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到的时候,他心中就有种说不上来的警惕,后来听贾雨村与贾政谈过几次朝政之后,觉得这个人目的性与野心太强。
贾珠本质上,还是个对事抱有理想的青年。
虽说对方承了父亲的恩,说到底还是他的上司。想到以后要与这个人打交道,贾珠忍不住叹了一气。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贾珠乘了小轿便赶往天安门东仪门,此时正有人搭了梯子张贴黄榜,不少人被官兵拦着挤在那一处,一片混乱想要抢先看一看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贾珠并没急着过去看,只张望了一会,才在金水桥边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穆莳。
“几时回京的?”贾珠笑着与他碰了拳,“想不到你还有比我忙的一天。”
穆莳漫不经心笑着,还是按了按太阳穴:“想不到这么麻烦,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去扬州,摸了一手事。”
他心说,不是因为你小子,他回京就撂挑子了,这位大爷倒是悠哉。
陈文道那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太大了点,他现在看到贾珠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说是已经死了,但是分明就站在这里。所以,肯定是有哪个环节不对劲。
贾珠拍了拍他的肩:“等我看了榜,请你吃酒。”
穆莳咧嘴:“这么有信心?实话说,我方才已经看过榜了,如何,需要我提前告诉你吗?也免了你去那挤。”
贾珠飞快拒绝了。
所以说,他才被父亲剥夺了一个忐忑去处的考生资格,现在这个人连名次都要剧透给他了,人生还能不能有点期待了。
这会看了穆莳表情,他也大概明白,自己是没落榜了。
虽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之前也和谢沉对了答案,贾珠还是不免期待,说不准他就上了二甲呢。
附近的人都是闹哄哄的,或是中进士了的欣喜或是癫狂,也有瘫坐在地黯然失色的,更有附近凑热闹的人,遇见大方又得了好成绩的便求赏,逢着人了就要问一声“中了吗”。当然也有看着庄重自持的,站在那里,时不时往黄榜瞥却暴露了心思。
朱砂在光下闪闪发亮,贾珠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从最尾端那一张纸开始看,只盯着姓那里,见到“贾”字心跳就不免跳得快了几次,再一看名,却不是自己。
看遍了三甲名单,贾珠还擦了擦眼睛又看了一遍,还是没看到自己的名字,一共三个姓贾的,都是两个字。
他心如擂鼓,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将目光移向二甲名单。
倒数第三个,朱砂正楷,正是“贾珠”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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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笑够了?”
穆莳看着又放空了的贾珠,无奈道:“你还记得当初和咱们一场考秋闱的老头吗,就那个叫范进的,你快同他一个样了。”
他是真的不能理解。
当初即使是秋闱,他也完全是抱着逃了姨父的管教去考的,现在他没地方逃了,这次跑去扬州,就正好撞上陈文道也在,皇帝姨父就给了他这个差事,显然是早就知道他去哪了。
贾珠被他说着回了神,清了清嗓子:“我这不是根本没想到吗。”
考完后他也看了那传说被泄的题目,其中有几个正好考中了他不擅长的地方,实话说,改了题目,他倒是占了优势。
穆莳给他斟酒,道:“不论你考了哪个,只要不是状元榜眼,最后不都是照着你父亲给你安排的路子走吗,这样想,三甲与二甲又有什么区别呢。”
贾珠笑道:“也不全一样,我心中总是想着要一些东西来证明一下的。”
至少,这样的名次,他的父母也会更开心。
贾珠瞬间恍然,对面的人自然理解不来。
他心中着实开心,穆莳又有心灌他,不一会大半瓶酒下来,就有些晕头晕脑。
穆莳摩挲着酒杯边的纹路,见贾珠说话已经大了舌头,忍不住叹气。
还是和当初在江宁府进学的时候一个德行。
这兄弟一年前还信誓旦旦说什么要进官场,现在这么轻易就有问必答,以后可咋办。
明明比他大几岁,反倒是社会经验不足,有时候的想法还略天真,果然是有人遮风避雨的幸福孩子。
穆莳撑着头,问道:“善端,你家可有一个叫宝玉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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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哥总是这么惯着你。”元春伸手戳了戳贾瑛的脸蛋,“好不容易来个管得了你的老师,以后你真嫁不出去了,正好让他养着你。”
贾瑛讨好一般凑过去,抱住元春的手臂,软声央道:“姐——”
一顿撒娇之下,元春总算是妥协了。
“说罢,你想要什么样的老师?”元春摸了摸她的头,“我照着你的想法相看一下,再问问你姐夫,总能寻着的。”
贾瑛欢呼一声,顾忌着未来外甥,没有扑进元春怀里,笑嘻嘻道:“我要求不高。”
元春挑眉,一脸不信。
贾瑛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其实真的没什么要求啊,不要太古板不近人情就好。”
元春笑道:“这倒是简单,还有呢?”
贾瑛认真道:“长得好看。”
元春的笑容停滞了。
“你这是找老师还是找媳妇呢?还非得好看?”
一边的抱琴也笑个不停:“从没听过说是要找老师,还得漂亮的。”
贾瑛不服气,伸出手,掰着指头道:“我也是有我的道理的,第一,都说相由心生,生得好看温和的,心思大多不坏,第二,我看着好看的,便身心愉悦了,上学也有劲头。其三,生得好看,我总是忍不住会宽容一些,其他小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元春在一边听着她的歪理,笑个不停。
这时,有人进来,递了拜帖。
来人是谢沉族内的堂姐谢清,如今寡居京中,谢家在京里的人不多,族内女媳便常常会面,是以两人有了交集,对方较自己大几岁,温柔和顺,颇有才情,元春很喜欢她,有机会就经常凑在一块,有什么好东西也常常记着。
想到对方已经洗得半白的衣裳,元春心中一亮。
元春想着,叹了一气,摸了摸贾瑛的头:“也是你运气好,我知道给你寻哪个老师了。这可是实打实的才女,通透灵慧。”
“只是,你把找老师说得和找媳妇一样,我怎么总觉着,我是在把人家往火坑里推呢?”
