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忙完已经是三更天。
里间那床被子睡不了,全都是汗,萧言卿搂着人盖上另一床被褥。
五更天的时候,萧言卿被冷醒了,他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后看向旁边,就见身侧女人裹着被褥背对着他,自己一半身子在外。
他觉得有些好笑,没有吵醒对方。
就这么躺着,一直到听见外面传来动静,他才起身下床。
旁边香几上的龙凤蜡烛燃了一夜,还留一小块没烧完。
萧言卿想着等会儿要请安,穿上中衣罗袜后,套了一件紫色云纹罗衫,然后唤外面的婢女进来。
陈霜领着花云几人进屋,手里捧着洗漱用品。
孟椒听到动静,揉了揉眼睛,萧言卿掀开帘子正要喊她,见她像个孩子一样迷迷糊糊的,忍不住又想笑,声音也跟着柔和了几分,“醒了?先起来收拾吧,午时再好好睡一觉。”
陈霜过来卷起帷帐,萧言卿去隔壁的湢室洗漱。
等孟椒收拾好,外面天色已经露出一些亮光了。
折枝和流萤赶紧给她换上衣服,今日是新婚第一天,穿的是大红百蝶穿花纹绉绸长褙子和石榴红撒花缎面百褶裙,衣服前几天就选好的,孟椒觉得颜色太艳丽了,所以方才没让流萤妆容画的太浓,只擦了些粉和描了眉,贴上珍珠钿。
春梅和秋竹手里各拎着一个红木雕花换鹅图三撞提匣子进屋,早膳是鸭肉粥、柳叶韭、糖醋乳黄瓜、鸡丝炒蒿子杆、豆腐皮包子和羊肉炒芹菜。
用膳的时候,萧言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了一句,“昨夜你吃的什么?”
孟椒拿筷子的动作一顿,旁边陈霜几个在检查等会儿给萧家小辈的金瓜子荷包那些,听到这话,压低了声音。
萧言卿察觉到不对,皱了皱眉,他看向孟椒,意思是让她自己说。
孟椒本不想闹大这事,只是没想到萧言卿会主动问。
她想了想如实道:“昨夜陈霜从厨房给我端了一碗面吃。”
萧言卿明白了,转头去问陈霜,“昨晚没有席面送过来?”
陈霜忙站起来,“回三爷,奴婢去厨房问了,师傅说席面已经送过来了。奴婢想着可能人多弄错了,便先要了一碗面给娘子填饱肚子。”
萧言卿脸色冷了下来,“怎么不去找我?”
陈霜低下头不敢说话,她不敢用这种事惊动四爷。
萧言卿面无表情道:“娘子的事也这般不上心吗?”
陈霜吓得脸色一白,直接跪了下来,“奴婢知错。”
旁边花云几个也赶紧跪下,不敢吱声。
孟椒第一次看到生气的萧言卿,他脸上没有笑意,但轻飘飘几句话便能将人震慑住。
她也有些吓到了,放下筷子,将手放在他手背上,“是我叫她不去找你的。”
萧言卿偏过头看她,脸上没有笑容。
这话似乎惹他有些不高兴了,孟椒硬着头皮道:“听说昨天操办的是大嫂,我虽然第一天进门,但也听说过大嫂的贤名,人家应该最近没少为我的事操心,要是闹到你那里,我都替大嫂委屈,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
“而且你也是,昨天累了一天,又在前面应酬着客人,我就不想让她去打扰你了。”
见萧言卿脸色和缓了一些,孟椒想了想,跟着补充了一句,“你能想到问我昨夜吃了什么,我心里十分受用,可见夫君心里有我,而我心里也有夫君。”
萧言卿眉眼渐渐舒展。
他看了孟椒一眼,给她夹了一个豆腐包子,“没想到娘子嘴巴这么甜。”
甜吗?
