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抱厦映入眼帘。
裴季一面招呼工匠下人冒雨挖渠排污,一面避雨至抱厦下,扬声朝内唤道,
“有人吗?”
他原以为只有下人看守宅子,不料里间竟传来程亦歆的嗓音,
“谁在廊外?”
一听是程亦歆,裴季显见愣住了,自那日一别,裴季不曾再见程亦歆,且他母亲登门了,程家依然没给恳切答复,这几日裴季心里也焦急,盼着再会一会程亦歆,当面与她说个明白,怎料就这么遇见了。
“程姑娘...”
话还没说完,只见门扉突然被推开,一道倩影依门而立,俏生生望着他,
“裴大人?”
姑娘好似将将出浴,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轻纱,一条水红的襦裙扡地,能清晰瞧见薄纱下雪白的肌肤,与隆起的胸脯,裴季俊脸一红,立即背过身去,
“抱歉,我不知姑娘在此歇着,唐突了。”他僵硬地往围墙一指,
“我家里挖池子,不小心堵了地沟,雨水排不出去漫入你府上,你放心,所有损失我一律承担。”
程亦歆只开了一扇门扉,正对裴季的方向,眼看暴风雨不要命往廊下灌,入内裹了一件外衫出来,轻声与他道,
“裴大人,不如进来避避雨吧?”
裴季不敢回眸,摇头道,“不必了。”
程亦歆见他站得笔直,笑道,“裴大人,我穿戴好了。”
裴季深吸一口气,又想着机会难得,便应了,慢慢转过身,看她一眼,见她果然已穿上外衫,这才失笑一声,与她行礼,
“冒犯了,还请恕罪。”
程亦歆将他请进屋。
裴季扫了一眼,发现屋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微微奇怪,念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面露踟蹰。
程亦歆反而大方指着圈椅,“裴大人坐吧,我给你斟一杯茶。”
窗户洞开,有风雨涌进来,打湿了桌案,裴季站着没动。
程亦歆斟好茶,转身要递给他,见他没有过来,俏眼微嗔,“裴大人,喝茶?”
裴季无奈,往前几步接过她的茶,又后退数步,隔着距离与她说话,
“程姑娘,先前的事,不知你思量得如何了?”
程亦歆手执茶盏,倚着四方桌而立,水红的裙摆被微风掀起,她身姿修长秀逸,好似踩浪的仙子,不知为何,裴季看她一眼,脑海便浮现她方才冰肌玉骨的模样,心口炙热乱窜。
程亦歆见他晃了晃神,便知催情香起效用了,她将茶盏搁下,先是来到窗前将窗牖关好,又绕过裴季,将门扉也掩上。
裴季看着她一系列举止,顿时傻眼,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
“程姑娘,你做什么!”
程亦歆转过身看着他,咬牙道,
“裴大人,不瞒你说
,你若是想娶我,还有最后一关,不知大人可否一试?”
裴季脸色倏得一下就变了,他何等聪明,从姑娘紧张,勇敢,决绝又无奈的眼神里窥出了真谛。
“你...”他也跟着无奈叹了一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程亦歆苦笑道,
“我知道,我也没法子,正如你没法子与我吐露实情一般,我也没法子,现在,你明白我为何与贺青云和离了吗?”
“明白了....”
裴季已然察觉到自己身子的变化,茶盏丢下,双手撑住身侧的博古架,遮掩自己的丑态,背对着她,一字一句咬牙道,“你可真是大胆哪!”
程亦歆没有说话,反而是一步一步走向他,轻声试探,“可以吗?”她嗓音也紧张地发颤。
那点催情香还不至于乱了裴季的理智,他摇头,
“不可。”
程亦歆闻言顿生失望,后退一步,有些沮丧。
裴季回眸,原先漆黑的双眸慢慢覆着一层猩红,盯着她,“程亦歆,我没法接受婚前与你同房,这是对你的冒犯,我做不到,且万一有了孩子,我没法对程家对你父亲,对裴家交待....”
程亦歆小声嘀咕,“我准备了避子汤。”
“那更不行!”裴季严肃斥她,“这种东西毕竟伤身子,”
“那羊肠呢?”程亦歆嗓音越来越小。
裴季对着这样的她忽然生了几分心疼,“别说傻话了。”
“至于那事,”裴季苦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无碍的....”
他行不行,自己能不清楚吗?若真不行,他也不能耽搁人家姑娘。
裴季知道空口无凭,她不会信,于是无奈之下,他稍稍站直身,侧对她的方向,窘迫地别过脸,哑声问,“你现在信了吗?”
程亦歆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窘态,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连忙侧过身移开视线,
“可是我已经将你弄这样了,怎么收场....”
裴季又重新弯下腰,扶着博古架遮掩自己,
“你不用管。”
程亦歆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这么无措,她素来端庄沉稳,与贺青云相处时一直是主导的一方,而现在那个主导之人好像换成了裴季。
这种转换令她莫名生出几分安稳感,好似这个人顶天立地,可以给人遮风挡雨。
没有女人不想被爱护被维护,如果不能,定是身边那个男人不够强。
程亦歆心情复杂难言。
裴季见程亦歆好一会儿没说话,以为自己吓到她了,温声问她,
“程姑娘,敢问,我明日可以去首辅大人跟前提亲吗?”
