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栩生心知肚明,还是上次那句话得罪了岳父。
“是什么事要去这般久?”
程亦浚郑重解释道,“冬月初一是我们程家一年一度的亚岁宴,从初一始延续半月之久,我们族人均聚在长房,由我大伯给他们分派年例和年礼,从活物,粮食,珠宝,皮货到银钱,林林总总十几类,要分好些日功夫,每日均有流水席,是我们程家最盛大最热闹的宴日。”
“过去外嫁女只是回家凑个热闹,吃个宴席,从我大伯掌家开始,连外嫁女也有一份份例,安安的身份如今摆在明面上,我祖母交待必须要亲自来接,好生住一阵子才好。”
说白了,程家遍布在五湖四海的年租大都收上来了,如今库房堆满了宝贝,可不得先紧着长房的人挑。
而长房的几个孩子中,又紧着程亦安先挑。
别的外嫁女去一封帖子就妥,程亦安不同,恐请不动她,恐陆栩生作梗,老祖宗调兵遣将,将长房有名的书呆子给遣了来,陆栩生能推拒程亦彦,推拒不了程亦浚。
不能欺负老实人。
陆栩生侧首看着程亦安,
“你真要去?”
“我当然要去。”
她等这一日等很久了,就盼着趁长房给四房分红时,将她娘亲的嫁妆拿回来。
第23章 别跟安安别苗头
丫鬟们听说要回程家都很振奋, 亚岁宴在程家比除夕还要盛大,别说主子们,就是她们这些丫鬟都有赏钱, 程明昱从来大方, 如今姑娘又是长房的幺女, 就更有奔头了。
程亦安只吩咐一声, 如兰等人转如陀螺,不消两刻钟将出行的衣装都收拾好了。
一同还来了个嬷嬷, 看着丫鬟们这也要装那也要带,笑道,
“祖宗们, 除了姑奶奶惯用的, 其余就罢了,闺房里都背齐全了呢。”
如兰收拾到一半笑眯眯凑过来问,“有我们姑娘的闺房啊?”
那嬷嬷白了她一眼, “瞧这话说的,早早姑娘出生, 便特意留了一间院子给她, 至今没叫旁人住过, 原先表小姐相中了那院子说是要住,咱们家主都没肯呢,这不预备着姑奶奶归省, 里里外外打扫了三遍,还是家主亲自阅过才放心。”
程明昱那是什么人哪,跟皇帝一般日理万机的人物,都能抽出闲暇替姑娘打点住处可见有多慎重,如兰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毕竟长房规矩大,她又没去过,生怕自己姑娘被人看轻。
得了这话,越发落了心儿,高高兴兴收拾一通。
申时初刻出发,程亦安拜别长辈说要去程家参加亚岁宴,陆家的姑娘媳妇都露出羡慕的眼神,程家亚岁宴京城无人不晓,那是家族荣耀的象征,早年户部的官员还去程家讨教过生财之道,嫂嫂这一去是分银子去了呀。
应酬完回到正厅,携程亦浚一道登车出门,瞥见陆栩生也上了马,
“送我吗?”看着那英俊的男人,程亦安好心情问道,
“做梦。”陆栩生语气虽平,话却不好听,“我还要入宫,哪有功夫送你。”
说着调转马头离开了。
程亦安给气死了,这男人什么时候这般小心眼?
原是料理了母亲的事便回府,瞧他这样,干脆不忙着回来,去别苑住住也成。
如今母亲牌位搁在别苑,程亦安隔三差五去祭拜,那边用具一应俱全。
马车启动,程亦安正要搁下帘帐,却见程亦浚端坐在马背忍着笑,
“七哥为何发笑?”
程亦浚在同辈行七,人称程七郎。
程亦浚被妹妹捉个正着,见她一张脸还气呼呼的,打了个马虎眼,“哪里,妹婿这般不上道,妹妹便可在程家多住几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申时初刻出发,两刻钟后抵达程家。
程亦安弯腰出车厢时,惊讶地发现长房所有人除老太太外,齐整地立在大门台阶处迎她。
她愣了愣。
为首自然是那清俊儒雅的程明昱,他今日穿着一身茶白的家常袍子,一根乌木簪子束发,瞧起来比上两回要越发亲和些。
程明昱这些年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哪怕府上有宴席,也不是他出面宴客,上一次出门迎人,还是三年前老太君六十大寿,皇帝登门贺寿。
而今日是小女儿第一次正式归宁,他早早从衙门回府,专门候在这里。
在他身侧是程亦彦夫妇,程亦乔,二老爷夫妇,三老爷夫妇等人。
这排场。
程亦安微生不自在,立即下车,立在台阶处郑重朝长辈施礼。
程明昱连忙朝她招手,
“外头风大,快进来。”
一家子人簇拥她进了老太君的宁锦堂,老太君听着外头簇簇的欢笑声便知是来了,忙不迭下了塌朝前张开双臂,“孩子,快些到祖母怀里来...”
一婆子递了蒲团来,程亦安给老太君磕头,
“给老...”下意识要说老祖宗,临到嘴改口道,“给祖母请安。”
“好好好....”
这才被老太太身侧的大丫鬟拥着送到了跟前,老太君一把将她搂入怀里,
“你祖母我这几日眼病又犯了,瞧不大清,让我好好摸摸我家闺女,可瘦了些...”
