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有孩子要她照看,她喜滋滋的。本来嘛,农场的卫生室,能有多少人?还不是一天到晚的在办公室里坐着呢。
端阳其实是喜欢住家里的,觉得住在家里心里都踏实了。宋璐是感觉得到这一点的,几次都想说干脆住回来算了,但想想还是算了,到底是要顾及着宋远。
不光端阳喜欢住回来,就是林雨桐和四爷,也觉得这孩子回来了,很多事情,都不用他们操心了。厂里要大家出工,年前集体打扫公共区域的卫生连同积雪,端阳直接就给想办法安排了。要发年货票,等着领东西,还是端阳处理的。就是一下子觉得家里变的完整的感觉。
丹阳都觉得自家妈这情绪变化,就跟朝阳说呢:“要是大哥和大嫂住家里多好。”
骄阳眼珠子转的滴溜溜的,等跟宋远一块的时候就套话呢:“你不喜欢在我家呆?不喜欢跟我玩吗?”
没有啊!
宋远睁着了眼睛眨啊眨的:“我喜欢跟你玩啊!”
也就只有你肯跟我玩。
“我大哥一走,就更没人跟我玩了。”宋远扭脸看骄阳:“你为什么这么问?”
骄阳就说:“要不你跟我二哥住呗,我们俩上下楼住,一块上学一块回来,多好的。”
宋远就不说话了:“林二哥也要娶媳妇的。”
就是不乐意住过来的意思呗。
其实这孩子心理想着的是:我哥走的时候说了,叫我看着点姐姐。没有娘家人,在婆家可受欺负了呢。要是住过来跟婆婆住,辛苦的还不是姐姐。
然后骄阳就跟丹阳说:“宋远那小子别看不爱说话,心眼还挺多的。”
丹阳就点了点骄阳:“难为还有比你心眼多的?”她就说:“住在一起有住在一起的好处,不住一起,也有不住一起的好处。怎么都好!”不一定非得强求的。
今年过年,难得的热闹。有了儿媳妇,添了孙子,这都是大事。
添丁进口了嘛。
再加上大原两口子,晓星一家子,原本想着,一大家子合在一块,高高兴兴的过的年。
可现在这氛围吧,哪里有什么小家?都是大家庭大集体嘛!
年三十晚上,厂里有文艺汇演,得去参加。
好容易回来煮了饺子了,想放鞭炮吧,也不行。现在是除了迎接最高指示的时候放几挂大鞭炮,要不然,谁放鞭炮啊!家里有小孩子的情况下,买了鞭炮,拆开来,叫孩子们零星的放几个。
朝阳大了不用放鞭炮了,四爷给骄阳买了。
叫他小闺女放去。
因着有宋远呢,所以,多买了几挂,叫他们俩玩去。
却没想到人家孩子不敢放,他家丫头却放的贼好,还动不动朝人家脚边扔,吓唬人家孩子。
大年初一拜年?
怎么可能?
没人去拜年,大家对这领袖画像鞠躬,然后背一段语录,就行了。
三十晚上吃了饺子的,大年初一就没有。G委会有检查的呢,吃也别叫人家逮住了。
至于点心之类的,孩子们能吃的,不外乎麻花、桃酥、硬饼干,除了麻花之外,其他两样还是高档货。罐头倒是也有,但一般谁舍得给孩子买这个吃。除非是生病了,家里给孩子买来甜甜嘴。倒是也有便宜的点心,外面的皮是红薯面做的,里面的瓤是蒸过的红薯在里面包着的。不放糖,红薯本来就是甜的嘛。这种点心购买的时候,是不要粮票的。所以,能买到的最多也就是这种红薯点心。
对于后世花钱买烤红薯吃的人来说,想着里面是松松软软的红薯,想来味道也不差。但那得是热腾腾的,又粉又甜的红薯才好吃。这种东西若是热腾腾的出锅之后就吃,想来不难下咽。可供销社买到的点心,从食品厂出来不知道走了多少手续,硬邦邦的,蒸出来的红薯都比那点心好吃。
可家里收到的礼品,最多的就是这玩意。
不吃就浪费了!怪可惜的!
晚上的时候,林雨桐给平底锅里放上油,然后把点心烙的两面金黄,热腾腾的,脆脆的,再给油里放上糖,熬了糖稀往点心上一浇,这下别所几个孩子了,就是四爷也赏脸的尝了一个。
许是肚子里真没油水了,四爷冲林雨桐挑大拇指:“好吃。”
年过的就是这么简朴,过了大年初一,这年就算是过完了。谁家还能天天的吃好东西。有那么一两顿就行了。
没等年过完呢,上面给厂里派新人了。
齐思贤的问题呢,他跟人家说不清楚。云朵咬死了她被控制了自由,被胁迫的,甚至从淋雨之后被关在办公室里跟对方共度一晚的事也拿出来说,说是齐思贤处心积虑。
这很多事情,都是只有他们两人才清楚的事情。就像是云朵说的:“他要是真把我当晚辈,他怎么会那么对我。我的名声,都因为他给坏了。我一个大姑娘,说出这样的话不难为情吗?我有什么理由诬陷他?”