她其实说的都是真心话,萧言卿对她好,她没什么好报答的,就会尽力做一个好妻子。
孟椒夹起豆腐包子吃了,见他不生气了,推了推他手,看向还跪在地上的陈霜几人。
萧言卿语气淡了,“起来吧,下不为例,如果有事可以去找徐逸。”
陈霜松了口气,“是。”
心里除了害怕,还有几分高兴,她高兴娘子能把生气的四爷哄好,可见娘子只是有些心软和管事上缺乏经验,与四爷相处中并没有问题。
只要娘子和四爷关系好,其他的也不算缺点。
萧老夫人住在寿安院,跟他们住的西跨院隔着不少距离。
过去的时候,一路都有婢女嬷嬷行礼。
西跨院一路往东转弯,是一条长长的甬路,再穿过东西向的穿堂,向南大厅后面,有个仪门内的大院落,然后就看到五间大正房,两边的厢房与鹿顶耳房相连接。
萧言卿走在前面,跟她介绍,“隔壁院落那里住着的是大嫂,大哥没了后,娘就让大嫂搬到旁边住了。”
孟椒明白,老太太应该是担心府里人欺负了母子俩,大爷萧慎年少出名,学识渊博,若不是运道不好死在外放的任上,恐怕如今萧家做主的便不是四爷了。
想到这里,孟椒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萧言卿以为她紧张,握住了她的手,安抚道:“没事,我在。”
守在正房门口的婢女远远看到两人相携过来,忙进屋去禀报,等孟椒他们走到门口台阶上时,已经有个穿着暗红团花纹褙子的嬷嬷出来迎他们了,笑容满面道:“四爷,四夫人吉安。”
萧言卿介绍,“这是杨嬷嬷,娘的陪嫁。”
孟椒提前学过礼仪,笑着点了点头,“杨嬷嬷。”
杨嬷嬷笑得一脸褶子,“四爷,四夫人快进去吧,人都在里面呢。”
孟椒跟着萧言卿进了堂屋。
身后的夏月拿出荷包,抓了一把糖和碎银子分散给门口的几个婢女。
一进去,孟椒就见堂屋上方悬挂着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赤金大字“荣安堂”。
下方大紫檀雕花案上,摆放着三尺高的青绿古铜鼎,悬挂着寿星公送福桃画,画两边分别是金宝瓶和象牙雕众仙祝寿摆件。
萧老夫人便坐在前方的罗汉床上,铺着猩红薄褥,身后是大红金钱蟒靠背。中间设一张梅花纹小几,放着白玉雕美人图小香炉、插着两支莲苞的青釉桂果纹撇口瓶和一扇双面桌屏。
孟椒认出那面桌屏,是她当初送给余老夫人的贺寿礼,没想到出现在这里。
萧老夫人下首处,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全都坐满了人,这些人身后还站着不少。
一眼望去,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
看到他们过来,不知谁笑着说了一声,“四爷媳妇好生漂亮,一进来都觉得屋子里亮堂了。”
引得一阵欢笑。
孟椒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跟着萧言卿往前走去。
见他们过来,有两个婢女将早就准备好的绸子软垫放在地上,又有两个婢女端上泡好的茶站在旁边。
孟椒和萧言卿跪下敬茶,喊人,送上自己绣的观音佛像,又引得一众赞美。
萧老夫人十分喜欢,不仅给孟椒一个厚厚的红封,还从腕上褪下一只成色极好的碧玉手镯套在她手上,镯子对她来说有些大了,但很衬她皮肤,显得肌肤似雪。
接着是左下首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这次没跪,孟椒只随萧言卿敬了茶。
陈霜已经提前跟她打过招呼了,第二位敬的是族长,也就是萧言卿的三叔公,老太爷的亲弟弟。其他几位依次是五叔公,七叔公、二叔、四叔、六叔……
