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隽侧目而视,说:“钟大人,望你另择他人。”
钟邑怎料陆隽这么不近人情,即便他有心仪的娘子,也不能如此驳人家的好意!
念着杨阁老他们在,钟邑故作无所谓,笑说:“是我多此一举了,等陆大人办婚事的时候,一定记得给我递帖子,请我喝喜酒。”
钟邑着重语调,唯恐这厅内的人听不见他的话。
“哦陆大人要办婚事嚒,可不能只请钟大人喝喜酒,也要让我沾沾喜气喏!”
“薛大人沾什么喜气你娘子和孩子都有了。”
“陆大人是要娶哪家的娘子,见过老丈人了吗”
左一言右一语,这会儿都不说什么四书五经了。
杨鼎他们只笑眯眯地看着。
江丰茂感慨道:“到底是年轻人,一谈婚事就想着喝喜酒。”
胡广问道:“陆隽是你衙门的,他要娶妻,你这个尚书大人不表示一番”
江丰茂瞥他一眼,说:“若非今日,我也不知陆隽要娶妻。”
胡广乐呵道:“那钟邑倒是心直口快,我们几个老家伙若是装作听不见,待陆隽办婚事,不去道喜,岂不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胡广,眼下就有一桩喜事要咱们去。”徐经业说,“虞将军的嫡子虞牧和英国公的次嫡女褚兰要成亲,冬月初五,是陛下选的吉日。”
他们未入内阁时,跟这两家便有人情往来,何况陛下也对这桩婚事颇是赞许。到成亲那日,该去为两家道喜,添一份热闹。
……
天色熹微,虞雪怜简单梳妆后,张罗着兰园的小厮去挂囍字灯笼。
离入冬月仅剩下五天,娶亲的吉日要到了。镇国将军府各个院落装饰完毕,府邸的粗使婆子和丫鬟听从陈瑾的差遣,日日操练着,如何迎娶新娘子过门。
“娘子,你坐下喝杯茶,润润嗓子。”金盏笑道,“娘子可是要比大公子上心,事事要亲眼瞧着小厮们办,他们也倒勤快,整天跟打了鸡血似的。”
虞雪怜接过茶盏,说:“长兄他不知晓往哪儿使力气,我闲来无事,能帮母亲分担一些是一些。”
金盏叹道:“大公子在军营久了,对府邸的家务都不了解,如今要娶新娘子了。奴婢看大公子也整天跟着夫人在布置,但应了娘子的话,大公子不如在厢房养好精神,别插手府邸的事。”
虞雪怜笑着把茶盏放在案几上,说:“等长兄回来,定要让他听一听你的话。”
金盏知道娘子在逗她,嘟囔道:“娘子,奴婢这是随口一说。”
虞雪怜见她手里提了两罐牛乳,问道:“今日怎么多了一罐”
送牛乳的贩子给镇国将军府拢共送十罐,因是趁新鲜喝的东西,隔夜便生异味。可这喝多了又腻,是以金盏每日只拿一罐。
“观言那机灵鬼,让贩子帮他传话,说是要谢娘子。”金盏说,“若不是娘子跟他说有牛乳这稀罕物补身,他们小厨房还傻乎乎地给陆大人煮清汤面吃呢。他想问咱们府邸要一份食谱,拿去陆府研究,改善伙食。”
虞雪怜道:“厨娘不会写字,你去案上拿纸笔,到小厨房问她,写一份补身养神的食谱来。”
府邸要忙一阵子,这食谱要等办完婚事给陆隽送去了。
第85章 生情
寒霜凌冽,太子把瑞王殿下读书的时辰推迟至朝食。
陆隽在东宫每日教满一个时辰,若有余下的工夫便去礼部衙门。
杨阁老吩咐的颂词,尚书大人指令起草的新规,他于这月初二呈上去了,手头只剩些琐碎的事务要处理。
陆隽出了皇城,直接回了陆府。
冷风打在衣袍上,呼呼作响。
守门的小厮头顶暖帽,哆嗦地开了府门。
小厮从陆隽的手里接了官皮箱,挎在身上,一面关府门,一面笑道:“老爷,今儿个有贵客来。”
“嗵嗵嗵——”
孩童从正厅跑出来,抱住陆隽的腿,说:“大哥哥!我跟爷爷来看你了。”
陆隽低笑道:“让你和张先生等久了。”
张沃的个头长高了,说话声清脆:“不久,不久,我和爷爷吃过饭来的,还有陈爷爷。有小哥儿给他们两个煮茶,他们知道大哥哥去宫里教书了,坐上一天也不着急的。”
陆隽牵着张沃进了正厅。
陈昌石和张沃倒是有主人的风范,坐在官帽椅上,谈笑风生。
“回来了”陈昌石多日不见陆隽,昏花的眼睛睁大,满心的关怀要溢出来,笑道:“想你考上状元郎,才几个月的光景,做了七品官,又当了瑞王殿下的讲师。”
陆隽行礼道:“学生不过是运气好。”
陈昌石瞧着张泰禾,摇头说:“我这学生,就这一点欠缺,不会接话。在慈溪镇读书那会儿,都道他霉运缠身,他现在却说是自己的运气好。”
张泰禾揶揄道:“陆隽如今可是杨阁老的学生了,你这老头,日后可别在旁人跟前吹嘘,陆隽是你教的。”
