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百姓来说,九一年的拆迁,是一个让人惶恐不安的事件。
因为,目前还没有成功的例子,能明明白白地让人看到光明富裕的未来。
取而代之的,是老百姓对于拆迁的恐惧。
一方面,是出于对未知未来的担忧:
我世代居住在这里,这里有我的祖屋和我的土地。你们要收走我的地,那以后我要去哪里?作为一个没有土地的农民,我要怎么生存?
一方面,是出于难舍的情怀:
拆迁之后我的家就没了,不仅是我所有的童年记忆全没了,从我开始往上数三代、往下数三代……所有回忆都没了!而且我世居于此,多少亲朋好友和我聚集在一起,拆迁以后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姜书远推进了一个多月的工作,几乎有二十七八天都泡在关记餐厅。
其实也给关记餐厅带来了不少的生意。
下了班,姜书远还要去关记餐厅打零工。
还没有一分钱的工资。
但,店长因为张武答应他,只要他每天帮餐厅包一百个叉烧包,他就免除姜主任在餐厅请人喝茶吃点心的费用。
所以,姜书远做叉烧、包叉烧包的功夫超好。
九一年大众用的面粉多半是富强粉,富强粉是中高筋面粉。特点是有韧性有嚼劲儿,胀发比较大,北方多爱使用这种面粉。
经过关春玲的观察,对大多数食客来说,包子是的功能就是饱腹。
再深入思考分析的话,就知道包子皮才是裹腹的,包子馅儿是用来犒劳食欲的。
广州人喝茶吃点心,那么包子就不仅仅是充饥的食物。
它就应该……连包子皮也是一道令人愉悦的美味点心才对。
所以关春玲试了很多次,最终决定用低筋面粉来做包子皮。
低筋面粉一般常用于蛋糕、米粒的制作,特别就是很细腻,但醒发程度不如高筋面粉,而且一无弹性二没嚼劲儿,基本入口即化。
可是,用低筋面粉来和面做包子皮呢,就有几个很严重的问题:
一是醒发时间有技巧,一是擀成面皮后很容易在包包子的过程中裂开,三是包好包子以后上锅蒸时容易炸皮或者露馅儿……
但,姜书远在春节期间,天天练习包包子,这活计已经干得很溜。
他做出来的叉烧包,只只白胖松软,包子的开口处露出四瓣,能看到里头肥嫩美味的叉烧馅儿!
广州人爱吃的叉烧又分两种,一种叫老娘叉烧,这种叉烧必采用五花肉,腌制的酱料里会多一种甜面酱,所以它是浓油酱赤的,看起来黑乎乎,吃在嘴里软烂多汁,咸味儿会盖过甜味儿,有很明显的酱香味。
一种叫蜜汁叉烧,这种一般采用瘦肉,腌制的酱料里会有蜂蜜,所以它的颜色一般是肉红色,口感紧实,甜味儿一般会带过咸味儿。
关春玲选来当包子馅儿的,是老娘叉烧。
叉烧包的包子皮细腻松软,撕下一小片塞进嘴里,它会留下淡淡的甜和浓浓的麦香,然后很快就化掉了。
吃完外圈儿的包子皮,嘴和胃已经得到了的抚慰,最后再慢慢的吃着已经被撕得薄薄的包子皮连着软嫩多汁的美味叉烧馅儿……
晚饭,大家吃的就是姜书远包的叉烧包,以及关春玲炒的茨菇炒肉片,一盆子盐水菜心。
姜书远看着张建新,很高兴。
一个月不见,儿子好像又高了些,精神也挺好的,听说还在比赛中拿了一等奖。
姜书远看着儿子,很开心,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便问道:“建新,你在北京的时候见着老爷子了吗?”
张建新愣了一下,摇头,“没见着。”
闻言,姜书远也愣住,瞪大眼睛看着张建新。
张建新不明所以,“怎么了?”
犹豫片刻,姜书远摇摇头,“没事。”
姜书远忍不住想起了前几天的事儿。
那天他接到了父亲姜宽的电话。
说来好笑,他已经五十岁了,还是头一回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
父亲第一句就是:“都已经是副市长了,干完这一届能就升市长,到时候风风光光退休不是很好吗?你可真有意思,还自降几级去当什么主任了!”
