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丞继续要给虞雪怜擦头发,女子娇柔的身体隐隐在发颤,他停下手中动作,问:“你就这么怕燕王世子”
虞雪怜尴尬地笑道:“是个女子都怕他吧”
“有燕王管着他,他没胆子横行霸道。有我在,你不用怕他。”
虞雪怜默默思忖,听袁丞的口风,他一点都不惧怕燕王府的势力,也不把燕王世子放在眼里。
燕王世子乃是好色之徒,而燕王怒其不争,无可奈何,只警告儿子莫要触犯底线。
其余的话,袁丞一字不多说。
恰好小厮来传话,说浮白驾着马车在楼下等候。
“我送你下楼。”袁丞以为今日和虞雪怜的对话,缓和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至少不似那天让人难堪。
虞雪怜回绝道:“不必了。”
她脚步轻快地走出厢房,袁丞则神色阴郁地看着空荡的走廊,他把丝绢扔在地上,既恼自己又被耍弄了一次,又恼自己不受控制去讨好虞雪怜。
下次,下次他不会再犯癫痴病。
……
虞雪怜回到府里,已做好迎接父亲劈头盖脸的责骂。出乎意料的是,父亲不在正厅,母亲坐在官帽椅上等她。
陈瑾见虞雪怜淋了雨,就催着她回房沐浴换衣,要她翌日早点起来,有要事告诉她。
那厢良儿和晚香得了信,当即备好热水、沐浴用的花瓣。
雨停后是一阵闷热,层层热意包裹全身,这样的气候,难免烦躁扰乱心神。
虞雪怜在木桶里泡了许久,晚香在旁伺候着,也不敢问娘子今日去了哪里游玩,她抿了抿嘴,小声问道:“娘子,你回来的时候,夫人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母亲没说什么。”
虞雪怜的手指泡得褪了皮,良儿忙不迭地拿着汗巾给她擦身。
待虞雪怜更完衣裳,晚香终是大胆说道:“奴婢听夫人房里的丫鬟说,老太太要到金陵来。”
“祖母要来住吗”虞雪怜不觉惊讶,祖母一直住在衢州府,跟大伯虞隆生活,对父亲是不闻不问。这辈子袁丞求亲的日子都提前了,那么祖母突然到金陵,于她而言,不算奇怪。
晚香讲起事来便不拘束了。这几日娘子变化太大,她憋闷着不敢多言,今儿个逮着一件大事,必须得和娘子说道一番。
“老太太若是单纯到金陵住段时间就好了。”晚香愁眉苦脸地说,“不晓得老太太从哪得知娘子和小侯爷的事情,她问夫人娘子何时出嫁,又责备老爷不跟她说娘子的婚事。老太太估摸着再有半个月抵达金陵,娘子,老爷为这事,还和夫人吵架了。”
“娘子,这通风报信的人真是满肚子坏水,娘子明明和小侯爷……唉,现在把老太太搬来,这不是存心想把咱们府邸搅乱吗”
话音落地,房外响起少女轻快的声音——她虽在房外站着,那声音响得像是溢出的水,洒进整间厢房。
“表姐,你知不知道祖母要来了你今日去哪玩了都不带着我一起去,对了,我有秘密要告诉你。”
虞浅浅的力气很好地传承了镇国将军府的血脉,她轻轻一推房门,便犹如狂风侵袭,门板都在震动。
“这么晚不歇息,只为了来给我告密吗”虞雪怜似笑非笑地问,“虞浅浅,上次你在后花园偷听的事,也该好好跟我说一说了。”
虞雪怜这些天忙着研究兵书,没有出过兰园,而她表妹虞浅浅就住在她对面的阁楼,却是整天不露头。
“表姐,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啦。”虞浅浅抱住虞雪怜的胳膊,两眼可怜地盯着她,“现在府里全都知道表姐拒婚了嘛,我那不算是偷听。”
虞浅浅的父母早年间因瘟疫丧命,她那时才七岁,孤苦伶仃地在扬州街头乞讨。