他跟陈昌石在金陵做官半辈子,杨鼎的为人,他们很清楚。陆隽现在走着上坡路,认杨鼎为师也无可厚非。
官场沉浮,他们是过来人了,陆隽从慈溪镇走到金陵,颠簸坎坷。有了今日的富贵名利,张泰禾只怕陆隽忘了来时路。
陈昌石给他一记冷眼,哼道:“那杨阁老是后来者,不论如何,陆隽照样是我的学生。”
“老师是何时来的金陵”陆隽问,“学生不知老师要来,怠慢了老师。”
杨鼎虽认他为学生,然仅是名义上的而已。
在慈溪镇,老师教他生火做饭,明辨事理。
数十年来的师生情谊,并不是轻易就能磨灭。
陈昌石没有张泰禾的这份担忧,他视陆隽如亲儿子,得见陆隽穿着官服,住在这座三进三出的宅院,昔日的少年,总算苦尽甘来。
“我前天搭的镇上刘掌柜家里的马车,昨夜到的你张先生府上,在他那儿睡了一宿。”陈昌石说,“我这身子骨利索着,你我爷俩说什么怠慢且我今日可是吃了你府邸不少新鲜茶叶,胃里甚是舒坦。”
陆隽应道:“老师今夜便在府邸歇一晚,明天学生带你下馆子。”
他让观言去备膳,吩咐小厨房做些入口即化,嚼着绵软的菜肴和汤羹。
陈昌石挑眉瞅着张泰禾,眼神满是嘚瑟之意,“我这学生一如既往的体贴我。”
“德行。”张泰禾笑道,“别嘚瑟的闪了舌头。”
张沃玩着拨浪鼓,嚷嚷道:“爷爷,我也想住在大哥哥的宅院,小哥儿说有好多间房子能住!”
……
当晚,陆隽去了陈昌石歇息的厢房,问他可要添被褥。
陈昌石有夜读的习惯。他背靠软枕,手拿竹简,道:“这被褥够厚实,不用添。”
陆隽坐在榻边的木凳上,思忖道:“学生有一事相求。”
陈昌石闻言,卷起竹简,笑问:“堂堂陆大人,竟有事相求我这个老头子”
烛光摇曳,陆隽一身墨绿锦袍,双手端放在膝盖。他为官后穿的便服,衣衫锦袍,皆是郑管家去布庄定制的。
郑管家舍得花银子,给陆隽挑的衣料上乘,但不显骄奢。
陆隽凝神说道:“恩师如父,学生想求老师为我定亲。”
陈昌石顿时坐直,不可思议地看着陆隽,复问:“你说,要我为你定亲”
陆隽点头。
娶妻,要三书六礼。他爹娘不在人世,老师是他敬重的长辈,胜似亲人,婚姻不是儿戏,要一步一步地办,是以,他先要请求老师去定亲。
陈昌石平稳了一番情绪。陆隽与他那书院胡闹的小子不一样,他言出必行,从不随便扯谎戏弄别人,今日既说要为他定亲,那么肯定是深思熟虑过的。
可这陆隽闷声不响,忽然就说定亲,着实要叫人缓一阵子。
陈昌石问道:“是哪个府上的娘子”
陆隽回道:“镇国将军府的虞姑娘。”
“镇国将军府虞姑娘”陈昌石意味深长地打量陆隽。
早两年间,他也跟陆隽谈起婚事,那几年正是陆隽娶妻的年纪,但他说身上背着爹娘的债,家徒四壁,办不了婚事。
陆隽太老实,把日子过得像温火煮白水。
现在却告诉他,要娶镇国将军府的娘子。
“学生查阅了,定亲和娶亲的流程,一要纳采——”
“且慢,且慢。你跟老师说,虞将军知不知道你和虞姑娘的事”
“虞将军不知道。”
陈昌石沉默片刻,问道:“虞将军不知,你和那虞姑娘又是如何生情的”
他倒不是怀疑陆隽做了登徒子的事儿,毕竟这么些年来,陆隽到处为还债劳碌,更不会跟娘子私会。
从陆隽的口中得知此事,陈昌石觉得匪夷所思。
陆隽说:“虞姑娘曾到慈溪镇买了学生的字帖。”
陈昌石笑道:“那你这是与她一见钟情”
他不忍打击陆隽,若是寻常百姓家的娘子,却也好说。
“傻学生,即便你现在是朝廷命官,瑞王的讲师。可向镇国将军府定亲,没那么简单。”
陆隽面色紧绷,说:“学生知晓定亲不简单。”
陈昌石长吁一口气,道:“不管你和虞姑娘是如何生情,你若冒冒失失地下了决定,在虞将军的眼里,他会怎么看你”
婚姻和读书是两码事,陈昌石语气深沉,“话说回来,这事不怪你想得不周到。你爹娘不在,这种事本就该长辈帮衬你。”
陆隽起初便按复杂的路数来计划定亲的事,但老师是长辈,在这方面,见解要周详严谨。
“老师认为,学生要怎么做”
“你回去让郑管家把你的八字帖给我,再写一份聘书,向虞将军道明你要娶人家姑娘的诚意。其次,需得等我和虞将军见面详谈,让虞将军思虑思虑,聘礼暂且不要慌着送。”
约莫有半柱香的时辰,陆隽一一应下陈昌石的嘱咐,旋即回了前院的东厢房。
镇国将军府办了一场隆重气派的喜事,百鸟朝凤,鼓乐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