贾瑛无力捂脸。
所以后面那句话就不用说了啊,姐。
第64章 时间线
问梅的日常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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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卯时过半的时候, 天刚蒙蒙亮,问梅就醒了过来, 身边的麝月轮到昨晚守夜, 歇在了外床,是以她的床铺空荡荡的,被褥叠得规整, 空间极大,问梅大字摊开,看着房梁出神。
这时候,袭人已经梳洗完毕,预备为一天的开始做准备, 贾母院里的扫洒丫鬟正在扫地,粗使婆子已经抬了热水过来, 问梅偏过头, 听到窗外袭人轻声谢过了几个婆子,一激灵,终于翻身起了。
问梅轻手轻脚走过尚在熟睡的晴雯,见到枕边放着一个绣了大半的香袋, 知道她又熬夜做针线活计了,不由叹了一气, 也没叫醒她。
麻利换了衣裳洗漱过后, 问梅才去叫自家的大小姐起床。
她的姑娘是荣国府二房的嫡出小姐,今年十二,在宁荣二府齿序第三, 是贾母跟前最得心的孙女。
姑娘与府里几位小姐关系亲密,连带着几个丫鬟也很亲近,平日里小姐们一块玩耍,她们几个丫鬟就在一边磕牙聊天,各自说说八卦。接触与聊天之后,少不得会泄露一些情况。
直到有丫鬟震惊说着“原来你们屋里不XX样吗”的时候,问梅才意识到,她们屋里,和其他姑娘还是有些不同的。
只是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她问过袭人,袭人只无奈对她说:“你才反应过来?具体的,我告诉你也无法,心里记着就好。”
问梅潜意识觉得,其实袭人也不大说得上来。
她苦恼想着,连一边姑娘叫她也没听到,还是麝月轻轻拉了她一下。
“呆子,在想什么呢?”姑娘笑着问她,还未上任何妆,晨光下犹自唇红齿白,转盼多情。
问梅眨了眨眼,下意识道:“姑娘笑得真好看。”
“你只拿这话哄我,”姑娘今天似乎心情很好,也没多问,“罢了,你将我第二套的妆奁拿来。”
自家姑娘烧玻璃杯子的时候就顺手使人烧了一个长口瓶,借着惜春姑娘生辰送了,惜春姑娘很喜欢,又因为都对调香制胭脂感兴趣,常常拿了各种材料研究。两个人倒是达成了同盟,做出来了好的成品,便姐妹们各送一件,有时候被太太带出去赴宴,还会有别家小姐问是从哪家买的。
问梅只看过一次,复杂得紧,看了一会就困倦,只记得一盒子膏子就是拿上好胭脂拧汁“萃取”了,淘漉了杂质,又用花露“蒸馏”的。
这样的东西还有许多,方子与制式都各式各样,所以分了几套妆奁放了,姑娘按着心情用。
问梅忙去提妆奁,回来的时候,麝月正给姑娘篦头。
姑娘并不用画眉,也只拿了细簪子挑了一点胭脂膏子,拿水化开,薄薄擦了一层在颊边。
麝月在后头无奈道:“姑娘,你又偷懒不擦粉了。”
问梅觉得,其实姑娘不擦也和擦了没什么区别,甚至还白一些。
姑娘常常和她们说,纯天然的胭脂直接抹脸也没关系,倒是铅粉打底擦了对脸不好。
问梅这时候反应过来,她家姑娘,看着温和可亲,似乎记忆里从没发过脾气,和其他姑娘比起来,其实内里还是非常古怪的,还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有自己的坚持。
这时,袭人将熨好的衣服抱了进来,服侍着姑娘穿上了,上午的阵仗才算刚刚开始。
问梅先跟着姑娘去给贾母王夫人请安,王夫人留着用了早膳,这才伴着探春姑娘一起去闺学。
四年前,大姑娘给她们姑娘找来了一个新的老师,本来只单单给姑娘授课,有一日几个姑娘又伴着来探望姑娘,却都在窗外听得入迷,这之后,贾母请了谢先生,谈了半日,直接请她在闺塾里,只教荣国府里四位姑娘。
问梅作为伴读丫鬟,也跟着听过多次,谢清先生说课从不看书册,深入浅出,即使是伴读的小丫鬟也能轻易听懂。
她很崇拜谢先生,好看得像是仙子一样,说话轻缓,性子也温柔如水,即使是对扫洒的小丫鬟也是笑着的。
问梅想了想,又觉得,有哪个姑娘不崇拜谢先生呢?
琴棋书画俱通,诗书才华极高,这些姑娘都各有爱好与擅长,却都对谢清先生心服口服。
按理说,姑娘个人的老师,忽然教了其他的小姐,姑娘是不会吃味了,因为姑娘是最爱热闹的,只是面对这么多的姑娘,还有时不时来蹭课的云姑娘和宝姑娘,谢先生会偏爱其他的学生也说不定。
问梅却觉得,谢清先生,应该是最喜欢自家姑娘的。
虽然她家姑娘棋艺比不上迎春姑娘,机变比不上探春姑娘,没有宝姑娘的大气端庄,更没有林姑娘的才情学艺。
在心里毫无顾忌想了一通,问梅茫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