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知府正愁眉不展间,忽听得书房门被敲响。
韩知府一愣:“谁?”他根本没听到任何动静。
门外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是我。”
韩知府先是一惊再是一喜:“拾光道长!”他连忙将书房门打开,门外果然是披着绿蓑衣的林宁,在这么大的暴风雨中,她也就只有绿蓑衣上有些许雨水,等脱下绿蓑衣后,身上穿着的道袍一如既往的干净整齐,只是她如今面色肃然,这才有了几分外面正下着如注暴雨的惊心动魄感。
林宁多余的话半句没有,她直截了当道:“此次将会连下二七十四天暴雨,将会引发洪灾。”她都没有用“极有可能”“或许会”“十有八九”这样的估量词,而是给予韩知府原本的猜测以肯定,顿时就让韩知府脸色大变:“这,这可如何是好?”
林宁抿了抿嘴角问:“你能调动多少人?”
韩知府只是愣了愣,旋即就沉声问道:“道长要做什么?”
林宁答道:“防洪抗灾。”
只在她说完这四个字后,韩知府却是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该怎么说呢?当今对待天灾还没有很系统的对策,而即使是放在林宁所知道的科技和工业发达的后世,便是对待洪水或是地震这等天灾,也无法做到特别即使而有效的抵御,更何况是如今呢。一般对待滔天洪水,他们做的最多的只能尽可能让百姓迁徙走,或者官员自己先逃走了,剩下的还是听天由命,也就是任由洪水肆虐,冲垮堤坝,冲毁庄园,淹没良田,接着江河改道,浮尸遍野,直到洪水自然退去。而这还没有完,等到洪水退去后,侥幸活下来的百姓无家可归,无田可种,无食可用,那时候或许还伴随着瘟疫,一茬又一茬的人命会被收割去,不知多久后才能缓过来。
换言之,非人力所能及!
这是韩知府默然的主要原因。
林宁旋即也明白了他沉默的缘由,缓和了下肃穆的气氛道:“大人还记得我是怎么将黑山夷平的吗?”
韩知府实话实说道:“实不相瞒,某到如今都还没有想明白。”只他说着眼睛却渐渐亮了起来,滔天洪水他们凡人之躯无法抵抗,可拾光道长并非一般人啊,再转念想想拾光道长主动找上门来,怕是已经有了主意。
这一念头给韩知府打了一剂强心剂,“道长不妨先说说您的主意,好让某心中有所成算。”
林宁点了点头,她将长江水域的堪舆图拿了出来,铺到了书桌上,用毛笔将其中几段重点圈了出来,“根据我的计算,这是最先会被冲垮的地段,因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着重加固此几处地段的河堤。我已经研究过这几处地段了,想好了最有效的加固以及补漏手段,像是这一地段,河堤的土质并不好,因而当水位上涨后,河堤就会变得千疮百孔,面对这一地段,只有补漏后再进行加固,不幸中的万幸是这附近多山竹,我们可以用竹笼填石法,可就地取材,施工也方便,既实用又高效——大人想说什么?”
韩知府不自禁道:“某以为道长会施用神仙手段。”
林宁苦笑道:“大人可知道仅仅是需要提防的河堤便有多长?而即使我有移水的神通,我一次能移走的最大数量,对这次的降雨量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韩知府面露愧色。
林宁并不在意,反而宽慰起韩知府来:“不过我这次确是要把我会的都拿出来的,大人可还记得黑山被夷平前,那几声震耳欲聋的声响?”
韩知府:“自然。”
林宁便简单将炸药的配方说了下,接着又说了水泥的配方,“炸药可以让我们得到更多的山石,而水泥它能够极有效的黏合石料,尽可能快的堵住漏洞。”
韩知府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他并没有选择质疑这两样东西的可用性,而是无条件的信任了林宁,又他还想到了很重要的问题:“这无疑需要大量民夫,所以道长才来问某某可以调动多少人吧?可道长啊,这就是难题所在了。要知道从前有工程需要人力时,都是提前数月开始发徭役政令,接着地方开始征用民夫,但如今没有调令不说,且一旦将有洪水的消息传出去,百姓们心生恐慌都还是轻的,他们会拖家带口的逃走,甚至还有可能会发生暴动,哪里会有民夫来供道长驱使呢?”
林宁面色平和,将韩知府的顾虑都听到耳中。
韩知府心中沉甸甸的,可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这是某的治下,某可听信道长所言,但这几处已出了某的管辖范围,”韩知府用手点着堪舆图上的位置,“他们怕是不会听道长劝说的,哪怕道长所行皆是为国为民。”
韩知府这话都是经过修饰的,说的还比较委婉,但他说的都很在理,不过林宁事先却已将他所顾虑的都想到了,“事急从权。”
韩知府:“??”
林宁:“我看看啊,我们仅仅需要两江总督和湖广总督的首肯,便可向他们调来最少十万劳力。”
韩知府:“???”