老太君素有眼疾,偶尔吃了些上火的东西便犯病。
程明昱在老太太隔壁的圈椅落座,其余人均在下方的锦凳上坐着。
二夫人见老太君这般说,立即起身来到跟前,一面扶着程亦安双肩打量一面道,
“安安今日穿着一件桃红色的百蝶穿花大红缎,银红的挑线裙,人呀水灵水灵的,没有瘦,还胖了些呢。”
这话是告诉老太君,程亦安在陆家过得好。
老太君却瞪她,“我不听你糊弄,你才见过安安几回,哪记得她好歹,
若不是这回认了她回来,你连她摸样都认不得呢。”
二夫人闻言立即扭身与众人摊手,一脸无奈,
“瞧见没,老祖宗一日不排揎我,一日不得劲。”
三夫人坐在对面笑着接话,“也就二嫂聪明伶俐,得母亲欢喜,换我们这些笨的,还配不上老祖宗排揎。”
一阵说笑,见老祖宗视线不曾移开程亦安,恐叨扰叙话,各自寻借口又散了。
程亦乔也起身往外走,
“祖母,明日有大宴,我去张罗张罗戏本子。”
一屋人悉数退出,最后只剩老太君,程亦安和程明昱三人。
程明昱正襟危坐,手里翻着账目,任由她们祖孙话闲。
老太君能感觉到程亦安还有些拘谨,握着她的手悲从中来,
“孩子,你望着祖母陌生,祖母和你爹爹却是看着你长大,这些年暗地里看着你,祖母心里不知多疼,你娘快要生产那段时日,祖母我从京城赶回弘农,候着你出生,恐你那祖母嫌你是个女孩,亲自照看你和你娘一月,出月子时,我见你祖母悄悄抹泪便作了主意,要把你和你娘接回京城,往后就让你娘给长房做媳妇....”
说到这里老太君也抽泣,“你那个祖母跪在我脚跟,非不答应,说会把你当命根子疼...我就应了.....”
她倒不是真的信四房老太太的话,而是迟疑了。
为什么会迟疑呢。
到底是忌讳那个克妻的传言。
好好的两个媳妇进门,夫妻之间从不红脸也无闲话,头一个倒还留了几年,第二个生下孩子不到三日就去了,她也害怕,害怕真把夏芙迎过来,又一语成谶,是以左右为难。
哪知夏芙还是没了,还死得那样绝那样惨,以至于后来再有人给程明昱做媒,她老人家都一口回绝。
“如今看着你,祖母是既欢喜又难受,欢喜的是你总算回来了,难受的是终究苦了你娘。”
祖孙俩对着摸了一晌泪,程亦安突然好奇问她,“祖母,您见过我娘是吗,她生得什么摸样?”
这话又问到老太君痛处。
程明昱膝下四个孩子,没有一个孩子知道娘亲的模样。
她瞥向一侧的程明昱,果然原先还算从容的男人,这会子突然入了定,连着修长的背影也透着萧索。
老太君抹着泪笑道,“祖母眼神不好,不大记得了....就不知道有人还记不记得。”
程亦安后知后觉失言,回首悄悄看了一眼父亲。
程明昱对老太太的话置若罔闻,神色平静起身,“母亲陪安安说会儿话,儿子还有些事料理。”
程亦安起身目送他出门,待他脚步声远去,老太君忽然一把将她搂入怀里,神神秘秘道,
“我怎么不记得,你娘生得一个大美人,把我们程家其余各房的媳妇都比下去了,我能不喜欢么,你要问什么摸样,那我告诉你,你与她像了七成,连性子都是像的,生得文文弱弱,眼神里像淌着秋水,看一眼心都要化了。”
至于程亦安另外那三分,自然是像了程明昱。
哪怕是三分,她也是三个女儿中最像程明昱那个。
捡着爹娘最好的长。
“你哥哥姐姐都是我膝下养大的,唯独你,祖母亏欠着,往后我偏疼你些,他们也说不得什么。”
程明昱出去大概不到半刻钟吧,便着人来请程亦安,
“家主请姑奶奶过去,说是带您去瞧瞧院子。”
老太君没留她,“去吧,你爹宝贝着那院子,给你精挑细选的,留到而今,那么大方的人,就这个地儿不许任何人进去。”
当年她那外孙女来程家住,瞧中了地儿,东西都搬进去了,程明昱铁青着脸让人挪了出来,连着那些下人均被仗责,从此再无人敢打这院子的主意。
程亦安退了出来,跟着老嬷嬷往东面去,程家南府住了好几房的族人,但同样大的地儿却只住了长房一脉,而长房内,老太太膝下的三个儿子,老二和老三住在西苑,整个东苑全部是程明昱一支的。
老太君住在程府中轴线的正院,程明昱没有妻子,向来住在前院的书房,东苑的正院如今住的是程亦彦夫妇,其余共有十几个院落,其中最大的一间给了长女程亦歆,程亦乔挑了离老太太最近的和春园,那时程亦安还在南府,私下程明昱替她择定景致最为秀丽的颐宁苑,就连颐宁二字也是照着她名儿取的。
程亦安穿过一道幽长的长廊,迈过一片花房,来到一处清流之地,只觉香馥扑鼻,一股细细密密的热浪缠绕而来,身上那股寒意顿时消却,连着眉目也不自禁舒展开。
程亦安记得北府依山而筑,山上有地热,老太君的后院子里就有一处温泉,平日泡一泡舒筋解乏延年益寿。
程明昱就在白玉石拱桥处等着,听到脚步声,知道她来了,回眸朝程亦安招手。
父女俩过桥穿过花园的石径,来到颐宁苑前,已近黄昏,三两仆人搭着梯子正在挂灯盏,上一盏羊角宫灯,下一盏宫纱绢画灯,还有些许琉璃灯悬挂在远近的树枝,上下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