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员外郎刘鑫。”
程明昱回想案情始末,回道,“通州码头河堤建造账目上有刘鑫的签字,不过他并非此事的主理人,应当不知里情,不会有大碍。”
刘鑫那个人,程明昱有些印象,老实本分,作奸犯科的事不会做,大抵是没留心眼被人诓着过了一下手,查案也有章程,文书账目上有任何人的签字均要问话,刘鑫自然也在其列。
程亦安听了这话,心放进肚子里,也不再多问,
“那女儿就放心了。”
恰在这时,掌柜的亲自带着人来上菜,程亦安也起身打算给程明昱布菜,程明昱哭笑不得摆手,
“傻丫头,爹爹跟前忙活作甚,你只管坐着吃。”
程亦安咧嘴一笑,“那我就不客气啦。”
四方馆的菜式闻名遐迩,闻着味儿可香了。
虽说与父
亲还不到特别亲昵的地步,只要有他在,程亦安有一种莫名的心安,就仿佛天塌下来还有他给她撑着,吃起饭来也香。
程明昱静静看着她,漂亮的鹅蛋脸,水汪汪的一双眸子,模样其实美得很敞亮,偏生性子温软乖巧,跟她母亲一样,没什么城府,程明昱微微有些失神。
雅间内摆足了炭盆,很是暖和,程亦安又喝了几口热汤,这会儿额尖冒着细汗,正停下来要擦呢,一只修长的手臂伸过来,温热的帕子在她额尖停留一瞬,替她拭了汗,
“又没人跟你抢,慢点儿喝。”
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娇憨无比的小姑娘,
陆栩生会疼人吗?能细心妥帖照料她吗?
程明昱眉间微蹙,有些后悔过早将她嫁出去。
程亦安呆呆望着他,多年来的养尊处优让程明昱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可就是这份威慑下的温和,才容易让人受撼。
爹爹真的很有耐心,也很细心。
若是打小做他女儿,大概也会被养成二姐那般无法无天的性子。
程亦安这会儿忽然明白长公主为何这般痴迷爹爹,像爹爹这样的男人实在是世间罕有,陆栩生就丝毫没有爹爹这份细心和耐心。
“您也吃呀。”程亦安见他不动筷子催道,
程明昱含笑,“好,爹爹也吃。”
一刻钟后,掌柜的听到里面似乎放了筷,立即又狗腿地送了一盘果子来,果子盛在一个银镀金的小锅里,“今日刚从闽南到的果子,用水温着呢,程大人与少夫人尝一尝,爽口着呢。”
程亦安尝了一个,味道确实不错。
那掌柜适时跪下来与程明昱磕头,
“程大人,小的指天为誓,您的墨宝绝不对外出售,只留作传家宝,还请您赐一幅墨宝吧。”
程明昱神色平静看着他,“并非程某惜字,是不愿害你受祸。”
掌柜忽然明白过来,他是可以不对外售卖,只是那长公主强抢他又该当如何?
程亦安念着隔壁的陶沁,不敢留程明昱,便起身送他出门。
程明昱倒是猜到她还有应酬,不许她下楼,“别吹着风。”
便率先离去。
程亦安这厢唤来陶沁,将那话告知,陶沁自然喜极而泣,只道绝不外道,只悄悄告诉姑母便是,程亦安晓得她心急,吩咐人先送她回去,自个儿慢悠悠出门,将将行至四方馆门口,却见一人呆呆立在台前的雪雾里,凝望城楼的方向。
她身上一件斗篷都未穿,一身曼妙的香云纱缎面长袍,风姿绰约,漫天的雪沫子飘下来,行人来往匆匆,唯独她矗立不动,俨然成了一块望夫石。
程亦安见状连忙将自己斗篷卸下来往她身上一罩,抱紧了她,
“殿下,外头风这样大,您怎么穿得这样单薄...”
长公主痴痴盯着远处程明昱消失的方向,委屈地跟个孩子似得,
“我这不正在屋里听曲,听说你爹爹出门下馆子来了,顾不上穿戴就追出来了。”
程亦安扫她一眼,这哪里是顾不上穿戴,这分明是盛装打扮,头戴步摇,胸挂璎珞,手上戴着的是最娇艳的珊瑚手串,眉尖如远黛,眼尾点了一对桃红妆,要多明艳有多明艳。
再看双手,早已冻僵。
程亦安恨铁不成钢,非拖着她上了马车,从侍婢手里接过炉子塞她手里,可长公主非要撩开车帘,迟迟不肯挪步。
程亦安虽心疼她,却也担心她做出出格的举动,小心翼翼问她,
“您方才没把我爹爹怎么着吧?”
长公主没看她,语气还很低落,“我能把你爹爹怎么着?我若能怎么着,三十年前就着了,何至于到今日,其实你爹爹又不是没法子对付我,他是不屑罢了。”
长公主说到这里,委屈地落泪,“我倒是情愿他对我下手,至少我这个人被他惦念过...”她忽然抬头看着程亦安,
“安安,你说被你爹爹搁在心里,该是何等滋味...”
程亦安心头一跳,生怕她又生出什么歹念来,满嘴胡诹,
“这您就多虑了,我父亲绝对是个冷情冷性之人,他心里哪有什么情情爱爱,更不可能有什么女人,否则也不至于传出克妻的名声!”