林宁这次却没有和韩知府解释清楚,反而是继续说着韩知府似懂非懂的话:“然而这还不够,我还需要更多人手,看来我得去一趟地府了。”
韩知府:“!!”
林宁说完就将堪舆图卷吧卷吧塞进了袖里乾坤中,又将另外一份建造水泥厂的计划书塞给了恍恍惚惚的韩知府:“大人,即可召集人手来做这件事吧,我接下来还得到处找人来帮忙,得需要不少时间,不过最迟我明天下午就能过来了,到时候再详细说。”不等韩知府有所反应,她就一披绿蓑衣,消失在韩知府的眼前。
韩知府:“……?!”他在哪儿?他是谁?他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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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层之上和洞庭龙王交谈,得知此次降雨量无法更改后,林宁转而想到的主意,那就是防洪抗灾了——既然无法改变如注暴雨,那为了不造成更大的灾难,就只有让洪水无法漫出河堤了。
这若是放在从前,林宁根本想都不会想。哪怕她是NEMESIS主席,而NEMESIS又是跨国大集团时,在面临天灾时,她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抗灾,支援灾后重建,而不是说像现在这般,将即将到来的洪水掐灭在河堤内。
这种事听起来太天方夜谭了,不是吗?
只是如今情况有所不同,她的所见所闻所拥有的能力,在很大程度上拓宽了她的思维。不说别的,就是林宁手上有一小块息壤,而它是对付汹涌洪水的利器,另外林宁所知道的还有前人和后人总结出来的,和防洪抗灾相关的宝贵经验,这是指明灯一般的存在。
除此之外,林宁并不是一个人。
地府
陆判对于林宁的到来很是殷切,到底他带回来的重思稻,被证实确是对鬼族修炼有益,这对地府来说是一件大喜事。阎王也挺重视的,眼下正在商量如何和妖族达成共识,让他们帮着种植重思稻来着。又因为这件事首先是林宁提议的,而她也认识可驱使的妖族,还将重思稻成功种出来了,那陆判对她态度倍加殷切也很正常。
“道君来了啊。”
林宁一愣,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大人。”
陆判笑眯眯道:“大王和我正说起道君你呢,你就来地府了,可见咱们还是心有灵犀的。既如此,道君且随我来吧,正好和大王说一说重思的事。”
林宁眼前一亮:“也好。”
稍后他们就来到了阎罗殿,林宁已不是第一次来阎罗殿了,先前来的时候,阎罗殿其实鬼来如织的,阎王和陆判其实都是很忙的,忙着审判鬼魂。今日阎罗殿倒没有鬼魂等待着被审判,瞧上去还有那么点清闲,而阎王瞧见了林宁亦没有摆架子,“本王和陆判正说起你呢,你就来了,可不就是巧了么。”
林宁行了一礼,起身后道:“大王难得清闲呢。”
阎王捋了捋胡须道:“可不是难得,平素可没有个喘息的时候,这倒叫本王有几分不习惯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阎王却是很享受这难得清闲时刻的。
林宁垂下眼帘道:“说来在下从阳间而来时,长江流域正暴雨如注,在下和洞庭龙王打听过了,说是要下上个二七十四天,且雨量是历年之最。在下想着照着那个趋势,阳间发生涝灾是肯定的,洪灾也是十有八九——”
阎王截口道:“竟有此事?”
陆判接口道:“若当真如此,怕到时候会有冤魂无数了。”陆判再一想又道,“如今已是六月二十一,下个月便是鬼月了,这两厢一加,到时候地府可有够忙的了。”
阎王稍一沉吟,目光深远的看向站在阶下的林宁:“你此番来地府来,怕不是仅仅是为了说此事的吧?”
林宁端正姿态道:“是的。不瞒陛下,在下手中有长辈赐下的息壤,亦有防洪图解,想尽在下全力来将灾害降低到最小,只是在下势单力薄,难以顾全,特来地府是来向陛下寻求援助的。”
阎王:“哦?”
林宁目光清正,只等阎王做批示。
坐在御阶之上的阎王却是看向旁边捧着生死簿的陆判,陆判心领神会的上前,压低声音道:“大王?”
但听得一脸正色的阎王道:“就不知息壤种出来的重思稻,会是个什么光景?”
陆判:“……”
林宁:“…………”
许是感受到那难言的气氛,阎王清了清嗓子道:“以你所言,届时阳间却是会增冤魂无数,本王亦不愿瞧见此种情况,只你有多大的信心可消减洪灾?”
林宁实话实说:“这得看大王是否会借在下阴差?若是大王不派遣阴差,那在下便只有六成的信心。”
阎王道:“六成?这已经很高了,哪怕你手持息壤那等仙家之物。”
林宁:“……”难道让她直白的说‘若到时候息壤还有剩,我就把剩下的贡献给大王吗’,这是不是显得奉承的太直白了?
