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瞧见夏芙面上挂笑,程亦安硬生生将眼泪吞回去,重新换了一副笑容迎过去,
“娘....”
程亦安将她搂住又迎入东次间,夏芙进来便闻到一股梨花香,
“你今日舍得插香了?”
程亦安掀开帘让她进屋,“您走后,我便让如蕙试着熏了一节香,倒不觉得难受,就用着了。”
这是夏芙亲自配的驱蚊香,极为清淡,不会令人反胃,如此丫鬟们不用疲于奔命驱蚊了。
“那就好。”
程亦安要搀她去炕床上坐着,夏芙却催她去歇着,
“时辰不早,你躺着去吧,娘陪你坐一坐,便去西次间睡。”
程亦安依言上了塌,她又让开位置,让母亲躺上来陪她,
“不用去西次间,您就陪着我睡吧。”
夏芙退去外衫,倚在一侧陪她,梳妆台上的灯盏还亮着,夏芙十分疲倦,倚着引枕阖上眼,程亦安下午睡了一个时辰还多,反而没了睡意,晓得她怕凉,扯来被褥搭在她胸口小腹,
“娘....”她轻轻唤了一声。
夏芙迷迷糊糊睁开眼,半撮青丝从程亦安耳后滑下,夏芙下意识替她去拂,手串从腕间滑出来,
“娘!”程亦安目光被那串珊瑚珠吸引,十分意外。
夏芙视线随着她挪过去,瞬间闹了个不自在,难为情道,
“我今日在香山寺见着你爹爹了。”
“原来如此。”程亦安猜到是这么回事,想要把这串珠子重新戴在娘亲身上不容易,定是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她牵着娘亲衣袖撒娇,
“那您和爹爹现在是什么打算?”
夏芙温柔地笑了笑,“我打算跟你爹爹搭伙过日子,老了做个伴。”
程亦安神色一亮,“你们商量好了?决定了?”
夏芙一怔,摇头道,“没呢,我是这个意思,你爹爹还没答应我。”
程亦安也不意外,这确实与爹爹过去的为人处世相违背。
“我爹爹是什么意思?”
“他想娶我。”
程亦安低低哦了一声,这才像她爹爹的作风,“所以,您也没答应?”
夏芙没有立即回她,而是望了望窗口的方向,回想这一生坎坎坷坷,脸色慢慢变得平稳深静,“抱歉安安,我不会回程家,也不想再嫁人,若是你爹爹首肯,我们就相伴过日子,不然就算了。”
她不会勉强程明昱,更不会勉强自己。
爹爹娶娘亲她高兴,爹爹跟娘亲搭伙过日子,她也高兴,这两个选择对于程亦安来说都极好,只要他们过得顺心自在,作为女儿,什么都能接受。
只是想到娘亲为了她孤身一人回京,没有一处正儿八经的落脚地,程亦安心痛得不得了,
“娘,我成婚后盘了一个别苑,就在南城,院子僻静,街坊均是附近的老百姓,极好相处,我把这个别苑转到您的名下,往后那便是您的私宅,您要开药铺,就在那附近开吧。”
过去那个别苑用来安置牌位,如今牌位被处理,宅子给娘亲住再合适不过。
夏芙笑了笑,“转到我名下作甚?回头我想住,去住就是。”
程亦安不答应,“娘,那是用您的嫁妆买的,本就是您的宅子,您虽无牵无挂,不把这些私产当回事,可女儿心里是希望有一处地儿属于您,您可以踏实落脚。”
夏芙嗔她,“等娘百年,还不都是你的,何苦折腾一番。”
见女儿眉间蹙起,她忙道,“成,回头将我的私物搬去就是,离开王府后,我就住那,不过改契书就不必了。”
她所谓私物,不过是老王妃留给她的几册医书医案,一些药浴配方,并几件家常衣衫,她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唯一一件属于她自己的首饰,也不过是这串珊瑚珠子。
而现在这串珠子严格来说也不完全属于她,等哪日程明昱明确拒绝她,她还得还回去。
程亦安又道,“娘您记得吗,您当初的嫁妆里头有个铺子,被程明祐赌输了,后来祖母抵了银子给我,这些银子还在呢,就给您张罗铺子用。”
夏芙过去伴着老王妃住,帮着老王妃打打下手,吃穿用度均在医馆,着实没有任何私产
“都听你安排。”
这一夜母女俩相拥而睡。
到了次日,程家还是来了人。
程亦歆,程亦乔并程亦可一道来探望程亦安。
夏芙就避开去抱厦,借口不适没有见客。
她知道孩子们怕见她。
她允诺给程明昱制作药包,便坐下来给他写方子,陆府也有小药房,写下方子,着人去取药材,拿回来她一样一样称两做成药包。
宁济堂热热闹闹。
程亦乔还没嫁人,没有经验,怀孕的女人在她眼里就是稀奇宝贝,好似碰一下就要碎了了,她不敢靠近程亦安,挪着锦杌坐得老远,
“我怕我毛手毛脚伤着你。”
程亦安哭笑不得。
程亦歆坐在程亦安身侧,问起她的饮食起居,“你吐了吗?”
