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凯摇头:“这咱们就不是很清楚了。不过,这个人确实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不光找到了咱们的办事处,而且,想办法联系了于晓曼。”
啊?
是啊!于晓曼曾在他手下干过。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于晓曼如今的地位,说句话确实是能庇佑他。
林雨桐明白廖凯的意思了,“你是担心郑东知道我们跟于晓曼的关系?”
廖凯点点头:“这个人可不是一般的精明。万一他被抓起来,为了自保说出点什么出来,于晓曼就危险了。”
四爷冷笑:“这个人啊……他不是过不去眼下这个坎,他是怕这个坎过去还有坎。放心,他这是向咱们是示好呢。如今这清理汉奸,雷声大雨点小,大汉奸是先抓了后关了,会杀的少。而那些跟着混的中不溜的,把钱财舍了,大部分都跑出国了。真杀的也就是小汉奸们。像是郑东这样,只要拿钱,没人会要他的命。其实就是逼着他掏钱买命呢。不过如此一来,郑东怕是对对方不报希望了。找咱们,也是留一条退路的意思。这个人能用,但也得防着用。这就是我的建议。当然了,如果能将于晓曼尽快的撤回来,那咱们的风险就更小了。”
廖凯也不知道听懂了几层意思,没有表态就又急匆匆而去了。
林雨桐有些忧心:“于晓曼能顺利的撤出来?”
难!至少现在有点难。
随后的日子,每天都有宣传册子下来,一方面积极谈判,一方面积极备战。
天气慢慢冷了的时候,双十协定签订了。这消息传回来第三天,四爷从结巴那里得到消息,姜密令‘剿匪’。
也就是说前脚签字,后脚就下令开战。
战火就在这样突如其来又毫不意外的来了。其实这段时间,是林雨桐过的最轻松的一段时间。没有新的伤员,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进手术室了。可这战端一开,就再也没有清闲的日子了。
不过也有好事,比如解放区扩大,叫秦北的药材得到了补充,有了药材,药厂的生产又上了一个台阶。
地里的庄稼都收回来了,林雨桐坐在屋里,一手拿着玉米芯子,一手拿着玉米棒子,相互的搓着,才能将玉米粒给脱下来。这玩意搓的时间长了,手掌火辣辣的疼。四爷在一边画图纸,“我看弄个手动的脱粒机也不难吧。”
那这可太好了。如今就没有他不涉猎的。尤其是机械上,没事总是尝试个不停。
两人都挺忙,入了夜,刚要关窑洞的门,结果钟山就在外面汇报道:“廖科长来了。”
廖凯又来了?
四爷将手里的笔放下,请了廖凯进来。一进屋子,廖凯就往灶前一坐,朝林雨桐不好意思的笑笑,“有任务。”
常胜都已经睡下了,在里面听见了,披着衣服就跑出来,“又要走吗?”
林雨桐将他裹严实,“睡觉去,没你的事。”
常胜巴巴的看着林雨桐,又转脸去看廖凯:“廖叔,我爸妈要走吗?”
