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没说话,时雨却从他的神情中猜到了答案,于是轻轻松了口气,语气立马变得恶劣起来:“那么,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滑头鬼笑眯眯地,似乎全然没听见时雨刻意咬着重音发出的质疑,“只是来看看,当初我救下的小女孩如今是否安好了而已。”
“是你救了我?”时雨闻言有些困惑,“可是,姑获鸟妈妈并没有怎么和我提到你。”
“我可是滑头鬼啊。”滑头鬼意味不明地微笑着,眼眸闪烁着非凡的神采,“母亲出于保护女儿的心态,将我隐瞒起来,对此我感到很理解。”
“为什么?”时雨有些好奇,就这一小段时间的相处来说,滑头鬼看起来并不是什么特别邪恶的妖怪。而且这家伙现在的表情也很奇怪啊?怎么还很得意的样子……
“大概是怕你迷上我吧。”他一脸理所当然地这么说道。
“……”
时雨觉得已经跟这个妖怪无话可说了。
“怎么了,不相信吗?”滑头鬼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肆意慵懒的弧度,神情突然变得有些不怀好意。
时雨才一眨眼的工夫,就感觉眼前这个大妖怪又神出鬼没地消失了。
下一秒,她就感觉身体一轻,被人掐着腰抱了起来。滑头鬼用一种不怎么标准的抱小孩的方式抱着她,让她坐在了他的右臂上。
“喂!你做什么啊!”时雨愤怒地在他怀里蹬着腿,试图重新跳下去。
“别闹了。”滑头鬼的语气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样子特别气人。他伸手将时雨差点滑下去的外袍给她重新披好,又有些嫌弃般地道,“放心好了,我对你这种还没发育的小女孩半点兴趣也没有……我喜欢的类型是已经完全绽放的艳丽之花。”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啊!”被姑获鸟这么抱住的时候,时雨只觉得温暖又有安全感;但是同样的姿势下被不相熟的男性妖怪抱住之后,时雨整个人都不好了。
“带你出去玩,去不去?”滑头鬼轻而易举用一只手制住了时雨的反抗,低头凑近她,脸上带着狡猾的笑容。
“……去哪里?”时雨顿时被他的提议诱惑了。自从她那次醒来之后,可是一直被姑获鸟驹在家里,哪哪都不准去,连山兔萤草她们的面都很少见到了。说不无聊是假的,但是,眼前的这个不正经妖怪,真的值得信任吗……
“放心吧。”滑头鬼似乎看出她的担忧,笑容微收,眼神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承诺道,“一定将你平安送回来。用我滑头鬼奴良滑瓢的名义保证。”
在那双认真起来的金色瞳眸面前,时雨莫名感到一阵奇异的压迫力。也不知道怎么的,糊里糊涂地就将自己的信任交付出去。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滑头鬼抱着跳到屋外去了。
“妈妈回来了怎么办?”时雨问。
“放心吧。”滑头鬼轻笑着,悄无声息地开始奔走。路过山径拐角的时候,与一道坐在树上的黑影交错而过。
他那双在黑夜中尤为显眼锐利的眼眸斜瞥过去,与一双颜色清浅的眼眸对视了一瞬。
注意到他没有阻拦的念头,滑头鬼唇角微勾,肆意的笑声从嘴角传出:“有个家伙会帮你解决好的。”
直到他们离开了刚才那个地方,时雨才在滑头鬼的怀里开口说:“刚才的是大天狗吗?”
“大天狗?”奴良滑瓢有些惊讶。以他的速度来说,时雨是不可能在黑夜里看到毫无动作坐在那里的大天狗才对,毕竟她只是个人类。
“嗯……感觉就是他。”时雨有些犹豫地说,“不对吗?”
也许是相处久了,她确实对大天狗的气息有着感应,即使刚才眼睛没有看见,但却依旧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但是如果他在,为什么没有叫住她?是觉得没有必要……?时雨隐约有种做了坏事被家长抓包的不安感。
“不,你猜对了。”滑头鬼望了眼怀里神情有些不安的小女孩,不禁深深觉得有趣起来。不论是大天狗的反应,还是时雨的反应……
“他为什么会在那里啊?”时雨有些苦恼地问,声音低得像是喃喃自语。深更半夜,不窝在他的老巢里,跑到这种地方做什么?大妖怪都喜欢晚上不睡觉么?