是虞鸿托扬州知府找到虞浅浅,接她回金陵,抚养至今日。陈瑾打心眼里疼爱虞浅浅,府邸的丫鬟婆子更是尽心尽力地照顾。有了这样的宠爱,虞浅浅自然有些许的骄纵。
虞雪怜上辈子和虞浅浅的关系不好不坏,她们俩的性情差不多,总是不能够安静地待在阁楼做女红。不过虞浅浅骄纵归骄纵,她很听虞鸿夫妇的教导,平常就在府邸瞎玩瞎闹,不踏出府门半步。
若不是镇国将军府出了变故,虞浅浅仍可以过得无忧无虑——虞雪怜心下思量,她虽不是特别了解表妹,但表妹是个兜不住事情的人,一旦从哪打听来小道消息,不消一天,便能传到所有人的耳朵。
虞雪怜问道:“你有何秘密要说”
虞浅浅先瞧了瞧关紧的窗子,又摆手让良儿她们出去,最后才一本正经地说道:“表姐,其实给祖母递书信的人是柳姨娘,可是柳姨娘和祖母说的是表姐拒不成婚,什么有辱家风,耽误卉姐姐找婆家。我想祖母是看漏了信,以为表姐要出嫁了。”
说到此处,虞浅浅不好意思地摩挲着耳垂下的荷叶坠儿,“我是凑巧去拢翠阁找卉姐姐绣荷包,无意中听见卉姐姐在哭闹,她说柳姨娘做出这等不光彩的事情,给府里添乱……表姐,柳姨娘是有苦衷,我之所以告诉你,也不是出卖柳姨娘她们。我是想让表姐宽宏大量,别跟卉姐姐计较。”
黄色蜂烛蜡燃着柔和的火苗,淡淡地照在虞雪怜的脸上,一点点勾勒出像娇艳牡丹花的容颜。
在虞浅浅的印象中,表姐是个标致的美人,五官挑不出缺陷,可这种美是怪异的美,接近风尘的美。
虞浅浅以前是足不出户,外界如何谈论表姐,她却是知道的。表姐天生的人缘好,金陵城没有她不认识的世家子弟,光是传出与表姐情投意合的郎君,除去袁丞,就有好几个。
她不喜欢表姐的为人,表姐身上沾染了太多的情爱,没意思的紧。在这个府邸,虞浅浅最喜欢的是姑父姑母,其次是拢翠阁的卉姐姐和柳姨娘,她能跟卉姐姐翻花绳,看话本,还能向柳姨娘学插花,下象棋。
哪一样都要比跟着表姐扎在男人堆里有意思。
虞雪怜并不清楚虞浅浅心里的弯弯绕绕,提及柳姨娘,镇国将军府唯独颇有城府的人便是她了。她倒不会跟虞嘉卉计较此事,反而要感谢柳姨娘一番。
“若我是柳姨娘,我也会这样做的。”虞雪怜字斟句酌地说道,“你卉姐姐到了适婚的年纪,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又闹拒婚,岂不是影响了你卉姐姐的名声现在金陵城愿意娶我的等同于没有,柳姨娘把祖母搬来,是无奈之举。”
虞浅浅的嘴唇张张合合,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她这遭是没走错,表姐能讲得出如此深明大义的言语。
“表姐准备怎么应付祖母”
“等祖母来了,如实告诉她真相。”
“那……那表姐今日真的是去游山玩水了吗”
虞雪怜蓦然笑道:“你不信我”
虞浅浅摇头否认道:“我相信表姐。”
“表姐,我不叨扰你了,你早些歇息,我回去了。”
说罢,她起身要开溜,像来时一般轻快地离开。
槐夏的暑气只增不减,倘无急事,没有百姓想顶着毒日头到街上晃悠。
经商的厌恶过夏,这时节的生意不好做,可要碗里日日有饭吃,需得每天照旧摆摊开店。
陆隽的生活亦是照旧,不到破晓就起来烧饭读书,快晌午再去慈溪镇的客栈做工,若当天的客官如云,他的书画摊便不开张。
他偶尔会想起那日买字画的虞姑娘,这并非他自主想起——
“隽哥,过去多少天了”吴阿牛躺在竹椅上,举着荷叶遮阳,望眼欲穿,“过去半个月了,十五天啊,这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见到虞姑娘吗。”
陆隽似乎已习惯吴阿牛的念叨,他心无旁骛地把昨夜赶出来的两幅字画摆上。