姜书远没吭声。
姜宽发了火,怒道:“你想调动,怎么不事先跟我通通气儿?老子干了一辈子革命,临到老了,儿子还从正处级降到了正科级,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姜书远道:“我从来也没有求过您,爬到副市长那个位置,全靠我自己。”
“现在也是我自己愿意降级调到广州来的,没跟您说,是因为您不愿意见我。”
“当然了,我也不想跟您说这个,要真说了,那才是拖了您的后腿,让您没脸。”
电话那头的姜宽沉默了很久。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卑微讨好了他一辈子的儿子,居然也会说话夹枪带炮的时候。
姜宽知道,这是因为那个名叫张建新的孩子的缘故。
于是姜宽的火气又起来了,“张建新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姜书远啊姜书远,可真有你的!你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好,居然还让人钻了空子干出狸猫换太子的事儿!你丢人不丢人!”
姜书远也没惯着他的老父亲,
“这话我不好当着建新的面说,但对着您,我倒是很想发几句牢骚——得亏当年建新被人给换了,才没在那个恶臭茅坑里长大。是,建新小时候吃了很多苦,但至少他还有几个疼他的亲人,比如说他的嫂子和他的姐姐,所以他才能拥有正确的三观,不至于像汪见雪那样……”
“但话又说回来,当年如果不是您中招,何必有我?”
“当然我也蠢,您当年吃过的亏,我也重蹈覆辙了……所以才有张建新的命中一劫!”
“那您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您没中招,后来也不必有我和张建新的痛苦了?”
姜宽语塞。
姜书远又道:“您在指责我的时候,是一根手指指向我,但至少还有三根手指指向了您自己……今天您可以质问我,当年为什么让人把我儿子给换了。”
“如果孩子没被换,就不必吃那样的苦头,对吗?”
“那您有没有想过,当初您的儿子在您身边的时候,差点儿被活活饿死、被活活冻死呢?”
姜宽大怒,“姜书远!”
“您还有别的事儿吗?”姜书远,“没事儿我就收线了,现在我很忙,毕竟刚调到新单位,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处理。”
姜宽惊呆了,“姜书远,我是你爹!”
姜书远答道:“姜首长,上班时间请您谈公事。”
姜宽深呼吸,“算了,我不跟你争论这个了。今天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我今天见着那小子了。”
姜书远:???
本来想挂电话的他,突然又舍不得挂了。
一说起孙子,姜宽的声音里都透出了喜气洋洋,“那小子真不错,瘦高个儿,一看就是你当年的翻版,简直一模一样儿……”
“人也聪明,他们搞的那什么抢答赛,小子吐辞清晰,大大方方的,表现得很不错。”
“他个人成绩相当不错,好像是第二。”
姜书远正听得津津有味……
然后冷不丁听到父亲说道:“就是这孩子怎么还用养家的姓氏呢?他是我们家的人,你得给他改回姓姜,以后我的东西全都给他。”
回忆到这儿,姜书远看了张建新一眼。
张建新敏锐地觉察到姜书远的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
姜书远小心翼翼地问道:“建新,你……要不要把姓氏改回来?”
张建新皱眉,“不改。”
其实姜书远还想说一句“你爷爷说只要你改姓,以后他的遗产全归你”……
但见儿子拒绝得这么彻底,也只好作罢,心想当时幸好他也一口回绝了老爷子。
气得老爷子暴跳如雷,“……他本来就是我孙子,就得姓姜!”
姜书远道:“您连儿子都没有,哪来的孙子。”说完他撂了电话,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一分钟后,电话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姜书远死活不肯再接电话。
后来姜宽也就不打了。
场面冷了下来。
关月旖盯着张建新,说道:“张建新,你说你今天忙一天,也不知道在外头理个发再回来。”
姜书远看向了儿子的发顶。
是的,张建新在北京被关了一个月,去的时候新剃了寸板,现在已经长发覆额。
少年生得好,
现在长发覆额还自带四六分,愈发显得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张建新显然已经忘了要理发的事儿,迟疑片刻,说道:“我明天午休的时候坐公交车去校本部那边理发吧。”
可是,从药科学院坐公交车去校本部,单程就要半小时,来回一小时再加上理发……
那么中午的午休就泡汤了。
这时许培桢也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哎,昨天还想着今天出门的时候去理个发的,结果我也忘记了。”
关春玲想了想,“我试试?”
闻言,许培桢看着关春玲,眼睛闪闪发光,“你会理发?”
“不会啊!”关春玲说道。
许培桢依然很高兴,“好!那我来给你当实验品。”
宋小红说道:“我会理发,文文武武的头发都是我理的,以前小五的头发也是我理。”
“哎,我们文文的头发也长了。不如一会儿我给文文理发,你们在一边儿学着点呗!”
“我们老家那儿呢理一个发五角钱,足够称上一斤米六块豆腐回去,自家菜园子里扯一把椒椒,加上青菜萝卜,足够让全家人好好吃上一顿饭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