廖凯伸手摸了摸常胜的头,“这次不是偷摸着去,是公开身份,算是代表团的成员。没有什么危险。跟着代表团去,还会跟着代表团回来的。”
姜下了密令,两方局部是有摩擦与冲突,但还没有到大规模作战的程度,谈判还在进一步深入,为了和平的这出戏,还得演下去。
只是廖凯过来,只怕是私下有任务要交代。
常胜一听没什么危险,身子一下子就松了,“那你们说话,我出去给你们站岗去。”
“外面有人站岗,你睡觉去。”林雨桐带他进了里间,塞到被窝才出来。
等林雨桐从里面出来,就听廖凯道:“这次主要是想请林大夫以医生的身份,跟您一起拜访一下一些民主人士……”
林雨桐马上了然,就是争取更多的同情和支持。而自己这个医生的身份,就是一个敲门砖。很多上了年纪的人,身体都有这样那样的病痛,即便自己没有,家人朋友难道也没有。
廖凯就笑:“如今林阎王可是名声在外,一个高明的大夫,相信很多人都不会拒绝。另外,两位在京城可是有不少故人的。比如那位宋怀民宋校长,这些人都是可以争取的。那可是古都啊!要是毁于战火,大家都是罪人。”
四爷笑笑,“我们只是短时间的停留,更多的工作,还是得其他人去完成。但该拜访到的人我们都会去试试。”
于是,两人又一次撇下孩子,跟着代表团飞往京城。
这次坐的是飞机,整个代表团也才二十来个人。这还连带着警卫呢。为了方便,林雨桐和四爷带了白元,结巴又把铜锤给调了回来,叫他跟着两人。铜锤可信就不说了,关键是都是京城人,活动起来很方便。
这个时代的飞机,林雨桐还是第一次坐,说实话,有点提心吊胆。她记得那位戴老板就是坐飞机失事的。可见这个时代的飞机,那真是不怎么把稳。更别提舒适度了。
半天的飞机坐下来,感觉比跑了半点还累。
等飞机降落了,机场上有不少人,除了站岗的国军军人,还有前来迎接的社会各界。当然了,这个社会各界是不是真的社会各界,就很难说了。里面应该是混了大部分的特务还有特务的家眷吧。
林雨桐一身棉旗袍,穿着大红的呢子大衣,带着礼帽,挎着四爷的胳膊,缓缓的从梯上下来。不停的有闪光灯闪烁着,四爷将帽檐压的很低,并没有露脸的意思。林雨桐也将围巾往上拉了拉,遮挡住半张脸来。
然后不停的跟来欢迎的人握手,之后才上了汽车,被送到了一处不小的宅子里。这宅子一看就是过去的官邸,收拾的很齐整,但自由度却不怎么高。
带团的是为姓杨的老同志,他很谨慎,找人说话一般都在院子里,从来不跟大家在屋里谈话。这次还没安排房间,就先找了林雨桐和四爷,“廖凯之前跟我说过了,你们的活动是自由的。出去回来记得跟我说一声,其他的事情我就不过问了。咱们过来,就是表达一下咱们这一方的态度。对于和平,咱们是欢迎的。对于内战,咱们是反对的。不光得咱们自己知道这个主张,还得叫更多的人知道这个主张。只要遵循这一条,就行了。”
林雨桐笑了笑,这就是在争取社会舆论吧。
四爷叫林雨桐先回去收拾东西,他则拉着杨团长,不知道嘀嘀咕咕的说什么。
进城已经入了冬了,晚上还真有些冷。暖炕烧起来了,但是没有炉子,林雨桐窝在被窝里等四爷回来。
“下雪了。”四爷回来就搓着手,简单的洗了洗就直接钻被窝,“可算是回来了,这一走都八九年了。”
是啊!都已经这么久了。
林雨桐翻了个身,“你说,该不该去看看那老两口子。”
这话四爷还真没想过,沉吟了半天才道:“悄悄的去看看,也别露面。如今京城的日子可不好过。”
好过不好过的,在这里是看不出来的。不管对方怎么想,这代表团的生活还是安排的不错的。“听说还安排了接风宴,就在明天晚上。”
“杨团长的意思,暂时还是过去露一面的好。”四爷将林雨桐冰凉的脚夹在腿中间,“这也是为了咱们的安全着想。叫大家都知道咱们来了,省的他们动歪心思。”
不管是想把人扣下还是想搞暗杀,这都不合适。这就是蓄意破坏和平。
两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话,第二天吃了早饭,就出去自由活动了,只带着铜锤和白元。
铜锤从昨天一下飞机,整个人就显得焦躁,林雨桐知道,他是惦记他娘。
“佟婶……”林雨桐低声道,“咱们一会远远的看看。”
铜锤将头脸包严实,见没有外人就道:“没事,我走的时候,给家里留了足够的钱了。大洋,银子、金条,都有。也嘱咐过我娘,不要信法币。这会子有硬通货,也饿不着。只要饿不着,想来也没事吧。”
白元低声道:“要是实在不放心,你就回去见一面。如今这银行可是说了,不许百姓私自留金银,都要兑换法币呢。这用金银被逮住了,直接没收。这事还是跟家里说叨说叨……”
铜锤就有些犹豫,既想看看老人家,又怕连累了老人家。
四人一出门,身后就跟上了尾巴,四处好似都有眼睛盯着,还真是不得半点自由。四爷干脆不提去看家人的事了,在街上逛了起来。没什么目的,就是走走看看。人最多的就是粮店了。在雪地里登上半天,带着大捆的钱,换上一两斤,三五斤粮食。这还都只是粗粮。想吃口细粮,得去黑市上买。这个可是有市无价的。听说是美国的救济粮。
铜锤是越看越心惊,“这日子过的还不如咱们。”
还真是这话。靠着一月这点救济粮过日子,别说吃饱了,能不饿死就不错了。
逛了半天,刚要找一个饭馆解决午饭,就有人跑了过来,“您几位,这边请,又人等半天了。”
林雨桐看了四爷一眼,问道:“谁?”
