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冰雹敲打的声音减小,最后归于平静。
她掀开帷幕出去看,原来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大雪。
西北这样干燥的地方,这才深秋,还未步入冬天,竟然就能下这么大的雪。
如若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今年必定是个苦寒年,这仗该如何打?
她皱着眉站在营帐外,看这漫天大雪一点点将军营覆盖成白色,毫无停下的征兆。
阿烈拿了篷帽来给她戴上。
“殿下,先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她问:“战土们怎么样了?”
“今天冷得太突然了,大家为了节省柴火,几个营帐的土兵集中在一起,生一堆火取暖。”
“把酒分给他们,让他们热了喝,暖暖身子。还有,站岗的哨兵替换为一个时辰轮一次岗,让大家辛苦一点,提高警惕,谨防敌军趁天气恶劣夜袭。”
“是。”
脑袋愈来愈昏沉,深知自已不能再站在外面吹寒风,她回了帐篷。
本就重伤刚醒来,又硬撑了一日,她迷迷糊糊陷入了昏睡。
整个营地都是寂静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有人轻轻掀开帷幕走进来,在她的榻边站定。
他凝着她煞白的脸望了许久,最后才轻缓地,低声喃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可,一听闻她受了伤,他便真的坐不住了,骑着马没日没夜地往这里赶,只为了看她一眼。
只是,却将风雪也一并带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倒出一粒药丸,送进她嘴里,然后又拿过床榻旁的矮柜上的药瓶,将里面的药丸与自已手里的对换,放回柜子上。
这是连清研制的药,药效更好一些。
榻上的小姑娘还在沉睡之中,不知是身上的伤太痛,还是做了什么噩梦,脸上的神情有些痛苦。
她这两年变化愈来愈大了,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凌厉和冷寂,再无当初黎塘初见时的天真烂漫。
也是,那个时候她还小,什么都拥有,本该是一个无忧无虑养在深宫的公主,如今身边的亲人接连离去,保卫家国的重任担在肩上,怎么能不长大成熟。
“明天就会好起来了。”
他说得很轻很低,仿佛只是在说给自已听,又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能看一眼,就够了。
泱肆虚浮在空中,看见他骑着马义无反顾绝尘而去的背影。
原来,他说的你需要温暖,是这个意思。
翌日,风雪褪去,恢复了晴朗。
第138章 喜欢莫辞
宫里的除夕,是极为热闹的。
午刻,帝王在保和殿赐百官宴,外来留北的使者也会赴宴,并一同观看宫中精心准备的各种表演。
后宫的各位宫主是无需前往赴宴的,但魏清诀作为参议朝政的皇子,得去参与百官宴,所以泱肆便独自留在未央宫用午膳。
一到除夕,总是满桌子的山珍海味。
泱肆一个人哪吃得下,便想把落染叫进来,看到殿外的阿烈时,她顿了一下,不冷不热地喊:“你也进来。”
她坐在桌前,示意站着的两人,“坐下。”
落染惊了一下,连忙摇头,“殿下,不可不可,我们是下人,不能与您同桌。”
在这之前,泱肆确实还保持着一个公主的尊容与仪态,从未让身边的下人与自已同桌吃饭过。
不是她有架子,不愿纡尊降贵,而是她的经历让她从未想过这些,只是后来的多年征战生活,与战土们同吃同住,让她自然而然地就不去在意这些虚设的东西。
她佯装愠怒:“这里是未央宫,本宫说了算。”
落染也知殿下是因为把他们当作了亲人,所以才愿意让他们坐下一起用膳。
从小入宫,和家人一起过年的感觉早就已经忘掉了。
看她眼眶红红,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模样,泱肆道:“行了行了,赶紧坐下,本宫饿了。”
“谢殿下!”
落染便赶紧坐下,连声道谢。
阿烈在原地站立了片刻,才缓缓坐下来。
用完膳,国师今年竟然来参加百官宴的消息就传到了未央宫。
泱肆瞥了眼窗外暗沉的天色,披上绒裘,戴上帏帽,宽大的帽檐几乎挡住整张小脸。
偷偷溜进保和殿,躲在偏门往里瞧。
他果然在,此刻正坐在帝王下方的位置,殿内歌舞升平,他看都不看一眼,只静静端坐,端着酒杯,却不见喝下,只是捏在指尖,轻晃把玩。
好一副慵懒勾人的模样。
殿内的众人都在观赏表演,无人留意这边,泱肆便侧身倚在柱子上,抱着手臂看他。
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他竟然缓缓掀起眸子,视线穿过载歌载舞的舞姬,穿过整个大殿,与她的目光相撞。
泱肆便好整以暇地与他对视,然后缓缓露出笑容。
他只静静望着她,良久,才眨了一下眼。
泱肆脸上的笑容更甚,冲他挑了一下眉梢后,便转身从偏门离开。
她在外面找了个亭子坐下来,屏退周围的宫人。
然后摸出脖子上的金哨,吹了一下。
百无聊赖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到那人缓缓踏进廊亭。
泱肆将手肘撑在石桌上,双手捧着脸,笑着道:“你真的会来啊?”
江衎辞在她对面坐下,轻声回:“嗯。”
昨天要不是她吹了哨子,他都不会知道,她竟然伤心绝望地寻了他一日。
泱肆慢慢收了笑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你不是要走吗?今日还来作甚?”
可从未见他参与过什么百官宴。
江衎辞凝着她的脸,竟反问道:“这么想我赶紧走?”
泱肆一愣,竟然拿话噎她?
她别过脸去,无所谓地道:“你走啊,你是谁啊,国师大人,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明明是想反呛他,说着说着,语气却有些不对劲:“我又留不住你……”
这句话说得格外轻,好像再大声一点,反而会失声。
江衎辞仍然端详着她的脸,他看向她的时候,似乎总是很认真。
“那我走了?”
泱肆眼神空了一下。
她还是不看他,“你走啊,我又不拦你。”
江衎辞难得蹙了下眉,“你就不能拦一下?”
泱肆眨了眨眼,她怎么拦他?如果她不知道这一切,不知道他不得不离开的苦衷,她会不顾一切撒泼打滚,就算是哭闹也不要他走。
可是她知道啊。
正如他所说,四季需要轮换,他不可能一直待在京上,一直一直陪着她。
她不是不讲理的人,她放他走。
泱肆抿了抿唇,向他伸出一只手。
他看了看她,握住她的手。
“那我就勉为其难拦一下吧。”
泱肆道:“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否则不让你走。”
“我要是偏不告诉你呢?”
泱肆本来已经想通了,但是却觉得今天的江衎辞就是在故意说话气她。
握着他的力道紧了紧,她终于看过去,满脸认真。
“莫辞,我昨天没有和你开玩笑,你要走我不留你,我现在也没法跟你一起走,所以你要告诉我你会去哪里,等我处理完身边的事情,我一定会去找你。”
皇兄的病,林家的案子,以及随时会向大北做出什么事情的纪越,这些都还没有得到解决,她不能不管不顾。
江衎辞垂下眼帘,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没有回答。
他要去的地方,不是她能够待的。
她是宫里金枝玉叶的公主,这般娇贵的小姑娘,哪能跟着他四处奔波。
哪怕她愿意,他也做不到如此自私。
“那你坐过来,我告诉你。”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圆石桌,泱肆便站起来,坐到他旁边。
仍然握着他的手。
“你说吧。”
江衎辞脸上的神情很淡,“你把我哄高兴了,我就勉为其难多留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