“哎,您实在不必将他搁在心上,您是堂堂长公主,可不能耽迷于情爱,您得给我们普天下的女人做表率呀!”
长公主失神道,“那我该怎么办?”
程亦安信誓旦旦给她出主意,
“自然是听曲看戏,没事打打马球,去燕山泡泡温浴,实在不成,瞧瞧府上侍卫比武也成呀!人哪,当及时行乐。”
长公主听了最后一句,恍惚想起什么,立即拽紧了程亦安的手腕,
“你说得对,我想起我在公主府给你养了一对男宠,模样性情都是一等一的,今日我的雪庐里恰恰温了鹿酒,走,咱们不醉不归。”
程亦安一听笑容僵在脸上,慌道,“殿下,臣妇不能去,这不合适。”
长公主已经吩咐侍卫赶车,回头皱眉道,“怎么就不合适了?方才是谁说女人不能耽迷于情爱,要及时行乐?你难不成怕那陆栩生?他若不许你养男宠,你休了他便是...”
程亦安叫苦不迭。
这会儿装晕还来得及吗?
第31章 还真是一如既往喜欢小白……
“殿下, 臣妇身子不大舒服,您放臣妇离去吧?”程亦安眨巴眨眼,想法子脱身。
长公主一眼看穿她, “装?”
“怎么...你就这么怕陆栩生?安安, 你爹爹可是程明昱, 哪个男人不服你管教, 休了便是,下一个更乖。”
程亦安反唇追击, “那殿下您呢,您这么多年了为何盯着我爹爹不放?下一个更乖啊..”她学着长公主的语气。
长公主面露苦楚, “因为我没得到过嘛。”
程亦安竟无话可说。
这一耽搁, 马车已驶出老远。
雪潇潇而落, 连着这熙熙攘攘的天地也变得寂静。
这是一场极有情调的雪,没有北风赫赫,没有大雪压城, 雪沫子纷纷扬扬,如点缀在上京城的细绒。
长公主府前的煌煌灯火与银白色的雪光交相辉映, 映着昏阳交割的天际有一种别样的明净, 马车停下, 长公主携程亦安下车,一道往门槛内去。
裘青毫不意外跟了上来。
长公主府的侍卫待要拦,裘青稍一拱手与长公主作揖,
“殿下,臣奉命护卫少夫人安虞,除非臣死,否则半步不退。”
程亦安看了裘青一眼,方才她不是没有权衡, 若声张恐招来陆栩生,陆栩生上回可是放了大话,若得知她进了公主府,定要来闹,届时不好收场,最好的法子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说了,什么男宠,长公主也不过嘴上说说而已,她不答应,还能摁着她收人不是?
所以,她没有示意裘青通风报信。
既然她没有授意,裘青就不能擅自行动。
他已被陆栩生遣给了程亦安,那么他就是程亦安的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即便裘青内心已替少将军急得五脏翻腾,却也不能自作主张。
程亦安给裘青寻了个借口,
“殿下,裘大护卫耳闻殿下的侍卫长是当年禁卫比武的魁首,心生敬仰,想讨教一二。”
长公主视线移至裘青身上,威武高大的身板,端正冷肃的长相,气质不错,“准了。”
长公主径直带着程亦安来到雪庐,长公主府的雪庐建在府邸西面一处凹地,四面避风,庐前有一宽阔的院落,一侧廊下摆着一排武器,可见平日长公主还真在此地观赏侍卫比武。
庭前,裘青与长公主的侍卫长在交手,刀剑相交在地面发出一阵阵铮鸣之声,给雪庐平添几分肃杀。
程亦安瞧得认真,生怕裘青落了下风,回去不好交代,而长公主似浑不在意,着人上了瓜果点心鹿肉并一盘雪菜,鹿酒早已温好,她示意宫人替程亦安斟酒。
程亦安方才吃饱了,这会儿没动点心,只饮了一口鹿酒,热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窜至五脏六腑,一股热浪渐渐顺着四肢五骸往上升腾。
“殿下,这酒果然
不错,很暖身子。”
长公主倚在铺着黑狐褥子的软榻,一口一口品尝,目色幽幽瞟着前方,“待会你捎一坛回去,冬日夜里喝上两口,给你们小夫妻两个助兴...”
程亦安闻言顿时猛咳,原来这酒还有这等药性,她连忙搁下酒盏不喝了。
“殿下,时辰不早,我近来接手中馈,恐府上还有家务要料理。”
长公主嫌弃盯着她,“女人家的,何苦将自己困在后宅?”
程亦安道,“倒也不是困在后宅,顺手料理料理,再说了,我可不比殿下您,您是皇家公主,坐拥荣华富贵,我还是得替自己挣点家业,不仅老了安生将来孩子也有指望。”
长公主大手一挥,“等你有了孩儿,认我做干祖母,我百年后膝下这点子产业就舍她了。”
程亦安如今什么都不怕,就怕长公主豪掷千金,试图打消她的念头,
“殿下,您还年轻,何不寻个靠谱的男人,若有一儿半女,将来也后继有人。”
长公主语气坚决,“除了程明昱,我不给任何男人生孩子。”
程亦安:“......”
忽然想起长公主也曾有过一位驸马,听说那位驸马被长公主和离后,又娶了妻生了一儿一女,如今那一双儿女还时常来给长公主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