谁等着他们。
“郑东。”四爷拉了林雨桐一把,对铜锤和白元道,“走吧。有人请客。”
酒楼里安安静静的,这绝对不是因为下雪没有客人,而是有人将酒楼包下来了。一进大厅,一股子热浪就扑面而来,有人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上,朗声道:“金老弟,弟妹,经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四爷也拱手问好,“老兄也是风采不减当年啊。”
林雨桐笑了笑跟在四爷身后,沿着楼梯走了上去,朝郑东点点头。这位并不怎么见老,可见这些年日子过的也还不错。
郑东笑呵呵的,“弟妹是越来越漂亮了,秦北的地方养人啊。”
风沙那么大,哪里养人了?
林雨桐客气的回了一句,“还是您会说话。”
相互寒暄着,分宾主坐下。铜锤站在楼梯口,白元跟过来站在四爷身后寸步不离。
郑东看了看就笑,“您这样的,到哪里都是香饽饽。”
四爷一笑,也不回应他这话,只道:“咱们也都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的人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跟我们这么接触,老兄也是需要勇气的。要是在这里谈的时间长了,只怕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咱们还是长话短说吧。”
郑东伸手拿了茶壶跟四爷碰了一下,这才低声道:“我说我想叫老弟搭把手,想办法叫我离开,不知道你肯不肯帮这个忙。”
四爷皱眉:“要走也不是难事,怎么反倒求到我这里了?你跟乔汉东闹翻了?”
“他胃口太大。”郑东深吸一口气,“可就算是我把这些年挣的都给他,他也未必肯松口。”
“这又是为什么?”四爷朝椅背上一靠,“以我对老兄的了解,你可不是个不留退路的人啊。”
郑东摆摆手,“别笑话我了。我也是贪心给闹的。前两年,我就想办法把我家里那黄脸婆给送到美国跟孩子团聚去了。家里这些年的东西,也都想办法给她变成现钱存在瑞士银行叫带去了。有了这些钱,他们母子在外面也不至于受罪。可以说过的舒舒服服的是足够了。当时为了送她出国,我确实是求了几个倭国的商人,叫他们带我老婆先到香港,然后再转道美国。这事乔汉东是知道的。如今他是拿着这点把柄,非得叫我把家产都吐出来不可。可我哪里还吐的出来?留下的这单都是有数的。我如今还后悔呢,要不是舍不得这前程,我何必……早跟着老婆一块走,不是早就没这事了吗?”
林雨桐有时候真觉得郑东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在外面也找女人,可要说对老婆好似也做的不错。跟其他的人比,那是真不错。有危险了,先顾着老婆。家里的财产,二话不说,全给老婆带去。就怕老婆孩子在外面吃苦受罪。他这个人,说是没钱,那就是真没钱了。要是他能有别的办法,就不会跑到四爷面前求助了。
四爷转着手里的杯子,“既然找到我了,那你是必然有跟我交易的筹码。说吧,是什么?”
“痛快!”郑东左右看看,凑到四爷跟前低声道:“机械厂那套设备,我藏起来了。你们要是需要,随时可以带走。分文不取!”