姑且不说林宁到最后有没有说这句略耻的话,但就来说到最后,阎王答应了派遣一队阴差去阳间,以助林宁一臂之力。听到这话儿,林宁再松了口气,接着便赶着去下一场。她先前不是和韩知府说事急从权,而若是要调遣劳力,得需要得到两江总督和湖广总督的首肯吗?林宁是觉得像他们这等在凡间位高权重的大臣,他们怕是不会和韩知府一般开明的,更何况林宁所打算调用的,并非是他们治下的民夫,毕竟就像是韩知府所说的,那根本就来不及,林宁所打算调用的是驻扎在这一区域的兵士。
这是没办法的选择,而林宁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又若是要调动他们,还得需要总督。
林宁是没有真总督,可她能找来假总督。
没错,她再去找的便是善于变幻的蜥蜴精一家,而蜥蜴精一家一听林宁的请求,他们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们正愁没有表现机会呢,现在这正好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再来是狐族。
当初在胶州遇到胡姓的一家狐时,林宁就从胡万福那儿得知他们一家,擅长“隔空取物”,即可远隔数里摄物,而他们即使做不到远隔千里摄物,可方圆百里却是可以的。又不仅是胡万福一家,在洞庭湖附近广平府的辛十四娘一家,也是擅长这个,可以说狐族但凡能化为人形,又勤于修炼的,都有这项技能,只区别在于能摄取物体的大小,和远近而已。
这正是林宁需要的。
只是在林宁提出来她的请求后,狐族却很抵触。
辛十四娘的父亲辛翁道:“道君,新城封氏狐的事情我们知道了。哪怕那李四殊最后被消了福禄,可也不能磨灭他害了封老一家老小的事实。当然了,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若封老一家当真对那李四殊作祟了,他要反过来对付他们,我们也认了,可封老一家老小什么都没做,那李四殊便仅仅因为他们是狐,就残忍的将他们杀害,这实在是不能忍!”
他这一番话,得到了不少其他狐族的认同。
林宁沉吟道:“因为凡人对你们存在偏见,你们便拒绝帮助他们,是这样吧?”
辛翁没有直接说,而是这般说道:“怕是到时候凡人不认为我们是去帮忙的,反而认为我们是去恣意搞破坏的——他们可不会信任我们,我们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这仔细想想的话,其实无可指摘,毕竟人妖殊途不只是说说而已的,书生瞧上狐女美色就乐意为爱鼓掌时除外。
林宁沉声道:“我理解,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叫那愚蠢的凡人为你们立祠,感念你们的施救,不是更叫你们觉得快意吗?再者我可是听金山的鼋老说,若是被凡人立祠崇拜,会有益于修为,能尽快的得道成仙,别说你们没有想成为狐仙的愿景?”
这倒是有的。
更何况林宁所描述的“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明天叫你高攀不起”场景,大概也戳到了他们的那一点,他们想了一会儿就答应了下来,但林宁也得保证等到日后,凡人必须得为他们立祠,如果没有的话,那就等着他们尽情报复,而林宁不能干涉。
林宁微微抽了抽嘴角:“相信我,你们一定会有祠的。”
胡万福这时没忘站出来打补丁:“道君有高洁品德,可不代表其他人也有,到底像道君这般平等待我们的,小老儿生平也就见过道君一个罢。”
林宁:“……”
林宁不禁腹诽:‘那还真不好意思了,我其实不是人。’只转念想想她以后怕都是要以道士的面目示人,他们也没机会知道真相,这么误会就误会吧,还能顺便赚点好感度,于是就默认了胡万福的说辞,而其他的狐族纷纷朝胡万福投去鄙夷的目光:
这个马屁精!
胡万福才不以为意呢。
到目前为止,外援都请的差不多了,而林宁还没忘回了一趟崂山小天地,和她师父回道人说了这件事。
回道人没立即说什么,只掐指算了算,只是等他算完,他却没告诉林宁他都算出了什么,只是一派高深莫测的说:“你只管去做,一切后果你自负。”
林宁:“…………哪有您这样的!”
回道人也很有理:“这倒是奇了,难不成你还想着不成功吗?”
林宁:“……这倒没有。”
回道人理所当然道:“这不就结了。”
林宁奇异的却觉得安心得多,和回道人一叩首就马不停蹄的回到了长江流域。雨势仍不见小,林宁在和忧心忡忡的韩知府见过一面后,不等解决韩知府的满腹疑惑,却是又抛出一个问题:“大人去祭拜过此地土地没有?”
韩知府一时不知该说“你这么说是不是就代表着土地当真存在”,还是该说“道长你怎么又无缘无故的说起土地?你想做什么?能不能一起说清楚啊”,以致于他一时有点卡壳,只吭哧出个无意义的音节来。
“这片流域该当不止一个土地,”林宁打眼瞧了瞧韩知府,安抚他道:“没去拜访过也没关系,我先前也没想着去拜访过。”
韩知府:“……道长这是想着要去土地庙喝茶吗?”
林宁:“……不是,是这么大的事情没道理不知会他们,顺带再看看他们能不能帮得上忙,哪怕是很小的忙也可以。”她转念不知道想到什么,又自顾自道:“不,说不定他们可以帮上很大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