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栩生道,“臣昨日去云南王府见过那位二少爷,跟云南王像了七八成,是亲生无疑,不过陛下若不放心,可以遣人去云南查。”
“是要查一查。”
陆栩生知道皇帝顾虑什么,“陛下放心,臣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有数。”
程亦安告诉过他,二少爷并非夏芙亲生,一旦云南王真有异动,二少爷必定做人质,陆栩生不可能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皇帝颔首,“你,我还不信任吗?”
陆栩生是为了他敢拼命的人。
“换一处想,因着安安,云南王与朝廷关系越发紧密,也未尝不是好事。”
过去这样的人物,朝廷还要联姻呢。
眼下双方相互信任,相互需要,才是共赢。
打起来对谁都不好。
就是这份胸襟,很让陆栩生佩服。
“陛下眼光独到,气吞山河,为万世圣主。”
程明昱在官署区差点被云南王打的事,自然传到程家。
他回府时,老祖宗将他唤过来问始末。
程明昱坐在圈椅里,神色低垂,直言道,“云南王妃是夏芙,安安娘亲活着回来了。”
老祖宗一张嘴张得鸭蛋大,惊一阵,喜一阵,伤怀一阵,忍不住拉着他手肘问,
“你见过了,确定是她?”
程明昱喉结微滚,摇头,“不曾见她,但可以确认。”
老祖宗胸口剧烈起伏,
“上苍保佑,她是怎么活过来的?”
程明昱简短的把事情告诉她。
老祖宗猛抓了一把心口,含着泪不住地摇头。
“明昱啊,为娘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没有狠下心,果断替你聘了她。”
“云南王妃,云南王妃...”
一想到心里相中的媳妇成了别人家的媳妇,老祖宗心梗得难受,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要去见她,明日端午,我就要去见她!”
老祖宗是个说做就做的人物,当日夜里吩咐人备礼,并知会程亦安,次日将所有宴席推拒,带着程亦安赶来云南王府。
今日皇宫是有宴席的。
云南王赴宴去了,陆家也由二太太带着府上姑娘入宫参与龙舟赛。
老祖宗和程亦安倒是清清静静来到王府。
一进门,老祖宗就瞧见宽阔的廊庑下立着一妇人。
她穿着一身湖水绿绣黄花的缎面薄褙,明净如玉的面颊,一双汪汪
的杏眼,远远望去,与当年立在门槛内怯生生与她行礼的芙儿没有半分区别。
“芙儿!”
老祖宗痛哭流涕,拄着拐杖迅速往前去,程亦安险些跟不上她的步伐。
那头夏芙也缓慢下了台阶,盈盈望着她,含泪施礼,
“见过老祖宗。”
老祖宗就近一瞧,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着她,模样儿没怎么变,只是到底经历岁月风霜,气质不一样了,依然温柔却自有一股宁定婉约的风韵。
“芙儿!”
老祖宗扔开拐杖,抱着她大哭。
“我的孩子,自从你去,我无一日睡得安宁,你的小像至今挂在我佛堂,我日日祷告,说是这孩子若真去了,保佑她投胎去个好人家。”
忽见故人,夏芙也情难自禁,哭得不能自抑。
“老太太,您别哭了,我这些年过得很好,真的...”夏芙劝她。
老祖宗闻言却是一把将她从怀里拉出来,狠狠一瞪,
“你糊弄旁人便罢,还能糊弄我?从那么高的地儿摔下去,怎么可能好?孩子让娘瞧一瞧,曾伤在哪里,让娘看看,有多疼?”
每说一个字,老祖宗的眼泪就跟潮水一波一波往外涌,三人抱在一处哭得没法停歇。
还是老祖宗身旁一位老嬷嬷过来劝,
“老祖宗,夫人,三小姐,快别哭了,外间日头大,挪去屋里说话吧。”
程亦安一边搀起祖母,一边拉着母亲,三人一道往正厅去。
下人均遣出去,程亦安亲自给二人斟茶,老祖宗拉着夏芙坐在罗汉床上说话。
看着她挪不开眼,从秀美的眉梢,到挺俏的鼻梁,再到红艳艳的嘴唇,
“岁月不败美人,我们芙儿还是一样美。”
夏芙被她说得极不自在,往程亦安努了努嘴,
“安安在呢,您说得我害臊。”
老祖宗看都没看程亦安一眼,“她就一孩子,懂什么。”
被嫌弃的程亦安:“.....”敢情她是爱屋及乌的那个“乌”。
干脆挪到对面圈椅坐着,不打搅她们。
老祖宗还是担心夏芙身子,“让娘看看,过去都伤在哪里?”
左一句娘,右一句娘,夏芙面靥娇红,都不知如何回她。
让改口吧,当年坐月子最难的时候,是老人家在她身边照料,那时便叫她把她当婆婆,婆婆还不许喊,就让喊娘。
不改口吧,如今物是人非,再这么叫就不合适了。
“并无明显外伤,都好了。”
老祖宗知道她没说实话。
“怎么就嫁了云南王了呢?报恩也不是这个报法?”
如果可以,她现在就恨不得八抬大轿将夏芙抬回程家长房。
夏芙娴柔笑道,“我蒙老王妃相救,先王妃去世后,老王妃有意撮合我和王爷,一来二去便成了。”
老祖宗那个叫心痛如绞。
很想说当时怎么不往京城递个迅,却想着终究是程家对不住人家,没能找到她又怨谁?
看夏芙的神情,明显不想再跟程家有任何瓜葛。
老祖宗一腔话堵在肚子里没法说。
她这辈子在哪儿都是抬起头做人,唯独夏芙跟前,她郁结难言。
最终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哎,明昱这些年也不曾再娶,一直单着呢。”
夏芙眼眸微微一垂,纤指拽着软帕,没有接话。
老祖宗不死心,“你出事,他一直耿耿于怀。”
夏芙抬起眼,笑容依然明净,“那倒不必,与程家主无关的。”
程家主.....
老祖宗心在滴血。
程亦安也悄悄看了她一眼,这是母亲第一次正面提到父亲。
完全生疏的样子,程亦安心里叹息,能怎么说呢,过去他们连夫妻都算不上。
就算有些情谊,生离将近二十年,也早磨得干干净净。
夏芙隐约嗅出老祖宗心里的遗憾,正面回她道,
“老太太,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瞒您说,比在程家自在百倍千倍,王爷待我极好,没有任何束缚,王府也无大大小小的规矩,我从来没有这样好。”
“人要往前看。”
老祖宗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当年在程家备受家规族规摧残,已经受够了,不会再踏回去。
这下是心里拔凉拔凉的,想不死心也难。
老祖宗回去就病了,可把一屋子人给吓坏,纷纷要去请老太医。
老祖宗坚持不肯。
“不必去,这病好不了了。”
众人拿她没辙,禀去程明昱那,傍晚程明昱回府,来到老人家塌前,
“您老怎么跟孩子似得耍起脾气,病了就得请大夫。”
老祖宗看着四十多岁的儿子,面容清隽,体态也挺拔匀称,旁人家这个年纪早已老了,可她的儿子还很年轻,二十年来,给他说媒的人就没断过。
她抚了抚胸口,“相思病,治不了。”
当年失之交臂,太过遗憾,才叫老太太现在耿耿于怀,将夏芙视为执念。
程明昱神色一顿,立即明白她言下之意。
老祖宗爬起来,拽着他袖子说,
“我今日见到芙儿了,她更美了,更有风韵。”她盯着儿子深沉的眸色,
“你真的不去见她吗?”
“看她一眼我就得了相思病,我怕你不去,你会后悔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