吴阿牛话密,即使陆隽不搭理他。
“隽哥,你发没发觉,这个月你的书画摊生意变好了”
这绝不是空口白话,现在隽哥的字画摊每天至少能进二十个铜板,多则五十个。何况正处在淡季,弄得旁边的小贩很是眼红。
陆隽拿出装在背篓的《道德经》,头也不回地,准确无误地放在了吴阿牛的腿上,说道:“把这本书读完再开口说话。”
第9章 芍药
陆隽自是发觉出字画摊的生意好了,慈溪镇的百姓变得忽然爱读书,忽然会欣赏山水花鸟图,是略带着诡异的。
他不觉得买字画的百姓是因需而买,他们不懂得什么是小篆,什么是草书,甚至不会握毛笔,却要来买字帖。
陆隽不知晓背后的隐情,但明显有人在照顾他的生意。
吴阿牛讪讪地翻开书,他是服了隽哥的这股倔劲,读就读吧,反正书中有黄金屋。
“陆公子还记得我吗”女子喃喃问候,把吴阿牛从黄金屋里边拽了出来。
“虞姑娘!”吴阿牛嗖地下了竹椅,笑嘻嘻地说:“你今日得空啦”
虞雪怜戴着原先的月白幕篱,上次她来慈溪镇,天气不似现在热火。她今日穿着薄纱素白襦裙,这料子亮得仿佛是夜间的明月,亮得叫人只可远观而不敢接近。
陆隽颔首道:“虞姑娘。”
吴阿牛努力做出斯文的模样,看向女子和她身旁沉默寡言的弟弟,问道:“虞姑娘和令弟近来可好”
“近来家父管教严厉,我和弟弟在家中研读诗书。”
“今日虞姑娘是来买字画的吗”
“是,也不是。”虞雪怜低下视线,木架摆的字画是崭新的,随之她抬眼问道,“我母亲看了陆公子的画,说公子的手笔流畅自如,把芍药花的纹理画得与做针线活一样细致,我这次来是受母亲的嘱咐,她想让我问问陆公子,可会画人像”
陆隽不擅长画人像,他说道:“我不确定能否画好人像图。”
“陆公子不妨试试,试着给我画一幅人像图,日后也是多了一条赚钱的门路。”虞雪怜的幕篱被风吹开一角,璧玉的皮肤泛红,这是一张再适合不过出现在画纸上的脸。
陆隽接下了这门生意。
……
这是陆隽初次坐马车,车内宽敞,案几放着文房四宝。
马车纹丝不动,这是虞雪怜选的地方。画像需要静谧的环境,在慈溪镇短时间找不到这样的环境,思来想去,她带着陆隽上了她的马车。
不好的地方便在于,本就燥热的天气,人闷在车内,汗如雨下。
陆隽在认真研墨,手背鼓起的青筋宛若一棵粗壮树木的枝条。
孤男寡女共处一座马车,他希望尽快把画像画出来,但研墨快不得。
虞雪怜也想早点让陆隽画完,祖母后天便要到金陵,母亲让她放轻松,不要害怕,有爹爹撑腰。她归根是死过一次的人,倒不怕祖母刁难,只是她调查奸臣多有耽搁。
母亲本来是不准她出府抛头露面的,她不能频繁出府,就得让浮白充当她的腿脚,在外探听消息。
她昨儿个央求母亲,让她放放风,总之是对母亲软硬兼施,终于顺利出了金陵。
“陆公子去过金陵城吗”
好不容易和陆隽单独待着,虞雪怜不允许两人一言不发,她要抓住机会,主动跟陆隽搭话。
先礼后兵,若将来拉拢不到陆隽,她要考虑用硬手段了。
“很久之前,去过一次。”陆隽敛起衣袖,把墨条放回去,接着,他直面迎上虞雪怜的目光,“虞姑娘出汗了。”
“嗯……是吗。”虞雪怜让陆隽这么一说,感觉里里外外都在流汗,她解开系在腰间的丝绢,把脸庞的汗擦干。幸好她没涂胭脂,不然陆隽今日要画出一幅花猫图了。
虞雪怜保持着优雅,坐姿端正,笑着问道:“陆公子要开始画了吗”
陆隽提笔蘸墨,没有了幕篱的遮挡,女子的脸清晰可见。
“虞姑娘不必拘谨。”
画人像讲究形神兼备,要细致观察人脸的轮廓、眼神、表情,若观察不到位,便会出差错。
陆隽未曾这般仔细盯着女子的脸,他想起年少读过的一句诗——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