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租房合同到期以后啊,你自个儿跟房东谈,他愿意用原价租给你,那就是你的能耐。他要是要原地暴涨的,那你就凭着这单子,把押金要回来。”
关春玲直摇头,“那我要怎么把钱还给你呢?”
红姐想了想,“那你也把你家月月的地址抄给我,回头我写信问她,又或者以后我来广州旅游的时候,我来找你拿。”
关春玲叹道:“你可真是心宽。”
红姐笑道:“那是,毕竟和十万相比,三千还真算不上什么。”
关春玲想了又想,最终决定接受红姐的好意。
红姐笑眯了眼,“这就对啦!”
“哎呀这是我们的缘分。”
“我一直觉得,懂事以后……所有的人际关系就都不再纯粹了,因为总会涉及以利益。”
“所以认识了你,我还是很开心的。”
“玲儿,咱们要是早点儿认识就好了。”
“对了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能不能……再给我煮一碗粥?”
“就是有一回你家月月咳嗽了,你给她煮的那种药味很浓、但颜色看起来又清清淡淡,还带着点苦味儿的粥?”
关春玲心想,什么粥药味很浓、颜色看起来又清清淡淡,还带着点苦味儿的?
她后来问了关月旖,才知道红姐想喝的是沙参玉竹银杏粥。
这有什么难的!
材料也不贵。
关春玲抽了个空,在糖水铺的后厨里熬煮了一大锅粥。
这药材粥的做法特别简单。
沙参玉竹麦冬银杏枸杞全都用热水泡上十来分钟,洗干净,除去不放枸杞之外,其他的药材加上纯瘦肉、浸泡过的大米加水煮沸后小火煲上一小时,快出锅时用姜丝增香去腥,洒点儿盐末调味,再洒一把枸杞调色。
奶白色的大米已经被熬煮得开了花;
银杏果是黄色的,微苦淡香;
枸杞红艳艳的……
米粥带着浓郁的米香,又带着药材的微苦,味道鲜甜中带着银杏果的微苦,银杏果煲煮得太久,口感已经变得软糯了起来……
红姐捧着大碗,拿着勺子不住地搅拌着大碗里热气腾腾的粥,眼泪不停地淌。
关春玲和关月旖地视了一眼,没敢吭声。
红姐慢吞吞地将一大碗粥吃得一干二净,然后久久不语。
呆了很久,她才抹了把眼泪,轻声说道:“上次月月咳嗽,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生病以后,并不是只能等死……也可以不用吃药。”
“月月,”红姐哽咽了起来,“虽然你没有爸爸,你没有完整的家庭,可你真的很幸福……”
“你有一个很爱你的妈妈。”说着,红姐捧着脸大哭了起来。
关月旖和妈妈对视了一眼。
红姐哭了很久很久,
哭到嗓子哑了,她才哽咽着说道:“当初那个孩子如果没流掉,到现在也已经六岁大了,她会喊我妈妈,我也不至于孤零零一个人……”
关春玲叹气,去拧了块热毛巾,递给红姐,让她擦一擦。
关月旖则坐在一旁托颌思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看似有钱的红姐也是社会底层人物。
还挺有时代人表性的。
当天夜里,红姐把店铺押金条给了关春玲,又陪着关春玲去见了一次房东,将她把店铺转租给关春玲一事说了,又跟房东说好了以后押金退给关春玲就好。
在红姐的介绍下,关春玲还问了房东,期满以后能不能继续原价一千元的价格,跟她签合同。
房东很直白地说道:“阿玲,不瞒你说,我是一个讲信用的人,所以阿红在我这里签了长租以后,这些年来我从没涨价。”
“你出去问一问,就会知道在上下九这么黄金的地段,想只花一千块钱,租下我这么大的一间商铺,基本是没可能的了。”
“所以啊,阿红现在不做了,她要把店转租给你,这我不管。我们合同期满以后,我会凭押金条退还押金给你,这我也不赖账……”
“但我真的不可以再以一千块钱一个月的租金,把铺子租给你了。”
“你可以去问问你隔壁的铺子,现在最低三千,而且我的铺子比隔壁的更大哦。”
关春玲有些失望。
但房东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
说到底,关春玲已经赚了三个月的房租,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第二天红姐离开时,又交代关春玲,“你可得精明一点,要知道,三个月退租的时候,要找房东要转让费。”
“虽然我做的糖水味道很一般,可我的招牌也已经经营了五年了,说起上下九红姐糖水,哪个不知、谁人不晓哇!”
“你把我的招牌和桌椅、还有我的冰箱冰柜这些转让出去,至少也要拿回三千块啊!”
关春玲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红姐笑眯眯地拍了拍关春玲的肩膀,“我走啦!等我在我们省城落了脚,买好了新房子和新门面,到时候我请你和月月去我们那儿旅游啊!”
说着,红姐挎着个小巧的包包,潇洒地走了。
红姐刚走了没几天——
关春玲本来想把这店铺好好做起来的。
可关月旖又病了。
这一回是因为烧烤摊的张阿姨请她吃烧烤,关月旖贪嘴,吃了几串魔鬼辣的烤油豆腐串,然后嗓子就哑了。
关春玲被急得不行。
因为再过几天就是逸仙大学的新生报到时间。
听说新大一的学生入学是要搞军训的。
如果月月生了病就不好了。
于是,关春玲又熬煮了一大锅沙参玉竹银杏粥给女儿吃。
然后——
许培桢找了来。
他是来向关春玲告别的。
单位向他发出了必须要回岗位工作的命令,
他必须要离开这儿了。
许培桢的告别,显得沉重多了。
他对着关春玲慢吞吞地说了自己即将离开的事儿以后,
就坐在何婶家门口的花基那儿,久久不语。
许培桢心里很难受。
他向关春玲表白被拒了,所以她不是他的谁。
以至于在面对他的告别时,她看起来好像并不难过,甚至还朝着他微笑,说道:“这就对了,早点儿回去吧,生活和工作总是要走上正途的。”
“不过——”
“许培桢,你千万别放弃小月月呀!”
“她一定还在盼星星、盼月亮的,就昐着你能带她回家。”
关春玲的笑容很暖。
许培桢的眼眶慢慢湿润了。
他的内心其实并不像现在外表显现出来的这么镇定。
自从那次表白被拒后,他已经复盘了很久。
他确信,关春玲就是他理想中的妻子人选,也是他三十四岁人生中,头一回喜欢上一个女人。
没想到他鼓起所有勇气表白……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她拒绝了。
不甘心。
许培桢很不甘心。
但他又没有办法,她不同意、她不喜欢他、她甚至不和他在同一个城市……
连普通朋友之间的感情都很难维系。
所以他黯然神伤。
他坐在花基上,大长腿委委屈屈地曲着,看着头顶的月亮直发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人生头一回如此清楚、且强烈地感受到孤独与寂寞。
他眼圈泛红,喉头发堵。
心里有很难过的情绪想要发泄……
可理智又压抑着让他冷静下来。
突然——
面前出现了一大钵热气腾腾的粥,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药香与猪肉的香气。
许培桢抬头,看到了关春玲的笑脸。
她说,“这是沙参玉竹银杏粥,月……我家大月月吃剩下的,你要是不嫌弃——”
许培桢已经就着钵沿,慢慢“喝”起了肉粥。
这粥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