是啊!完全没道理嘛。
人家那老领导,当年也不止是他齐思贤一个部下,其他老部下知道这事之后,是怀疑不知世事的老领导家的闺女呢?还是怀疑他齐思贤人品不端趁人之危?你说你没那心思,没心思你怎么跟你老婆离婚了?没那心思,你怎么跟老领导家的姑娘打的结婚报告?还是你心思不纯嘛!要不然,你儿女都那么大了,是什么理由叫你非离婚不可的?
解释不了吧!那就别解释了!你这样的人我们看清了,有啥可解释的。
一下子把齐思贤给摁死了。
关进去十年八年他休想出来。
可人关进去了,年丽华这边不干了。齐思贤得了这么一个罪名,成了坏分子了。这俩孩子不得跟着受牵连吗?这事她当然不愿意了。坚称都是云朵那丫头故意的。于是就找厂里,叫厂里想办法,说不能叫人这么平白被冤枉了。是!这其中齐思贤是挺冤枉的,可厂里能说啥?
我们其实也盼着这个蠢点的能回来占着位置呢不是吗?可如今这不是无能为力吗?
你行!你去说去!
人家还真去了,这里一闹,那里一闹的。闹的这么长时间,齐思贤的事都不算是画上了句号。最后把年丽华逼得没法子了,去了文工团,到文工团去闹了。
你云朵不是想从头开始吗?
我叫你从头开始!
她跑到那边贴云朵的大字报,说云朵勾引有妇之夫,还专门喜欢上了年纪的当了爷爷的男人。说云朵跟被云朵称为叔叔的男人的二三事,说她先勾引人家,祸害的人家妻离子散之后,又装无辜。反正是怎么能扒皮怎么说!
云朵咋办?
贴大字报这样的形式是合法的,人家就是贴了,你能怎么着?!
团里的人看她的眼神一下子就不一样了,逼的她又去找了她爸的老部下,去解决这件事。到底有老关系在的,齐思贤被从轻发落了,发配到滇南靠着边境的地方去了。
没了那个坏分子的帽子,年丽华才不管你齐思贤是死是活,爱上哪上哪去吧。
齐思贤是晚上偷着回厂里收拾铺盖行李的,也不好意思见人。朝阳和丹阳晚上去试验站值班的时候,倒是见了一面。回来跟林雨桐说:“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头发都白了。”
年丽华也没叫孩子送,这么个人,人到中年一场爱恋跟一场重病似的,这场重病好了,才发现物是人非了。
事情到这里算是了了,然后新的人选也下来了。
人是从东北调来的,叫罗恒生,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为人瞧着很严肃。
林雨桐作为管人事的,对这个人的资料也算是熟悉:“……他原配是父母做主给买回家的,他参军,他媳妇在家伺候公婆,解放后,这对夫妻才第一次见面,罗恒生认下了这门亲事,跟原配生下个女儿。可惜这原配命不怎么好,闺女十三四岁上,好容易坏了一胎,结果难产死了,一尸两命。”
也就是说罗恒生只有一个闺女。
林雨桐‘嗯’了一声,又道:“不过随后不到三个月,他就又娶了一个。就是跟来的这个第二任妻子,叫张雪娇。她是个寡妇,还带着一个儿子。不过嫁给罗恒生的时候,已经是嫁第五次了。”
啊?
几个孩子本来当闲话听的,也不由的都听住了。
嫁了五次,这得多神奇?
只知道嫁了五次,之前的那四次是咋回事,也没人清楚。反正就是这么一个人。
这一家人刚来,也看不出个好歹。
等开春了,大家第一次知道罗恒生,是因为他把亲闺女和继子,都放在了三林屯。说是当知青,按时参加劳动,按照社员的标准去生活。而且,不准两个孩子回家,都一样,住到知青点去。
这事一传出去,顿时哗然。
都说这位罗主任的觉悟是真高。
林雨桐给四爷泡了一杯茶递过去:“看来他这是一上来,就要拿厂里的子弟开刀了。”
树立威信嘛,开刀就开刀吧。
果不其然,再开会的时候,罗恒生不再不发言,而是说起了工农结合的事。
知识青年,就应该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人很聪明,拿四爷和林雨桐树立典型,说金厂长家的几个孩子:“大儿子是咱们厂以前的青工骨干,却去了基层的公社,在村里蹲点。”
以一个部级的单位来说,公社真是基层中的基层,这话也没错。村里蹲点,干的都是农活,这跟下乡种地的性质差别也不大。
他又说了:“而且听说这孩子已经结婚了,这是要扎根农村啊!”