都是几位叔公的子辈,萧父的庶出手足。最后是大嫂、三爷。
二爷夫妇没有回来,不过这次却提前送了礼,有茶叶、绸缎、金玉,礼物不轻。
大嫂范芳宁是个容貌端庄大气的女子,脸上敷着淡淡的粉,可能大爷早亡的缘故,眉宇间带了几分轻愁。她今日穿着一身秋香色缎绣蝙蝠纹褙子,乌发梳成团髻,插着金镶玉鹦鹉衔桃嵌宝簪,金玲珑花头簪、蝶赶花金梳背,耳上一对金灯笼坠珍珠耳环。
她身后站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瘦高男子,垂眸站着一动不动。应该就是那位大郎了。
范宁芳出身临安府范氏,父亲任都转运使,且管家多年,手头宽裕,送给孟椒的是一副十分精美的金玲珑草虫儿头面。
三爷坐在最下首,他虽然和四爷是双生子,但容貌并不相同。四爷长相清秀,一眼望过去并不算过人,但久了就发现五官很耐看。
但三爷不是,他是那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惊艳的男子,桃花眼,高鼻,红唇白肤,虽然年岁不小,但瞧着二十出头模样,和站在他身后的三夫人一对比,仿佛是差着辈分的两个人。
三夫人身形偏矮,脸略有些宽,穿着一身绿色缎面蝉纹褙子,头上戴金玉珠翠团冠,笑眯眯看着孟椒。
他们送给孟椒的是一顶珠冠。
三夫人让嬷嬷拿出珠冠时,三爷偏过头看了一眼,眉头不自觉一压。
孟椒笑着接了,道了一声,“谢三嫂。”
见完长辈,孟椒又随萧言卿去祠堂上香,众人又去后面的祠堂。
上香完,直接去了花厅那边。
花厅那里布置了二十来张桌子,今日算是家宴,就没有用屏风隔开男女桌了。
萧老夫人将孟椒拉在身边坐着,笑呵呵给她介绍人,五房六房和家里各个小辈。
四爷见插不进去,就去长辈那边说话。
五爷如今任职从七品司天监主簿,五夫人葛氏是个腼腆的性子,送给孟椒的是一只金镶大珠宝螳螂捕蝉簪。
六爷站在旁边,留着八字胡,六夫人钱氏对着孟椒笑笑,给孟椒一支金菊花纹簪子。
后面小辈们上前见礼,七八个孩子,孟椒一时半会儿有些记不住,只记住了四爷的嫡子萧寒。
站在几个男孩中,面容沉静,乖乖喊了她一声母亲。
好在孟椒准备的充分,女孩一人一荷包金瓜子外加簪子或耳环那些。男孩一人一荷包金瓜子及玉佩等。萧寒的礼物重一些,多了一支金笔、刻字镇尺和葫芦形笔山。
差不多把人认全了,席面也开始了,孟椒坐到了大嫂下首,她扫了一圈厅里,有些人没有打照面,应该是族里的旁支亲戚。
用完膳,孟椒跟在大嫂身后送萧老夫人回寿安院,出门的时候,花云走过来小声道:“四爷刚才派人来说,让娘子送完老夫人,就先回去睡一觉,他还有事,晚上再过来。”
孟椒嗯了一声,她旁边就是三夫人,应该是听到了,笑着打趣:“没想到四爷还是个体贴的,生怕累着弟妹,回去睡觉都要嘱咐呢。”
孟椒脸色一僵,没想到这人不仅偷听,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喇喇直言说出来。
萧老夫人倒是没生气,回头对孟椒笑,“还是老四想得周到,这两天累坏你了,不用你送,快回去休息。”
孟椒看了眼旁边也在笑的三夫人,不确定她是故意还是无心的。微低下头,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三嫂听岔了,四爷说的是让我先送娘回去。”
花云捏紧手,微松了口气,没想到自己放低了声音,三夫人竟然也听到了。
好在娘子机敏。
范氏扶着萧老夫人的胳膊,附和了一句,“老四是个孝顺的。”
萧老夫人含笑点点头,“几个孩子都孝顺。”
就没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