程亦安道,“吐了两回,倒是吐不出什么,干呕的时候多。”
程亦歆颔首,“头三月比较难熬,我过去晨起吐得厉害,至晚边能好一些,好一些的时候你就多吃些。”
程亦安自豪道,“我还好,王妃帮我配了些药膳,我吃得心里头舒坦,没那么难受。”
“啧啧啧,炫耀是吗?”程亦乔啧道,“赶明我也去认个义母来。”
程亦歆看着程亦安笑而不语。
能搬来陆府亲自照料,绝对不仅仅是义母那么简单。
程亦歆怀疑云南王妃便是程亦安生母夏芙,毕竟最近爹爹的状态也不大对。
她没有深问,“也别老躺着,时不时要下来走一走。”
“我知道的,长姐。”
姐妹俩这一来,大包小包的补品如流水送入陆家,云南王妃在府上,她们不好赖着不走,坐了一个时辰便离开了,程亦可替程亦安送客,送完又折回来。
程亦乔和程亦歆在,她不敢说话,等她们走了,方恭贺程亦安,
“安安,恭喜你,那日听说你昏厥可吓坏了我,我又不敢过来添乱,今日听说乔姐姐要过来,便随她们一道来。”
程亦安拉着她在罗汉床上坐着,“你那个铺子开得怎么样?”
提起铺子,程亦可面露窘色,摇头道,“不大好,开了一阵,生意不好,可见不对路数。”
程亦安想了想道,“我过去学了些制香露的方子,不若我给方子你,你学着制,弄去店铺卖。”
她给长公主那些方子都卖得极好,长公主铺子的管事只消说是长公主所用,几乎被抢售一空,每隔三月长公主府均有人给她送分红银子,她跟着长公主赚得盆满体钵。
程亦可不是很感兴趣,头疼道,“我不大会呀,况且哪怕是同样的方子,长公主卖得出去,我不一定卖得出去。”
大家伙冲得是长公主的名气。
“言之有理。”
事实上程亦可是想自己学点本事,而不是捡安安现成的方子。
程亦可过意不去。
这个时候,程亦安脑海忽然闪现一个念头。
“对,可儿,云南王妃,你知道吧。”
“我知道呀,是你义母。”
“可不是,王妃她擅长药理,这段时日正要开个铺子,不如你帮她一道张罗吧。”
亦可其实是个极为能干的姑娘,细致冷静,内敛有主意,而娘亲呢,恰恰需要这么一个人帮着她打下手,倘若她们俩凑在一处,娘亲有人帮衬,亦可也有了施展才能的地儿,岂不两全其美。
程亦安只觉得这个主意妙极了,
程亦可就缺个领路人,若是王妃肯教她,她也愿意学些药理本事,这一下心中的火苗似窜了起来,
“好啊好啊,安安,只要王妃不嫌弃我,我就跟定了她。”
“走,我们去找我娘。”
程亦安带着程亦可来到抱厦,见夏芙正在配药方,两个人在门口张望。
这里头有许多活血的药材,夏芙见程亦安来了,急忙让如兰搀她走,
“快别过来,这些味你闻不得。”
程亦安不敢大意,立即离了抱厦折回宁济堂。
“如兰,你去瞧一瞧,帮我把小可引荐给娘。”
“哎哎,奴婢这就去。”
片刻,如兰折回来告诉她,
“您就放心吧,可儿姑娘可能干了,一进去就帮着王妃干活,王妃教她称秤,两个人有说有笑好着呢。”
到了晚边,不等程亦安问,那程亦可已经迫不及待要拜夏芙为师,当着程亦安的面给夏芙磕了头,夏芙认了她,“起来吧,往后若无事,你便来寻我。”
半日功夫,给程明昱配了十包药,夏芙让程亦安着人送过去。
程亦安吩咐侍卫送去时,程明昱并不在府上。
这两日朝中风云骤起,并不太平。
皇帝有意废八议,设内阁,此事在朝野掀起轩然大波。
为何要废八议,因为这里头许多先帝旧臣,皇帝每每要议事,均被太子党阻拦。其二,皇帝直面六部,每日折子堆积如山,他这个做皇帝的还没底下做臣子的舒坦,日日忙得够呛,必得设个名正言顺的政事衙门帮他处理朝务折子。
其三,江南事平,大晋境内欣欣向荣,陆栩生祸水东引,惹得北齐与车汗国结了梁子,大晋作壁上观,边关也无战事,正是朝内外最安稳的时候,适宜变革。
所以他决定趁此机会,废除这一项朝议制度,成立内阁。
内阁首辅已经定了是左都御史程明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