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得许倩子几欲作呕。
她拼命加快了步子,正想一股作气冲进楼道——
不料,一个人迎面朝她冲了过来!
许倩子惊呼了一声,躲到一旁。
长长的楼道里只亮了一盏昏暗的灯光。
所以,她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
只是听到了对方粗重的喘气声,并且闻到了浓重的劣质酒味混和着口臭,以及还能从阴影判断出——这是一个极其高大强壮的男人!
男人大约从她的惊呼声,判断出她是女人,便追了过来。
吓得许倩子往后跑了几步,然后贴着墙绕过男人,一边拔腿往楼道里跑,一边尖叫,“祁俊!俊哥!快开门!”
醉熏熏的男人发起了酒疯,踉踉跄跄地追着许倩子跑。
“吱呀——”
一扇铁皮门打开了。
面色惨白的许倩子立刻气喘吁吁地逃进去。
醉酒男人估计觉得追不上了,这才停了下来,骂骂咧咧地转过身,朝着出口走去,“呸!不正经的臭娘们儿!装什么清高啊!深更半夜才回来……还把自个儿当成良家妇女了……”
“砰!”
许倩子重重地关上了门。
地下室狭窄、阴暗、潮湿,不过六七平米大,隐约散发出霉味儿和其它的不洁气味。
昏暗的桔色灯光使人根本无法辨认出色彩,让人觉得置身于一片灰暗阴森、毫无未来与希望的逼仄世界。
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已经占据了地下室三分之一的空间;
再加上一张书桌……
空间便已经所剩无几。
门后的小角落就是生活区,放着一个煤炉,一个缺了腿又用砖头垫上的锈迹斑斑的架子,和一个脸盆架,对角墙上钉着的钉子,拉出一条晒衣绳,晾着破了洞的男式大裤衩子和打了补丁的女式文胸,文胸的两条肩带甚至粗细不一、颜色不同……
这就是许倩子和祁俊在北京的家。
许倩子呆坐在地上,
她眼里看到的,是自己正在经历的极度贫困、简陋肮脏,不见天日还一无所有的生活。
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关月旖的那件做工精美、价格不菲的娇嫩浅鹅黄色漂亮棉衣。
许倩子刚才的重重关门声,引来了邻居们的不满。
楼道里至少响起了七八道骂声:
“甘霖娘深更半夜你嚎丧啊?”
“喂!你们关门的声音能不能小点?老子踏马的刚睡着!”
“哪个断子绝孙的傻逼!还让不让人睡了?”
“能有点儿公德心吗?”
“115房,你老婆下台回来啦?今天卖了几次?绿帽子戴得爽吗?特么的下次关门动静还这么大,别怪老子过去飘你老婆!”
……
许倩子滑坐在地上,又生气又害怕,浑身都在颤抖。
祁俊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倩子,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
许倩子指着门外,刚张开嘴——
就听到祁俊说道:“下次关门声音小一点儿,打扰到邻居就不好了。”
“还有,下回要记得拿钥匙开门。我解题刚有点儿思路就被你打断了……”
“对了倩子,你有带点儿吃的回来吗?这么晚了我都饿了。”
许倩子张了张嘴。
她想说,俊哥刚才有个醉鬼追我,好可怕;
她想说,俊哥你听到了吗?他们骂我骂得好难听啊,你帮我骂回去啊!
她想说,俊哥我骑了快一小时的车才回来,现在的我又冷又饿;
她想说,俊哥你知道吗我今天特别倒霉,打了几天零工结果今天因为拖地水没干,几个小孩子滑倒了我几天白干了!
她还想说,俊哥我今天看到关月旖了……
但不知为什么,
或者是身体极端的劳累,又或者是心里觉得太累了。
许倩子突然失去了表达欲。
“倩子?”祁俊疑惑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为什么一直坐在地上?”
许倩子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她没吭声,蹒跚着走到窗前,打开窗户透气。
然后拧开了煤气炉的风门,架上锅准备烧开水煮点儿挂面……
没想到:
两个保温壶轻飘飘的,一点儿水也没有,连着用来盛凉白开的大号搪瓷杯也是空的;
用来盛水的水桶更是空空如也;
被置放在墙角的痰盂,即使盖着盖子,也能从没认真盖好的盖子看到里头已经装满了深颜色的液体,更加遮不住浓重的尿骚味儿;
米桶里本来还剩下一斤左右的大米,足够她和祁俊吃上两顿的,但现在已经空了;
小搁架上的挂面也全没了。
许倩子的大脑一片空白。
半晌,她才哆哆嗦嗦地说道:“祁俊,你现在马上去接一桶水来。再把你攒了一整天的尿桶倒了、洗干净再拿回来……”
“砰!!!”
回应她的,是祁俊将厚重的书本狠狠摔在桌面上的声音,“烦死了!许倩子!你没见我正在解题吗?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在我投入解题的时候不要打扰我好吗?”
许倩子定定地看着祁俊。
祁俊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哪怕此时他非常生气,也没有回头看她。
但在许倩子看来,如今长发覆耳、瘦骨嶙峋的他,早已没有少年时的清俊斯文。
如今的他,怎么看都觉得透出一股颓废与油腻。
如同一个被烟渍烟油泡久了的精美水晶烟灰缸,怎么洗也无法恢复到以前的璀璨夺目与晶莹剔透。
而她,似乎也快要被溺毙了。
许倩子突然就不想忍了!
她操着痰盂,直接将之朝着祁俊洒去!
腥臭的尿液泼了祁俊一头一身,还泼洒得整个地下室全部都是!
搪瓷痰盂“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你就解你的题吧!”许倩子怒道,“我撑不起你的梦想!祁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说着,许倩子夺门而出!
“砰!!!”一声巨响——
她重重地将铁皮门惯在墙壁上,
那铁皮门撞击墙壁后,又反弹回去,“砰”一声又重重关上了。
很快,从其他铁皮房里传出各种各样的辱骂声:
“草泥马老子神经衰弱啊!好不容易才有点睡意……哪个神经病在摔门?”
“丧尽天良啊啊啊啊啊!”
“115房你们又发什么癫?”
“你们要是敢再发出声音来老子杀了你们啊!”
许倩子怒骂了回去,
“我呸!老娘不惯着你们!”
“想杀人就来啊!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127房你踏马才是傻逼!”
“有本事你们别住这儿啊,付着一个月五块钱的房租,还觉是自己是人上人是吧?”
“都去死吧!都去死啊!”
……
她狂骂了一通后,
平时有点儿风吹草动就出口成脏的邻居们,突然全都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许倩子气冲冲地跑出楼道,
她想骑上自行车,尽管离开这儿……
可是,五分钟之前还被她用三条极粗的大铁链栓在铁架上的残旧自行车,居然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
是被人扔丢在地上的三把被人暴力破坏的挂锁!
小偷甚至连铁链也偷走了!
许倩子呆了半晌,崩溃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