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吐一口气,程亦安唤如兰进来伺候,如兰带着丹儿和丁香端了水进来,伺候她梳洗。
程亦安问她,“姑爷什么时候走的?”
“天还没亮就走了。”
这么说就睡了两个时辰?
活该!
骂归骂,也有些心疼他,“用过早膳了吗?”
“李嬷嬷半夜给备好了,说是带去路上吃。”
程亦安眼睫轻轻颤动,没有再问。
也不是第一次醒来身边不见人,偏偏今日心里巴巴的,少了什么似的。
明明他惯穿的衣裳还搁在衣橱里,连那身绯袍也挂在屏风处,枕褥间还残存他清冽的气息。
程亦安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迈出拔步床,来到窗前的桌案坐下,准备用膳,忽然发现长条案上搁着一张宣纸。
程亦安伸手够过来,翻开对折的宣纸,上头写着军令状三字。
还真给写了。
程亦安忍不住抿唇一笑,将之小心收起来,搁在博古架上最爱看的那本《世说新语》里夹着。
长公主五日后再出发,陆栩生今日先去打前哨。
一大早去皇宫请出尚方宝剑,随后出东便门打算从通州坐船南下。
东便门外有一片低矮的山坡名为长望坡,坡上建着一亭为长望亭。
陆栩生带着随行数十人,行至长望坡下,望见一道挺拔清隽的身影迎风立在亭内,他顿了片刻,勒停马缰跃上山坡,下马来到厅中,合袖朝程明昱一揖,
“岳丈何以等在此地?”
程明昱将手中的一沓邸报递给他,
“这是最新得到的情报,沿途有人要暗杀你,这里头夹着一道密印,等你到金陵,去上头所写铺子接应,往后江南情报会第一时间递到你手里,助你知己知彼。”
“多谢岳丈。”陆栩生郑重接过来,这时一抹熟悉的颜色从他眼底一闪而过,陆栩生定睛看过去。
程明昱今日穿了一件暗青的长袍,身上裹着清灰的氅衣,方才氅衣被手臂撑开,腰间露出一湖蓝素面香囊。
恍惚记得除夕那日,程亦安还在愁送什么贺礼给程明昱,敢情就把没舍得给他的那个给了程明昱?
陆栩生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一面将邸报收入胸口,一面指了指程明昱腰间的香囊,直言不讳道,
“岳父,这香囊与您的气质不搭。”
程明昱一顿,垂眸往香囊瞥了一眼,顿时明白了底细。
这是苹苹送给他的第一份生辰贺礼,程明昱视若珍宝,第二日便戴上了。
难得女儿一片心意,结果陆栩生这个臭小子吃干醋。
他明智地不跟他理论,抬手往前路一指,“路上小心,快去吧。”
陆栩生不肯走,还眼巴巴瞅着那个香囊,“这样吧,岳丈,待我得胜还朝,您能把这个香囊给我么?”
程明昱越过他,翩然离开。
第53章 有些
想这个男人了
元宵一过, 年就过完了,程亦安闲下来,日日往长公主府跑, 这几日她帮着陈长史一道给长公主收拾行装, 比起陆栩生的两个包袱, 长公主出门的阵仗称得上声势浩大, 这还没出发,门前及两侧的巷子里已排了十几辆马车, 未免长公主择床,连一张日用的长塌也搬上了车, 除了留下一名女官并一半管事, 从陈长史到侍卫长等绝大部分侍从均随驾江南。
出发那一日, 程亦安看着望不到尽头的车驾,鼻子都酸了,
“殿下, 您这一去,不会往后就在江南长住了吧?”