话说,他应该不会跟妈妈告状吧……
“哈。”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短促的笑音,滑头鬼表情有些促狭地望着时雨,说,“他可是一直都在啊——自姑获鸟离开那时起。”
自姑获鸟离开那时起。
离开那时起。
那时。
起……
“诶诶诶诶?!!”这消息太过震撼,时雨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顿时一阵惊叫。不可能吧,没可能啊,果然有哪里不对吧??半夜不睡觉代替姑获鸟守护她什么的啊啊啊啊啊这什么鬼这不符合大天狗的人设啊!她一定是还没睡醒吧?!!
怀中的稚嫩少女那一脸震惊到快要吐魂的表情逗得滑头鬼闷笑不已,他忍不住有些亲昵地戳了戳小姑娘光洁的额头,低声道:“从来都没发现吗?你可是一直被好好保护着呢,森之乡的小公主殿下。”
“噫~什么小公主啊。”时雨对这个称呼很是嫌弃,说得她很难伺候似得。而且她到现在还是不太相信滑头鬼的话……该不会是这只滑头鬼随口说出来耍她的?也很有可能啊!
怀抱里的小女孩鲜活的神情动作,与那时候全然不同。滑头鬼不禁又想起了那个让他印象极为深刻的场景:
妖狐的狂风刃卷被同属性且更为强大的大天狗完克,在滑头鬼压根没有出手的情况下,就被大天狗的羽刃暴风刮得遍体鳞伤。他的妖血四处溅射,看起来极为凄惨,连狂风都因此染上了猩红的血色。但即使这样,他的神色依旧毫无动摇,拼尽全力释放出的幻术,甚至连滑头鬼都有片刻的失神。
只差一点,怀中的小姑娘就会被面露狂热的妖狐重新夺走。
他手上的血甚至已经在小女孩白皙的面容上沾染出血痕,那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狂热迷恋的扭曲表情还历历在目,也因此,在那极度的狂喜之后的巨大失望,从而演变出的那种刻骨的憎恶,才更加震撼人心。
奴良滑瓢从未见过那般强烈的感情,他也从未想到过,妖怪竟然会因为那样极端的情感,而爆发出连他都感到震惊的力量。
望着此刻还一无所知的小女孩,奴良滑瓢也不禁有些叹息。
第22章
距离森之乡山脚不远处的一处荒地上,不知何时搭建起一座巨大的营帐。
巨大的畏字符号印刻在白色的帆布之上,四周灯火通明,酒气飘逸,吵闹喧哗声不绝于耳。
时雨坐在滑头鬼的臂弯里,一只手抓着他的衣领,一面好奇地探出头去观望着。
奴良滑瓢神色悠闲地朝入口的地方过去。
因为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很快就被守门的两个妖怪发现了。
“总大将!是总大将回来了!”一头红色皮肤的鬼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大叫着,很快引来了其他妖怪们的注意。
滑头鬼简单应了一声,抱着时雨跨进了大门。
那一瞬间,众多妖怪看过来的目光让时雨的身体都紧绷了起来。
“总大将,您终于回来了!”一位穿着白蓝和服的女子最先迎了上来。她穿着一身纯白的和服,靠近头顶的发色是如冰雪般的透彻的蓝色,那双有些妖异的暗黄眼眸中,满载着纯粹的喜悦。
她的靠近,带来一阵冰寒的气流,让时雨有些难受地缩了缩身体。
“啊。”滑头鬼看了她一眼,用袖袍遮住时雨的身体,身形一闪,眨眼间已然出现在总大将专用的座位上。
他盘腿做好,顺便将时雨拎出来放在身边,伸手一招,身旁便有一个美貌的狸妖恭敬地为他面前的空酒碗中倾倒美酒。
“酒宴——开场了!”奴良滑瓢举起酒碗,一瞬间,原本喧闹的场地安静下来,所有的妖怪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首领。
滑头鬼神情从容自若,他姿态豪迈地将酒一饮而尽之后,大笑着说:“奴良组的百鬼们,今夜也开始纵情狂欢吧——!”
“哦哦哦!!!”座下一瞬间响起无数应和的欢呼声,排山倒海宛如海啸一般,妖怪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喝酒嬉闹着,再无拘束之情。
这毫无紧张感的松散情境让时雨看得有些发愣……和想象中奴良组的百鬼夜行,差的未免也太大了吧!
