是祖母的寿宴,还望谢娘子莫扫了兴致。”
又是这样的话。
前世就是这样,一来一往,让她进退两难。
孟椒咬了咬唇,求救看向上首的余老夫人。
余老夫人笑眯眯点头,“那你随便念一首诗凑凑热闹,顺着这几个坏丫头的意思就行了。”
孟椒知道,今日不作首诗是过不去了。
故作无奈看了一圈亭子,见都在看她好戏,愁眉苦脸起来,“那我想一想。”
沈心玥身旁的粉衣少女戏谑道:“我们也不为难你,刚才我们以荷为诗,你只要作出与花有关的诗都行。”
孟椒嗯了一声,故作出一副思考的样子,顿了顿后,然后犹豫开口:“万树……寒清色,红枝出墙头,谁记春风夜,暗香浮影踪。”
话音刚落,几个少女就捂着帕子发出毫不遮掩的嘲笑声。
余闻芳笑得捂着肚子,“原来探花郎的娘子真的不会作诗,连基本的对仗工整都做不到,万树寒清色,红枝出墙头,你该不会是瞎拼凑的吧?”
沈心玥轻笑出声,“不知谢娘子作的是什么花?”
孟椒红着脸道:“是……梅花。”
这下连余老夫人都跟着笑出了声。
余闻芳不怀好意的看着她,“梅花?谢娘子好文采。”
孟椒涨红了脸,小声解释道:“这不是我作的,我平时读书不多,突然让我作诗实在是不会,这首诗是我在诗集上看的,觉得好就记下了,刚才脑子一片空白,只冒出了这首诗,就顺口背了出来。”
沈心玥更是觉得好笑,“这样的诗还能出诗集?不知是哪位大家的诗,也让我等膜拜膜拜。”
听了这话,余闻芳几个小娘子又是一阵笑。
孟椒似乎怕她们不信,一脸认真道:“这是萧大人早年的诗。”
余闻芳冷哼,“萧大人,哪个萧大人?莫不是当朝的……”
话还没说出口,余老夫人突然正了脸色,咳了咳。
余闻芳不解看向祖母,见祖母脸色没了笑容,顿时反应过来,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孟椒点头,“就是当朝的萧参……”
余老夫人突然打断她,笑着道:“好了,这几个丫头坏的很,谢娘子别跟她们几个计较,这边也没什么好玩的了,我们去听听戏吧。”
老夫人既然这么说,其他人没有不应的。
几个小娘子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不敢再嘲笑孟椒。
几个贵妇人都陆续跟着起身,面上都看不出情绪。
孟椒走在最后面,等她出了凉亭后,余老夫人等人已经走远了,沈心玥站在凉亭外面,让婢女将孟椒强硬拉去了戏台后面的桃林里。
两人面对面站在一棵桃树下,孟椒胆怯的看着人。
沈心玥看她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心里就来气,冲道:“也不知谢郎犹豫什么?到现在也不肯娶我。”
孟椒低下头,神色委屈,瞧着十分惹人怜爱。她声音柔弱道:“我什么都没做,婆母让我给郎君纳妾,郎君现在已经不进我房间了。”
沈心玥听到这话,顿时大怒,柳叶眉倒竖,“那个死老太婆,她竟敢给谢郎纳妾,她怎么敢的?她怎么敢!”
“亏我送了她那么多好东西,简直该死。”
见孟椒不吱声,又劈头盖脸冲她发火,“你个不中用的蠢货,老不死的给谢郎纳妾,你不知道阻止吗?”
孟椒缩了缩身子,“这是婆母说的话,郎君都不敢反对,我怎么敢?婆母也是为了郎君好,郎君还没有儿子。”
沈心玥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脸色发白,手颤抖指着孟椒,“你……你给我滚。”
孟椒见她一副要厥过去的样子,仿佛被吓到了,忙提起裙子跑了。
沈心玥看着孟椒窝囊的背影,恨的忍不住大骂:“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原以为谢郎是为了她不肯娶我,原来是那个死老太婆从中作梗。”
“我绝不会放过她,给我等着!”