都说江南好风光, 是人间极乐之地, 她怕长公主去了江南, 不愿回来了。
长公主抬手将她也扯上凤车,吩咐侍卫起驾,偏首与程亦安道,
“若江南真好,我长居也不是不可以,届时我给你在江南置办一个院子,你也来陪我。”
程亦安憋了几日的泪就这么滚滚而落,扑在她怀里将她拦腰抱住,
“那我日日去香山寺上香,保佑殿下遇到一可心的美男子,长伴殿下左右。”
自从长公主说放下,这段时日她明显瘦了一圈,京城也算长公主的伤心之地,爹爹在京城一日,殿下就无法释怀,离开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长公主闻言放声一笑,“那本宫就承你吉言了。”
凤车绕至正阳门,百官在此地相送,程亦安悄悄掀开帘帐往外瞟了一眼,没看到爹爹,倒是看到了二哥哥。
长公主从她神色便知是怎么回事,她表情也无半分波动。
礼部官员并御林军将长公主送出南城门,出城视野便宽阔了,一望无际的矮丘山林,绵亘在远方,春草未生,依然是一片萧肃之色,
恰在这时,一排雀鸟忽从头顶盘桓而过,一路往南越去。
礼部官员瞧见了,抚掌一笑,
“殿下,雀鸟相送,是好兆头呀,殿下此行必定旗开得胜。”
长公主也很高兴,随后温声与程亦安道,
“孩子,回去吧,城外风大,别凉着了。”
程亦安鼻头猛吸了吸,连着对陆栩生那一份思念也宣泄出来,哭着握住长公主的手腕,
“殿下,您得了空记得给我写信,陆栩生,您也帮我照看些,莫要让他轻身涉险。”
长公主只用去金陵坐镇,陆栩生却得去外头奔波,爹爹那么有手腕的人物,前世都心力交瘁,可见平豪强并非易事。
长公主知道她挂念丈夫,
“放心,定全须全尾给你把他带回来。”
话虽这么说,长公主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程亦安年纪还小,不知朝局险恶,更不知江南盘根错节,怕是比北齐铁骑还不好对付。
但她舍不得程亦安挂心,看不见摸不着的担忧最耗精神气。
长公主和陆栩生并程明昱,默契地朝她撒了个谎。
程亦安一向相信长公主的能耐,只要她肯照拂,陆栩生便无后顾之忧。
“那我就放心了。”她破涕为笑。
长公主抬手帮着她将面颊的泪拭干净,交待道,“给我吃好玩好,长胖一圈,好叫陆栩生知道你不是没了他不成,省得他嚣张。”
程亦安哈哈一笑,“好嘞。”
如兰和女官上前,搀着程亦安下车,程亦安候在一旁的草庐,目送长公主车驾远去,直到最后一辆马车绕进林子里,方回城。
这一日夜里,怎么都睡不安生,身旁那个火炉子没了,程亦安睡得凄凄凉凉,清醒地望着帘帐,盘算陆栩生该到了何处,至凌晨方阖了下眼。
程家那边果然担心程亦安,程亦彦亲自来接她,让她回程家住一阵,程亦安在前厅招待了他,摇了摇头,
“祖母也是多虑了,我好得很,他一走,我越发不能离开陆家,防着有人借着主母主君不在生事呢,二哥哥放心,陆栩生不在,我过自在日子呢。”
程亦彦看了一眼她略青的眼底,没有揭穿她。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正月二十这一日,程亦歆和贺青云借口去老家祭拜先母,出了城前往太行山,孩子送来程家,交给老祖宗亲自看顾,程亦乔忙着带外甥,都没功夫出门游玩。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日,是宁王与郑颖大婚之喜。
皇帝特意在这一日让宁王完婚,意思显而易见。
太子底下的谋士均气得吹鼻子瞪眼,太子倒是神色平平,安抚大家,
“诸位莫要生气,不过是民间说法,无伤大雅。”
其中一谋士愤道,
“怎么能说无伤大雅呢,那些百姓最信这个,久而久之便以为他是正宗的龙脉,再过一段时日,底下人只知宁王,不知殿下您了。”
太子心里当然不好受,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当主君的切忌心浮气躁,叫底下人看轻,他不疾不徐掰动了下拇指扳指,坐在上首笑了笑道,
“放心,孤心中有数。”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等他赢的那日,这些都不是事。
众臣便知太子有成算,悬着的心稍稍回落。
程亦安这一日被请去王府坐媒人席,那一日若非她和陆栩生,郑颖还不一定夺魁,所以两府均把她当作媒人,郑夫人甚至亲自登门送过谢媒礼。
太子借口不适,不曾亲自到场,东宫那一派遣了太子妃出面贺喜,宁王是皇后名义上的儿子,陈皇后也是大气之人,过去的事就不计较了,今日亲自到场给养子助阵。
这一场婚宴办得十分隆重。
于宁王而言,唯一的遗憾就是陆栩生不曾出席,他将一壶好酒埋在书房前的桂花树下,醉醺醺吩咐长史,
“待慎之归来,本王执此酒,贺他还朝,如此也算他喝过本王的喜酒了。”
宁王与陆栩生少时一块长大,陆栩生比宁王要大上三岁,宁王五岁那年,皇帝就把宁王扔给陆昶管教,让陆昶教他习武,而陆昶呢,也把长子陆栩生扔去御书房,让皇帝教他读书。
宁王幼时就跟在哥哥身后转,闯了祸是哥哥给他背,偷偷溜出宫游玩,也是陆栩生给他打掩护,两个人关系好得能同穿一条裤子。
朝官常戏称陆栩生是皇帝亲儿子,在宁王心里陆栩生更是他亲兄弟。
宁王在书房难过时,程亦安陪着郑颖在喜房坐着,皇后留下的嬷嬷退去外头,让二人好说体己话。
郑颖身子还绷得紧紧的,隔着红盖头问程亦安,
“我很慌怎么办?”
“你看你又来了,最初见殿下慌,后来呢,大大方方跟着他去揽月阁吃烤肉。”
“如今又说慌,等适应几日就不慌了嘛。”
“你呀,就是个嘴里说着丧气话,实则行动比谁还上路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