程亦歆双手搅在了一处,低着头呐声道,
“可以。”
裴季重重喘了一口气,提着蔽膝起身,“那我先走了。”
程亦歆睃来一眼,见他将蔽膝提得高高的,担忧道,“你行吗?”她只是想问他能不能回去。
裴季对着这三个字,实在不知道怎么回,朝她无奈一笑,“你放心。”
程亦歆红了脸。
第88章 夫君,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翌日裴季私下求见程明昱, 说明求亲之意,裴季其实是程明昱的老部下了,二人共事多年, 裴季人品能耐, 程明昱心底是有数的, 家世门第也没的说, 问过女儿之意,便应了婚事。
接下来便是下聘请期, 程家的意思是明年开春再嫁过去,怎奈明年是无春年, 全京城的婚事皆扎在年前举行, 两家也不例外, 请过钦天监看日子,定在腊月二十,婚期十分紧张, 程家开始紧锣密鼓准备,定亲那一日, 三姐妹齐聚程家, 彼时程亦安小腹已明显隆起, 到了能吃能睡的时候。
陆栩生在前线也十分吃紧,毕竟是高原作战,大晋将士水土不服, 战况胶着,可三位主帅谁也不退缩,前赴后继从卫所调兵涌去车汗,大晋和北齐将士在车汗国都下打得难舍难分,幸在陆栩生的偏军及时赶到, 抄了北齐后路,北齐大军溃散,沿着天山一带逃窜。
而负责北齐断后的恰恰是北齐南安郡王的一位对手,南安郡王在前线打得正投入,援军掉了链子,让他的功勋毁于一旦,他气得暴跳如雷,遣人去北齐皇帝处告状,北齐皇帝自然安抚一番南安郡王,惩处了那位羽林卫大将,车汗国的胜利果实被陆栩生独吞。
只是这位羽林卫大将军也不是等闲人物,回京被“审讯”时,密见皇帝,觉着南安郡王有些不同寻常,皇帝问他有何不同,大将军又说不上来,北齐皇帝露出深思。
南安郡王是一位难得的帅才,擅长领兵作战,皇帝面上把他当剑使,心里其实一直是忌惮的,当年南康王风头盖过这位皇帝,皇帝对南康王府一脉并没有表面那么信任,下令严密监视南安郡王。
如此陆栩生把控了车汗国,重兵压在车汗国都之下,车汗国才晓得这是引狼入室,又是一番激烈的争斗,最终车汗国决意向大晋称臣纳贡,至于如何辖制车汗国,陆栩生不可能独自拿主意,又回了一趟京城。
彼时已是十一月中旬,今年程家的亚岁宴程亦安没去,大雪压城,她又挺着肚子,无论如何不敢出门,人没过去,程家却是送了好几大车子礼来,她与陆栩生的库房都塞不下去了,于是程亦安对着半夜赶回京的男人说,
“咱们也搬去程家边上住吧。”
她现在可羡慕死长姐了,那裴季这段时日将宅子修得漂漂亮亮,园林设计还悄悄问过长姐的意思,长姐打个哈欠就能回娘家。
这可就为难陆栩生了,“别急,赶明咱们也修个池子,给你泡浴。”
他与裴季不同,裴季是文官,他可是武将出身,虽如今走了文官路子,背后站着的是边关几十万大军,他跟程家住一块,皇帝和宁王该夜不能寐了。
程亦安当然也没指望陆栩生答应,但并不妨碍怀孕的女人使使小性子,她推开陆栩生,转过身搂着肚子,开始碎碎念,
“长姐婚事定下那日,我回了程家,你猜我祖母怎么说,她老人家说,长姐尘埃落定嫁在隔壁,那是一点心都不用操。二姐身旁没有婆婆公公,二姐夫又是个粑耳朵,日子舒心顺畅,她老人家也不担心,如今就我...夫君嘛,整日征战沙场,命悬一线,我时常独守空房,婆婆呢,又不是个省事的,屁股歪去王家,我在陆家一日,她老人家就担心一日,我爹爹那么厉害的人物,我祖母最疼他了,你猜怎么着,就因为我的事,我祖母将我爹爹数落一顿,我爹爹愣是一声不吭!”
难怪今日回朝,岳父不拿正眼瞧他。
陆栩生听着她委屈的腔调,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安安....”
他从身后靠过来,看着那圆滚滚的肚子想去抱又不敢。
“这么说我又被比下去了?”
做程家的女婿可真难。
程亦安笑眼凝睇他,
“可不是,你又被比下去了。”
陆栩生扶额,这比吏部官吏考核还难呢。
程亦安见他前所未有挫败,决心不逗他了,牵着他衣角,“来,来瞧瞧咱们的孩儿。”
陆栩生顺着她小心翼翼覆去她肚皮处,问她,“孩子胎动了吗?”
程亦安静静等着,“动了呀,你没觉察到?”
陆栩生摇头,“没有。”
“你先松开手,”
陆栩生放开。
孩子明显在她肚子里滚了一下,“动了动了,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