“总大将,这位小姑娘是?”通常而言,酒宴之中的座位,也是很有讲究的。
坐在距离首领越近的地方,也代表着地位更高。
此刻发言的,正是坐在滑头鬼左侧的一只带着滑稽人脸面具的妖怪。他周身的气场十分平和,但滂湃的妖力却也彰显着他的不容小觑。
“狒狒啊。”滑头鬼瞥了他一眼,举起重新灌满的朱红酒碗,笑着说,“是我今夜邀请的客人哦。”
时雨坐在他身边,也顺带享受到了众妖瞩目的待遇。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后来也渐渐平静下来,甚至开始瞪大眼睛一个个回望着那些妖怪。
有趣的是,有些小妖怪与她的目光接触时,反而受到惊吓地跑走了。
“哈哈。”时雨一时大乐,没想到滑头鬼的阵营中也有这种胆小的小妖怪。
“总大将。”一只尺寸迷你,站起来跟奴良坐起来一样高的鸦天狗突然出声,眼神严肃地望着时雨,说道,“这个气息,不是人类吗?”
“啊,没错。”奴良滑瓢一碗接着一碗地喝酒,眼神微醺,却理所当然般地道,“有什么问题吗?”
“……不,既然是总大将你的意愿。”鸦天狗很轻易就低头了。
“不过,没想到竟然邀请人类来我们奴良组做客,而且还是这种小女孩。”一个妖怪接口道,“真不愧是总大将呢,总是做些超乎常理的事情。”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刚才那个一身冰冷的女妖怪似乎对时雨很好奇,她用长长的雪白袖子轻轻捂着嘴,凑到了时雨的身边问。
“我叫做时雨。”时雨看了看她,发现她微长的冰蓝刘海遮掩下的面容其实十分精致秀丽,眼神也很柔和,顿时心生好感,并不避讳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号。同时因为她的靠近,时雨又开始感到一阵寒冷,不自觉地往滑头鬼的方向靠了靠,抱怨地说,“你身边好冷哦!”
“哈哈,因为我是雪女啊。”雪女轻笑着捂着唇,神情有一瞬间的黯淡,但很快就恢复过来。
也许是妖怪之间的规矩,与她聊了一会之后,雪女又重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
过了一会,时雨就觉得有些无聊起来。她的视线在周围一大票奇形怪状的妖怪们之间扫过,觉得能看的总共也没有几个,心中顿时有些谜样的自豪——论颜值的话是森之乡完胜了。
不过,她又抬起头看了看滑头鬼的脸,不得不承认这家伙长得确实还算不错。也许是饮酒过多的缘故,奴良滑瓢现在的脸色有些泛红,淡色的唇也泛着润泽的水光,看起来又和之前有些不同。
但让时雨有些愣神的,却是他现在的眼神——他望着底下忘情地玩闹着的妖怪们,神色间有种异样的安宁。
那种平静而安逸的神色,让时雨禁不住联想到了姑获鸟。她有时看着时雨,也会流露出相似的神情。
滑头鬼自从带她来到这里之后,几乎不再对她说话,也不跟其他手下说什么,只管自顾自地喝酒。
但时雨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底下的妖怪们才会如此放松地喝酒玩闹,甚至就地呼呼大睡,全然不担心可能遇到的危险。
等到酒宴散场,他抱着她送她回去的时候,时雨的心情异常的软乎,甚至感到有一丝不舍。
“喂,滑头鬼。”他抱着她在夜间的山林疾驰,用长长的袖袍为她遮去了迎面的寒风时,时雨抓着他的衣领,低声说。
“何事?”奴良滑瓢不紧不慢地回应。
“你手下的那些妖怪们,对你而言是什么?”时雨问道,她的脑海中一再出现滑头鬼那时的神情,那场景似乎已经深深印刻在她心里,怎么也驱散不了。
“那个啊。”滑头鬼神色平静,眼眸低垂着,用平淡的语气理所当然般地回答,“是家人。”
“果然是这样吗。”时雨低声回答,像是喃喃自语般地说,“……对你大为改观了。”
“是吗?”滑头鬼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一股笑意,“那还真是荣幸啊。”
“嗯……”时雨认真地道,她靠在滑头鬼肩头,闻着他身上带着的浓浓酒气,虽然一向讨厌酗酒的人,但却奇异地对他讨厌不起来。
“奴良滑瓢,是你自己取的名字吗?”
“是啊。因为滑头鬼不止有我一个嘛。怎么样,听起来不错吧?”
“……读起来和滑头鬼很像诶,太偷懒了吧。”
“哈哈,你发现了啊?”
“嗯……说起来,你说你很受欢迎什么的,也是骗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