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的,
姜书远仿佛看到了少年时期的他自己。
那是五八年到六一年的姜书远。
他上大学的时候。
是的,在那个年代,能上大学的人很少很少。
姜书远就是其中一个幸运儿。
他的家庭环境非常压抑,
所以他在省城上大学那几年,远离家庭、远离了那个压抑的环境,
成为他一生中最最最快活无忧的时光。
他每次一开学,就会坐着火车,高高兴兴地从家去学校;
但每次一放假,总是找尽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回去——
比如说和同学约好了要去哪里玩,
比如说参加了学校组织的什么活动,
还比如说要去哪里参观、体验劳动……
想到这儿,姜书远忍不住笑了。
他倒是笑了。
可张建新笑不出来。
虽然月月没告诉他,眼前这个中年人是谁,
但从月月的那句“张叔叔”和“对不起,姜叔叔好”……
张建新已经猜出这人的身份——他就是姜书远!
果然——
关月旖扯了扯张建新的袖子,“张建新,他就是姜书远姜叔叔!”
然后关月旖又对姜书远说,“姜叔叔,他就是我的同学张建新。”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姜叔叔,我没说错吧?张建新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姜书远再次认真地打量着张建新。
上一次小关告诉他说,他和张建新长得很像、甚至还带他去学校宣传栏看了小张的照片。
说实话,从照片上看……
小张的一寸证件照片,确实和姜书远在初中、高中时期的证件照很像。
但这个时代的证件照嘛,
尤其是男同志,大家的发型、衣着……甚至连精气神也都差不多。
如果脸型、五官、气质也差不多的话,拍出来的照片看起来十分雷同。
姜书远已经五十了。
他曾经见过有人的证件照和他的证件照几乎一样。
他和那人还是同一个单位的呢!
从照片上看来,两人甚至有九成相似,只有些细微的差别;
真人么,只能说两人的五官在某个角度看起来有些像;
但差别很大——
姜书远是个瘦高个儿。他从年轻一直瘦到老,个子极高,年轻时大约有一米八八,现在年纪大了,有些佝偻,身高大约一米八四、八五的样子;
他同事身高一米七二左右,现在也年纪大了,再加上婚姻幸福,原本瘦削的脸盘子越来越圆,身材也有些发福了。
所以当小关指着小张的照片、告诉姜书远说“叔叔你和我同学真的长得很像”时……
姜书远是不以为意的。
当时他心想:你是没见过照片上和我更像的人。
但现在,当姜书远见到了张建新的真人以后,就不这么想了。
他愣愣地看着张建新。
眼神就像扫描仪似的,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张建新。
天哪!
他好像看到了年轻版的自己。
突然——
“乘客同志们,请问这个包是谁的?”乘务员大声问道。
霎时间,餐车车厢里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乘务员那儿。
只见乘务员指着行李架上的一个包——
那个包不知怎么回事,竖放了起来,导致包包的一角探出了行李架。
“这包是谁的?收好它,当心掉下来砸到人!”乘务员说道。
张建新立刻站起身,“对不起,这是我们的包,我马上过来收拾一下。”
然后他走到一旁去,伸手将行李包收拾好了。
他也是瘦高个儿,站在行李架前,轻轻松松地整理着;
旁边甚至有个老太太也在央求他,“小伙子,你帮我也把包往里头推一推吧,那蓝色的就是我的包。”
张建新依言照办。
等他收拾好行李包,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不由得愣住。
因为——
姜书远竟然哭了!
张建新惊讶地看向了关月旖。
关月旖耸了耸肩。
刚才她一直很认真地盯着姜书远。
然后,她看到姜书远愣愣地着着张建新……很突然就红了眼眶,然后满眼蕴泪。
在这一刻,姜书远激动得——
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因为,张建新太像他了!
不仅仅只是张建新的长相和气质,
就连身材也像啊!
姜书远的身材很有特点——他个子高、腰短,所以腿长。
他爸姜宽、以及姜氏家族里的大多数男性,都有着同样的特征。
所以姜书远的裤子,只能请裁缝做,才能合身。
否则,如果是去供销裤、或者百货公司买现成的裤子……腰围、臀围合适的,裤腿肯定会短。
而眼下,张建新就穿着短了一截的裤子。
以前关春玲多顾着上下九铺子的生意时,常给孩子们买些换季打折、价格便宜质量又好的衣裤。
关春玲也有注意到张建新的特殊身材,
所以她也会特意寻找裤腿比较长的男裤。
也不是没给他买过,
但最近关春玲多顾着下周村的铺子,去上下九的时间不多,她至少半年没给张建新买过裤子了。
张建新呢,以前在家里永远都处于吃不饱状态,刚来学校那会儿,他身高只有一米七左右,瘦得像根竿子;
来学校后,关月旖和以前的陆瑶很照顾他吃饭,他自己有优等生奖学金,外加周末还会去打工挣钱,最重要的是,学校食堂出品的饭菜虽然不怎么美味,但价格便宜、分量很足、油水也很够。
于是,张建新开始迅速发育。
他现在身高一米八三,虽然还是很瘦,但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个会动的排骨精了。
以及——
半年前关妈妈给他买的裤子,当时还算合身,
现在么,裤腿短了。
他自知不美观,小心翼翼地放过裤脚边,使裤脚长了大约两厘米。
但,还是短了一截。
姜书远就是看到了孩子那短了一截的裤脚后……
再也控制不住,
他假借着深呼吸,才遮掩住喉头自动发出的破碎呜咽声;
他那早已赤红洇湿的眼眶里,忍不住瞬间泪波荡漾。
得亏他涵养功夫好,才又迅速把眼泪逼了回去,情绪也整理好了。
“小关同学,”姜书远亲切地说道,“现在我觉得你说得对,我和小张同学确实长得很像。”
说着,姜书远看向了张建新,“听说小张同学……还是我的老乡,对吗?”
张建新皱眉看着姜书远。
傍晚时分,在他和张惠兰的那场交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