宋璐是农村的户口,说是扎根农村,这话也对!
紧跟着,人家又说丹阳:“农林大学的高材生,学生干部,学校重点培养的学生骨干,早早的主动要求到农村,到基层,做最基础的工作。她是学校的学农标兵啊!听说在三林屯大队的实验站,正在努力做实验,说是要给咱们D中央献礼。多好的孩子!多好的家庭教育!”
说完又说朝阳:“小小年纪,也一直在做服务农民,服务农村的工作。利用业余时间,为乡亲们修缮农具,用自己的所学,发挥余热。”说着,就不由的感慨起来:“金厂长的孩子里,除了一个年级还小的,其余的几个都在农村或者间接的在农村,接受再教育了。同志们呐,金厂长这是给咱们起了个模范带头作用啊!我来之后,了解了情况,当时心下就觉得惭愧。我们应该向金厂长和林主任学习,在教育孩子的方面,他们走到了我们的前面。于是我把家里的俩孩子也放到农村去了。去跟知青们同吃同住,去做知青,响应D中央M主席的号召。现在,我们的工人子弟,很多孩子中学毕业以后,积极要求进厂,接过父辈的接力棒……这是好的,我们欢迎。我们的孩子,要学工,也要学农。所以啊,我提议,家里有初高中孩子的,回家做好孩子的思想工作。我们可以先学农,后学工嘛。先去农村,在农村的广阔天地历练一番之后,可以回来嘛。”说着,就看几个领导:“我看咱们厂可以这样,以后招工,有没有在农村历练过,历练的怎么样,可以当做一个硬性的指标。凡是没有下过乡,做过农村工作的子弟,我们一律拒之门外。”
能说不行吗?
鼓励知识青年去农村,是政策。
于是,很有手腕的罗恒生,借着四爷和林雨桐的势,趁着上面政策的东风,头一炮,给打响了。
虽然被借了自家的名头,可反过来说,也把自家这几个孩子没下乡的事,换了个说法说出去了。
以后谁也别想拿这个来说四爷和林雨桐什么。
这个人聪明就聪明在这里了。借了你的名头,还叫你无话可说。
他说端阳是蹲点农村,扎根农村,却没提端阳其实是干部身份,宋璐还是正儿八经大医学大学毕业的卫生员呢。这两口子属于那种不想在农村呆着,就可以不呆着的人。如今愿意这样,一是离家近,二是为了宋家避难的。
说丹阳在试验站工作,却没说丹阳的大学本科毕业证还有半年就拿到了。拿到之后,就是干部身份,可以在农业局或是种子站当个最低也是副科级别的干部。
反正,他的话说的很漂亮,也提前把他家的孩子放在三林屯了。可他怎么不说,这种主动放到三林屯的,跟叫大家报名是不一样的。报名之后,会分到哪里,只有知青办才知道。可他提前一步,却把他家的孩子以堂而皇之的名义安排在眼皮子底下了。
什么觉悟高,分明就是算计的更清楚罢了。
辛甜都有点庆幸:“幸好你二哥把援朝接走了,要不然也得跟着下乡去。”
对于大人来说,尤其是普通的职工来说,叫孩子下乡,这无疑是舍不得的。他们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从农村出来,成了工人,端着国家的铁饭碗了。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叫子孙后代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嘛。可是结果呢?孩子们还没长大了,又得被打回原形了。
回农村种地去。
不舍得也不行啊!
大人是愁,都知道走了容易,回来难的道理。谁舍得?
可是孩子们不一样啊!
孩子们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到农村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像是钱家,钱多多正是中二的年纪,家里又只有她一个独女,那是平时想怎么抽风就怎么抽风,钱思远正寻思着找宋璐好呢,还是找职工医院的医生好呢,要给钱多多开个诊断书。比如诊断出个心脏病之类的,这就不适合去农村劳动了吧。
这家伙在心里都计划了一二三条了,揣摩过好些遍了,怎么说,跟谁说,这事才能办的下来。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确认,肯定能办成的时候,他家闺女,人家就没跟爹妈商量,自己跑去报名去了。报完名之后,回来还跟爹妈嘚瑟:“我都想好了,我要写血书,我要找知青办的领导陈情,我要去北大荒,我要去大东北,我要为我们的国家站岗放哨……”
钱思远以为自己听错了,伸手摸闺女的脑门:“妮啊!咱别说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