等两人都离开了,一行人才从林子后面走出来。
桃林后面也有一个入口,方才几人在书房谈论事情,眼看宴席就要开始了,便直接过来了,没想到恰好撞见这一幕。
余家几人脸上万分尴尬,也不知那沈家丫头怎么能说出这些污言秽语,简直脏了耳朵。
怕萧言卿误会是自家府里的孩子,余家大爷忙解释道:“那好像是沈家的千金,今日大概是过来拜寿的。”
没敢说与自家女儿交好,怕影响自己女儿名声。
萧言卿面色淡淡,“走吧。”
余禄正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跟在后面。
第10章 谈话
晚些时候,萧言卿被请去了福康堂。
婆子在前面领路,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中间是穿堂,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嵌平安纹玉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便是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余禄正坠在后面,抬手擦了擦汗,心里有些紧张,不知母亲卖的什么关子,非要留萧言卿宴后见了面再走。
如今余家无人撑起门户,萧言卿能今天过来,已经是看在两家稀薄的情分上了,但这情分有多少,就看萧家老夫人能活多久了。
母亲这时候还摆起了架子,好在萧言卿脾气好,只是诧异了下,就同意了。
萧言卿今日穿了件莲花纹青罗长衫,头发用青玉簪住,走在前面,背影清俊疏朗。
若不是知情的,很难看出他是当朝权臣。
正院五间上房,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顶上还挂着喜庆的彩灯、如意结。
正房门口挂着一个画眉笼子,几个婢女守在那里,见人过来了,其中一个忙进去禀报。
萧言卿进去时,余老夫人已经换了身绛色祥云纹褙子,头发梳了个圆髻,只插了一根如意样镶红宝石银钗,人坐在大漆堆螺母罗汉床上,旁边炕几上摆放着一张绣工惊艳的紫檀桌屏。
老夫人年事已高,今日是她的寿宴,一早便起来了,硬撑着到现在。
她没让大儿子进来,屋里也没有其他人。
见萧言卿来了,慈爱笑着招了招手,“过来坐。”
萧言卿先行了礼,唤了声:“姨母。”
萧家老夫人和余老夫人同出一宗,不过关系并不深厚,隔着好几房,平时为了显亲近小辈会喊的亲热些。
今天余老夫人大寿,萧老夫人身子不适,就让萧言卿来了,也算是面上过得去。
萧言卿还在休养中,不过出门已经不成问题了。
余老夫人笑着道:“不必客气,找你过来就是想说几句体己话。”
萧言卿想到上午在桃林中撞见的事,心里有了数,余家如今青黄不接,余禄正这个礼部侍郎靠的是陛下对余太傅的几分旧情,小辈也没听说有出色的,难免行事要小心一些。
便坐在了左下首,“您说。”
余老夫人看着面上情绪不显的萧言卿,心里叹了口气,如今坐在她面前的萧家四子,已经让她有些看不透了。
她斟酌道:“说来也是小事一件,上午家里几个孩子调皮,不知怎么的来了兴子作诗,做完又谁都不服谁,知道今日还请了今科探花郎的家眷,要把人也请过来凑热闹。”
“我也觉得好玩,便应了,那小娘子举止有度,瞧着是个腼腆的,大概是推辞不过,便当场说了一首诗,你猜怎么着?”
余老夫人打趣看向萧言卿。
萧言卿无奈摇头,“猜不出来。”
余老夫人笑道:“那小娘子说出诗后,被那几个坏丫头笑话了一番,说她对仗不工整,小娘子面皮薄,红着脸说是实在不会,她就背了一首诗集上的诗,‘万树寒清色,红枝出墙头,谁记春风夜,暗香浮影踪。’还说是你早年作的诗,她觉得好就记住了。”
说完,余老夫人打量身旁的男子,心里略微紧张。
今日这事她虽然压下去了,但难免会有人往外传,到时若是传出余家和萧家不和,哪怕萧言卿不生气,也不是美事,这也对余家未出嫁的几位小娘子名声有损。
萧言卿听到这话,心里有些异样。
见余老夫人看着自己,他一脸头疼的按了按额角。
余老夫人一顿,“真是你写的?”
萧言卿无奈一笑,“您也知道,我年少时候最怕作诗了,在此事上格外缺乏灵气,没少被老师骂。”
那诗他还记得,是抄了师兄的课业交上去的,后面被发现挨了三大板子。
这事他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三郎那孩子偷抄了他曾经做的课业拿出去炫耀,没想到最后还被她给看到了。
余老夫人笑弯了腰,“你呀你,可是把人坑惨了,人家今日背了你的诗遭好一顿嘲笑,急得都快哭了。”
萧言卿哭笑不得。
余老夫人又指着炕几上的桌屏给萧言卿看,“这是那位谢娘子的贺寿礼,真是一双巧手,两面都不一样呢。”
说着翻动了一下屏面,一面是绣着松鹤,一面绣着猫戏绣球。
萧言卿看了一眼,确实精巧,色彩鲜明,灵活生动,图案上仙鹤、黄狸花猫毛发逼真,眼球有神,几乎可以假乱真。
余老夫人愧疚道:“是我辜负了谢娘子的好意。”
萧言卿笑笑不语。
余老夫人不知几个意思。
送走萧言卿后,余老夫人唤人进来,“送一份厚礼去萧家,再送一份薄礼去谢家,就说是谢娘子的礼物我很喜欢,其他的不必多说。”
谢家小门小户,还不够资格让她低头,送礼已经是看在萧言卿的面子上了。
嬷嬷点头应是。
老夫人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脸色冷了下来,“将四丫头禁足一个月,不准她再与沈家丫头来往。再跟大夫人说一声,这段时间就好好管教子女,管家之事就交给老二媳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