四爷吓了一跳,“你这是……”
郑东自嘲的一笑,“当日京城落到倭国人手里,我虽然不才,但也干不来卖国求荣的事。秘密的将设备拆了转移,然后一把火将厂房给烧了。自己人没用上,但是知道没便宜了倭国人。”
这倒是林雨桐没想到的。乔汉东说郑东是汉奸,可只要郑东将这东西往出一交,谁也不能说郑东是汉奸。这绝对不是汉奸干出来的事。可郑东却什么都没说,哪怕是被乔汉东逼着拿家产,他也硬撑着没说。
像是明白林雨桐的眼神的意思一样,郑东无奈的一笑,“老乔这人,在我眼里,都不算是个坏人。相反,他有能力,也有手腕。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已经开始疯狂的敛财了,那当局的其他人呢?还有希望吗?可我跟他们的牵扯太深了,从里到外都跟他们是一个颜色。正是因为在他们身上看不到希望,所以,我才要出国。要不然直接将东西交给他们,马上就成了英模人物,升官发财,马上又能迎来一次人生的巅峰。可是这有什么用呢?长久不了的。既然长久不了,就不如从根子上断了,真的换一次长长久久。从短期说,能叫我摆脱现在的困境。从长期说,我还想着有朝一日,我还能回来。等我死后,还能叫我落叶归根。”
白元在后面插话道:“那为什么不留下来呢。你对我们是有功的。”
郑东看了白元一眼,笑了笑没说话。这孩子还是太年轻。
“是信仰的问题?”白元不解的问道。
郑东一笑:“我这样的人,跟我谈什么信仰?唯一的信仰就是活下去。能活得好当然是最好。”
自己当然能留下来,可是之后呢?
四爷和林雨桐明白郑东的顾虑,他身上的标签太明显,其实走了,对他而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四爷没有拒绝,“老兄等我的消息。要是不出意外,应该可以让老兄满意。”
郑东肩膀一松,“那就太好了。这段时间,很多人都在想办法出去。尤其是如今的银行政策,这是逼的大家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不出去不行。如今这世道,谁不是拿着黄金保值,他们偏偏叫人把黄金交出来换法币,这不是明抢吗?民间的黄金都收集起来,他们政府想干什么?强取豪夺嘛这不是!”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这话说的倒也是事实。越是有钱的,越是得走,要不然财产保不住。
郑东又跟四爷说起了其他的事情,“……他们这些肮脏事,我全都知道。宋家那个什么公司,将救济粮运出去,说是给某军的军粮,把人家的钱都收了,转脸不认账,又把这批粮食全都卖给另一军。结果是京城的百姓买不到口粮,那两军为了这军粮差点打起来。如今这事还没闹出来了,被人给压下去了。又从新一批的救济粮里拨出一部分,将两军给压下去了。可这京城的粮食就更不够了。看着吧,用不了多久,这粮食的价钱还得翻一番。都是他妈的一群王八蛋。”
“如今都这么大胆了?”四爷还是有些惊讶,“这才胜利几天?”
“几天?”郑东冷笑道:“这倒卖军粮也不是现在才有的事,也没什么稀罕的。我是怕啊,这一批救济粮,说好了是给京城这些学生的配给。要是这个学生没粮食吃,一旦闹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如今他们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但这缺额已经存在了,再怎么补,都是少了一部分,闹出来是迟早的事情。”说到这里,又想起什么似得,扭脸对林雨桐道,“这几年,你家里我也叫人偷偷照看着。家里没什么事,这个我跟你保证。还有粮食,都已经给家里存满了,吃上两三年一点问题都没有。咱们也都是老朋友了,再说我跟槐子那也是老兄弟。我能为你们做的也就这些。”
瞧这人把事给办的,这人情不领都不行了。
四爷也干脆,“那你就收拾东西吧。就这两天,马上安排你离开。说不准你还能赶过去跟嫂子一起过年。”
郑东哈哈一笑,“老弟办事就是利索。我还是喜欢跟你们这样的人打交道。说一是一,说二就是二。既然兄弟你这么干脆,那老哥哥再送个消息给你。乔汉东最近可能有行动,这破坏和平的黑锅,他是打算扔在你们身上的。所以,小心小心再小心。这个人还是得好好提防的。”说着,就站起来,拿出一张纸条塞给四爷,“这是机械厂那批设备藏匿的地点,尽快叫人取了运走吧。我等你的消息。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吧。”
四爷起身拱拱手,目送郑东离开。这才将纸条上的地址看了一眼,然后将纸条递给林雨桐,叫她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