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郑尚和与云南王商议,
“云南多山,矿藏必定丰富,不如我们从朝中调派些人手去云南,帮着采矿开山。”
云南王抬手拒绝,“我们云南的百姓信奉山神,那里头的山头轻易动不得,至于人口,着实需要好好清查,本王这边会配合。”
其实哪儿能查,查到什么地步说到底还是云南王说了算。
郑尚和算是铩羽而归。
礼部尚书孔云杰接着上,“王爷,上回陛下问起世子婚事,十分挂念,陛下已替世子择了几位宗亲贵女,回头画像我拿与王爷过目,皆是品貌俱佳的好姑娘,王爷看过画像,替世子择一位佳人吧。”
云南王闻言长叹一声,“孔尚书,本王也十分愿意与朝廷联姻,只是我那先妻临终有遗言,要将她内侄女许给世子,她去的早,又只此夙愿,我岂能不应她?所以怕是要辜负朝廷这番美意了。”
孔云杰顿时头疼,“那就选两人做侧室,待将来世子承袭,立为侧妃便是。”
云南王苦笑,“我倒是想,怎料那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感情甚笃,容不下他人,且那姑娘性子烈得很,不许我儿子纳妾。”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朝廷在云南王府安插人手。
这时程明昱开口了,“既然世子婚事已定,那就定二少爷的婚事。”
云南王听到这里,深深看了一眼程明昱。
程明昱这一招用意极深。
一旦让二少爷娶了京城世家贵女,朝廷必定大力支持,甚至会帮着少子跟长子争夺继承权,届时云南王府内部争端四起,朝廷便可稳坐钓鱼台,这一招可谓是既狠且准,此外,一旦二少爷在京城有了靠山,那就费不着夏芙什么事了,只要夏芙愿意,程明昱随时可以让她脱离云南王府。
这个老狐狸。
云南王嚼出味来,眉头皱死。
程明昱料定云南王会拒绝世子的婚事,不好再拒绝二少爷的婚事,所以私下与皇帝献策,皇帝大赞妙计,当场写下诏书,给二少爷赐婚,程明昱慢腾腾从袖下掏出诏书递给云南王,
“陛下替二少爷择定陈侯府的小姐为妻,王爷该感念陛下恩德才是。”
陈侯便是吏部尚书陈怀仁,当今皇后的嫡亲哥哥,皇帝为了笼络云南王府,将陈侯府一位八岁的小小姐定给了二少爷沐勋。
云南王真是气笑了,“程公好算计。”
程明昱笑,将诏书交给他,“我以为陛下给二少爷择定岳家,王爷该为二少爷喜才是,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有陈侯与王爷做亲家,王爷还愁什么呢。”
云南王确实要为小儿子安危着想,儿子成了陈皇后的侄女婿,他可以放心在云南睡大觉,即便明知朝廷用意深远,但这门婚事,他还真没法推拒。
于是他起身接过诏书,看向吏部尚书陈怀仁,陈怀仁也搁下茶盏与他对揖。
“往后还请陈侯多为照看小儿。”
“也请王爷将来疼惜小女。”
已近午时,外头来了一内侍说是云南王府侍卫有事禀报,云南王与众人告罪大步迈出来,侍卫立在台阶下与他拱袖,
“王爷,王妃今日往香山寺祈福去了,瞧着天色不大好,说是若王爷得了闲,下午去接她。”
云南王望了一眼渐沉的天,应了一声好。
“你在城楼外候着,等本王忙完便去接王妃。”
云南王嗓音不低,殿内诸人都听得明白,程明昱嫌殿内闷,跨出门来透气。
云南王发觉了他,迈步过去与他在廊角说话,
“程明昱,好手段,想逼着阿芙离开我是吗?”
程明昱冷淡看着他,“假夫妻而已,谈得上逼吗?王爷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云南王眸光暗闪,原来这厮已查出端倪,知道他与阿芙是假夫妻,难怪敢大喇喇地在殿中弹琴。
“那又怎样?她现在就是我的王妃。”
程明昱没好气道,“她不过是为了报老王妃的恩情,你若算个男人,就不要挟恩图报,早日摘了她云南王妃的头衔,还她自由。”
云南王怒目而睁,“什么挟恩图报?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阿芙着实不想嫁予我,可她并非不想跟我过日子,她只是不想被婚书所束而已,只要我愿意不计名分,她便肯跟我搭伙终老。”
愿意不计名分,便搭伙终老....
这几个字眼不停在程明昱脑海盘桓,程明昱脸色一点点变青。
云南王见他终于变色,心里头痛快了,哈哈一笑,“程明昱,她做我的王妃,自由自在,比做你们程家那劳什子宗妇舒坦多了,你以为弹个破琴就有用?嘿,本王呢,这就去饮个小酒,你们快些将人员名单定下来,本王下午还要去城外接王妃呢。”
程明昱看着远去的云南王,脸上的情绪退得干净,默了片刻,转身进了议事厅,将郑尚和叫至一旁,
“云南王府的赋税和人口名录一直不清晰,各抽分局的记档也不全备,你可别听他忽悠,陆栩生已在江南打了样,朝廷清丈人口是势在必行,他若搪塞,你便拿木料一事堵他的嘴。”
云南最大的赋税来源在于木材,一旦朝廷这边关了他的档口,云南木材无处销售,麾下百姓便是难以继日。
“我要你今日之内将此事全部捋清,户部至少派遣五位官员随军饷去云南。”
郑尚和闻言顿时叫苦不迭,“今日便要捋清?你急什么,他这两日还走不了。”
“早点捋清,早点把这瘟神送走不成吗?”程明昱冷声道,“你若做不到,明日一早我参你懒怠政务。”
程明昱等闲不参人,他一旦参人,那就是众矢之的。
郑尚和闻言顿时气得撩袍指他骂,“程明昱,你个混账,我是宁王妃之父,你参我懒怠,我女儿脸往哪儿搁!”
