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里不大的行李袋已经被许培桢接了过去，于是她挽住了关春玲的手，笑眯眯地对撒老太说道：“撒阿姨，再见。”

　　说完，邱岚诗拉着关春玲就走。

　　这会儿关春玲……

　　其实还挺想跟撒老太理论一下的。

　　架不住邱岚诗力气大。

　　她一个趔趄，就被拉走了。

　　她回过头，看到了撒老太面上的欲言又止。

　　不过，撒老太大约是惦记着失踪的女儿，还是想第一时间赶去兄长家寻找，所以她只是久久地看着关春玲……

　　直到关春玲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撒老太才转身离开。

　　而邱岚诗紧紧地牵着关春玲的手，怕极了撒老太会追了来。

　　直到许培桢招手叫来了出租车，三人一块儿上了出租车以后，邱岚诗这才惊魂未定地拍了拍心口，“幸好她没追上来。”

　　关春玲笑道：“她追上来又怎样！”

　　邱岚诗整个人瘫软在车靠背上，朝着关春玲挥挥手，“哎哟你是不是知道！这老太太……实在是太强势了！那种没啥文化的老太太吧，她的强势就是撒泼。这有文化的老太太一强势啊，我的天……”

　　邱岚诗与撒老太在火车上呆了两夜一天，被灌了满脑子的陈年旧事。

　　她也顾不得话多了，拉着关春玲就从头开始说起，一五一十地把撒老太说的话全都转述给关春玲听。

　　一直说到大家回到了张建新的别墅。

　　又一直说到下午三点多……

　　姜书远打电话过来，说老爷子刚从手术室出来，说最好让大家带着火锅去干休所。

　　于是，许培桢和六奶奶、小月儿一块儿收拾食材；

　　邱岚诗还在转述撒老太说的话。

　　直到大家赶到了干休所以后，邱岚诗才将将说完。

　　说到她喉咙都快要冒烟。

　　关月旖适时递了杯茉莉清茶过去。

　　邱岚诗接过，说了声谢谢。

　　一口气饮下大半杯幽香微暖的清茶，邱岚诗舒服得叹了一口气。

　　然后——

　　姜宽目光炯炯地盯着了邱岚诗，“小邱啊，你是姜书远的大学同学，对不对？”

　　邱岗诗一怔，看向姜书远。

　　姜书远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笑，对姜宽说的话恍若不觉。

　　邱岚诗点点头，开始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

　　邱岚诗听到姜宽说道：“小邱啊，你就是姜书远……几十年爱而不得的那个女同学吧？”

　　邱岚诗惊呆了。

　　姜书远也瞬间涨红了脸，瞪了老爷子一眼，“你别当着人说这些成吗？”

　　姜宽理都没理姜书远，但很认真地对邱岚诗说道：“小邱啊，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但是姜书远这家伙不争气，他找不着你，连带着我也没办法向你道歉。”

　　“现在你人在这儿，我，那我可以就直说了。”

　　“小邱同志，当年的事儿……全怪我啊！我以前脾气差，诶，刚愎自用啊！所以根本听不进姜书远说的话……”

　　“你们大学毕业那年，这家伙跑回来跟我们说了你俩的工作关系。我和他闹矛盾呢！没答应……后来他妈劝了我，我才同意了。可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啊，你俩……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分开了。”

　　说起往事，姜宽无限唏嘘，“我这臭脾气啊，可把身边的人给害惨喽！”

　　“小邱，我确实对不住你们俩。”

　　“这么多年来，姜书远一直过得很痛苦。”

　　“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我没办法弥补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所以小邱啊，你能不能再给姜书远一个机会呢？”姜宽问道。

　　邱岚诗坐立不安。

　　姜书远很生气，铁青着脸站起身对姜宽说道：“你一定要这样吗？”

　　姜宽看着儿子，“我向小邱承认我的错误，我向她道歉也不行？”

　　姜书远被气得两眼泛红，“三十多年前我就护不住她，让她吃尽了苦头！三十多年以后，我还是护不住她，让你给当着我的面，甩脸子给她看了？！”

　　姜宽竭力解释，“我没有给她脸色看！我是在向她道歉！”

　　“用不着！”姜书远满脸失望地看着姜宽，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一早就知道你的意图，今天小邱来之前我还跟你说了，别提旧事儿，别提旧事儿！”

　　“我拦不住你对不对？”姜书远质问老爷子。

　　姜宽也生气了，但还是努力克制，“不是，我就不明白了……我为啥不能向小邱道歉？当年确实是我耽误了你们了，我向她道歉，我请求她的原谅……我怎么就不能问她，能不能再接受你这一次……”

　　姜书远站起身，一脸颓然地对邱岚诗说道：“岚诗，很抱歉……如果你呆在这儿，让你觉得很不舒服的话，我现在就可以陪着你离开。”

　　邱岚诗还没来得及表态呢——

　　姜宽怒了，“姜书远你什么意思？”

　　眼看着一场家庭矛盾马上就要爆发了……

　　邱岚诗适时说道：“各位！请冷静一下好吗？”

　　“首先，我是你们的客人，春玲一家也是你们的客人。你们是主人。我、我希望你们不要吵架，至少在客人面前要维持家庭的团结，好吗？”

　　“其次，姜首长，我还是希望您能尊重一下书远。因为他已经充分尊重了我的意见，上一次我就和他说得很明白了，错过就是错过，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哪怕您当面问我，我也是同样的回答。”

　　“最后，姜首长，我不接受您的道歉。因为我的人生际遇，包括我前半生所有的不幸福，全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跟您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您不必向我道歉。”

　　“我这样……说得还算清楚明白吗？”邱岚诗认真地问向姜宽。

　　姜宽一脸的失望，依旧不死心地问道：“那你就不觉得遗憾吗？”

　　“当然会觉得遗憾，”邱岚诗说道，“可我已经不是二十二岁的邱岚诗了，姜书远也已经不是那个大学刚毕业的二十二岁男青年了。”

　　“倘若当年我们在一起了，那我们不会走散，我们会成为彼此人生的一部分。”

　　“可是，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啊……我们早就已经走上了分岔路口，拥有了各自不一样的人生。”

　　“可能书远依旧希望拥有一个幸福热闹的家庭，可我只觉得一个人过会更好。”

　　“姜首长，我明白……您觉得在您没有亲口问过我、我也没有亲口回答过您的前提下，姜书远转述的所有的，关于我的态度，您都觉得不可信。”

　　“所以现在，您应该相信了吧？”邱岚诗问道。

　　姜宽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

　　他低声说道：“我就是觉得……太可惜了。”

　　邱岚诗含笑说道：“老话也说，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么！不完美的人生，才构造出不一样的我们。”

　　姜宽很受打击，垂头丧气的，不想说话，也没什么胃口。

　　这顿年夜饭，谁也没吃好。

　　张建新很不开心。

　　他给关月旖使了个眼色，

　　关月旖一眼就看穿他想干什么——替父报仇！

　　她小小声说道：“你总说他想说话的时候，怎么也拦不住。你这会儿不也和他一样吗？”

　　张建新赤着眼眶说道：“我今天还就非得和他说道说道！”

　　关月旖叹气，嗔骂道：“犟牛一头！”

　　说着，关月旖带着六奶奶和小月儿一块儿收拾起残局来。

　　关春玲也看出来了，姜家人今晚大约是要吵架……

　　于是，大家齐齐去了撒晶晶的病房。

　　关春玲害怕邱岚诗见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说道：“岚诗姐，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呢，我们去晶晶屋里说。”

　　邱岚诗点头，临出门前，却满眼担忧地看向姜书远。

　　姜书远空投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给她。

　　许培桢也拍了拍张建新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也悠着点……你爷爷年纪大了，下午才刚做完手术呢！”

　　张建新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亲友离开以后，张建新走过去关了门，搬了张椅子放到姜宽的病床前，对姜书远说道：“爸，你坐。”

　　然后他又搬了张椅子，也放在病床前，坐下，面色不善地盯着姜宽，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考虑我爸的感受？”

　　姜宽受不了这种三堂会审的场面，哑着声音质问张建新，“小新，你不能这么偏着你爸。如果我不考虑到他的晚年幸福，我何必向你邱阿姨开这个口？”

　　张建新，“那你为什么……就学不会尊重一下我爸呢？我爸已经五十多了，再过几年他就要退休了。他连……和前女友复合，还是永远的不在一起，都没办法选择吗？”

　　姜宽，“我就是觉得太可惜了。小新，当初你爸和你邱阿姨错过了以后，你根本不知道你爸当时那难过的样子！就跟个死人没啥区别了。我也后悔，后悔我时……为啥要拿乔！要是那会儿同意了你爸和你邱阿姨的事儿，后来你爸也就不必和韩婷凑和那么多年了。”

　　张建新盯着姜宽，徐徐说道：“所以，你不是想要弥补我爸和邱阿姨的遗憾……”

　　“你是想弥补你自己的遗憾。”

　　“因为你认为我爸和邱阿姨都过得不幸福，这让你感到愧疚。所以你希望他俩在一起，这样才能减轻你的负罪感，对吗？”

　　姜宽愣住。

　　张建新盯着姜宽，继续说道：“刚才邱阿姨说的撒老太和老晶晶的故事……你听进去了吗？你觉得撒老太这人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和撒老太很像？你们是一种人，你知道吗？”

　　姜宽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胡说啥！”

　　张建新笑笑，“怎么，你不相信你也和撒老太一样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