刑部尚书巢恪见郑尚和敢指着程明昱鼻子骂,慌忙将他扯一边,
“郑大人,上一位指着程公鼻子骂的官员是什么下场,您忘了吗?”
郑尚和不以为意,“怕什么,我告诉你,长公主如今已经不念着他了。”
巢恪苦笑,“即便长公主不念着,那您也不能得罪程公,我听说陛下有意解散八座,成立内阁,这内阁之首非程大人莫属,您为了宁王,也不能得罪未来的首辅呀。”
放眼整个朝廷,论名望,能耐,手段,眼界,有谁能出程明昱之右?
这首辅一职,非程明昱不可。
郑尚和顿时哑了火,绷着一张老脸,朝众人嚎啕一嗓子,
“都别歇了,赶紧的,档案都调出来,今日大家把云南王给留
住,不把章程定明白,谁也别走!”
程明昱见状,轻轻弹了弹衣襟上的灰尘,负手往后方甬道去。
郑尚和发现立即叫住他,“喂,你去哪?”
程明昱头也不回扔下两字,“有事。”
第77章 不如,咱们就这么厮混过……
午时不到, 夏芙赶到香山寺,天色已泛阴,白白的一层云笼罩在上空, 也不知会不会下雨。
大雄宝殿坐落在半山腰, 从山门往上望去, 只觉层层叠叠的台阶铺在前方, 让人望而生畏,夏芙一身素裙来到山门下, 当年她就是从香山寺后山跳的崖,再度回到这里, 恍若隔世。
还是那浩瀚的一百零八石阶, 大雄宝殿也依然巍峨, 只是经过岁月风霜的侵蚀,已布满斑驳的苔痕。当然也有变化,譬如这两侧修了些避雨的长廊, 也添了不少绿植,修剪得体, 看着更精致, 对于夏芙这种故地重逢的旧人来说, 自然是那些有岁月痕迹的老建筑更令她共鸣。
死过一回了,才发觉这世间没有什么事大过生死。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夏芙沿着台阶往上爬,走了足足两刻钟方抵达大雄宝殿, 王府的侍卫和嬷嬷率先上前打点,有知客僧迎出来,给她安排了单独的佛室,念着她身份贵重,住持大师亲自给她说经念佛, 帮着她求了个平安符。
夏芙也捐了些香油钱,忙完已是午时末,嬷嬷给她准备了斋饭,用完膳食问她回不回城。
夏芙忽然想起那片山崖,动了念头,
“我想去后山瞧一瞧。”
香山寺后山是一片茂密的山林,出后门往东南面走,有一条长长的山脊,沿着山脊往上攀延便到一处高坡,此地离寺庙已有些距离,十七八年没来了,地貌已大不相同。
夏芙爬至山坡,惊奇地发现原先枯草漫地的坡上被人圏起,盖了一座三层高的观景楼,四周围墙高筑,已瞧不见当年的悬崖了,有一扫地僧守在这里,见夏芙往山崖底下的方向张望,笑着道,
“夫人若是想瞧山底下的光景,上楼便是。”
夏芙朝他欠身,“敢问大师,这座观景楼是何时修的?”瞧着像是有些年份了。
扫地僧望了一眼屋檐,那里年久失修,有些红漆快要剥落,“怕是不少于十五年了。”
夏芙心念一动,“何人所修,您知道吗?”
扫地僧如实道,“一位姓程的先生。”
那就是程明昱。
“许多年前,听闻这里有人跳崖,好像是这位程先生的夫人,他当年冒雨搜山整整五月,搜亡妻不得,便在此修楼凭吊。”
搜山五月?
安安不是告诉她只是寻了五日么?
程明昱显然没跟女儿说实话。
夏芙一怔。
又在他说“夫人”二字时,面色微微有些泛窘。
那扫地僧说到这里,忽然撑着扫帚语露不屑,
“不过贫僧看来,这位程先生定是做了亏心事,否则岂能逼着妻子跳崖?人死都死了,修一栋楼又能如何?无非是安慰自己罢了,显得他深情,哼,这种负心汉贫僧见多了....”
夏芙见他误会了程明昱顿时害臊来,“大师,凡事不可一概而论,也许这位程先生与那跳崖的女子毫无关联呢,他们也不一定就是...夫妻...”夏芙尴尬地解释。
扫地僧不恁了,“不是夫妻就更不对了,每年三月初七,他均要来这坐上整整一夜,弹琴抚念,看样子用情至深,若不是夫妻,那就是偷情?”
夏芙见越描越黑,轻咳一声,“大师私下说人长短好像不大好吧。”
扫地僧闻言一愣,旋即失笑道,“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犯了错,被住持发配此地干活,这位程先生每月还要给寺庙一份供奉,我们拿程家的银子,着实不好道人家不是。”
说着便慢悠悠将一地枯叶扫去墙角。
来都来了,看一眼吧。
夏芙在楼下喝口茶歇了一会儿,望着阁楼道,“你们留下,我独自上去。”
侍卫不放心,先上楼盘查一番,确认无人,方请夏芙上楼。
行至此处,夏芙莫名有些忐忑,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爬,山风浩渺,凉风无边,天际的乌云好似要层层叠叠卷过来,来到第二层,立在围栏处,她能清晰看到当年那片茫茫的深山野林,密密麻麻的树枝铺了一地好若绿毯,那么高,那么远,如今瞥一眼腿都在打软,当年又哪来那么大的勇气跳下去。
可见是糊涂啊。
话说回来,若是当年没跳崖,待程明祐回京,她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