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听见,不知怎的,心窝子突觉得一丝丝凉,自以为真受了风,便往外头熏笼上靠靠。
这当头,朱绣鸟悄的从后头小门绕进屋里来,琥珀也正笑得欢实,冷不丁旁边冒出个人来,唬的她差点呛着。狠狠瞪朱绣一眼,到底没敢吱声。
宝玉笑道:“云妹妹好促狭,我虽没见过姑妈家的妹妹,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朱嬷嬷听了,忍不住笑道:“老封君,您这孙儿可了不得!方才二太太说他嘴里像抹了蜜似的会说话,我还不信,觉着这么个年轻的小爷,经的少见得少,能多会说话呢?现在我是服了,话说的比蜜还香甜,可见这哥儿真真聪慧灵气,旁人比不得。”
贾母笑道:“他虽小,也见过些世面,又孝顺,说的话我们都爱听。”
朱嬷嬷也端详一回贾宝玉,忽点点头,道:“是了是了,这位宝哥儿瞧着倒与老国公爷有几分肖似,怪不得我方才也觉着眼熟。”
贾母奇道:“我这孙儿,果然有些像他爷爷,这些儿孙,也唯有他肖似几分。只是嬷嬷如何知道?”
朱嬷嬷看向黛玉,问:“你是不是也觉着像见过似的?”
黛玉正疑惑呢,忙点头,朱嬷嬷就擦擦眼角,道:“你母亲房里早前挂着一幅画,你还记得吗?”
黛玉捏住帕子,道:“是那幅?”说着眼圈就红了。
贾母越发不解,朱嬷嬷因道:“夫人不仅给您老人家在佛前供奉了二十四斤的大海灯,求菩萨保佑您康健遂心;还把老国公爷的一幅画像供在净室里头,每日香烛诵经是从来不落的……夫人去了,老爷便做主把那画搁在棺椁里,也算是全了夫人的心意……”
贾母想起来,早些年洋毛子画师是曾给老国公做过画,他们的画法与大庆的不同,画出来与真人差不多少。
便也心酸起来,哽咽道:“怪不得呢,怪不得呢……”宝玉说的眼熟是假,朱嬷嬷和黛玉觉着眼熟是真。
才说着,王夫人扶着周瑞家的手,进来了,见贾母又哭上了,忙上前劝解,一面又说鸳鸯:“老太太有了春秋的人,你们也该劝着些…”
贾母摆摆手,道:“不碍事。朱嬷嬷见过老国公的画像,说宝玉肖似,我一时想起老国公来。”
王夫人最爱听人说她的宝玉有祖上遗风,也就不说那些嗔怪的话了。
贾宝玉给他母亲见了礼,湘云黛玉也见过,各自归了座。贾宝玉看气氛缓和了,暗暗松口气,又道:“妹妹可曾读书?”
黛玉早知王夫人并凤姐都不大识字,便道:“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
史湘云却笑道:“在他跟前谦虚可要不得,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别闹得满腹诗书变成略略识字,叫他认真了,闹出笑话来且不委屈。”说着就咯咯笑起来。
黛玉认真看她一眼,并不言语。
第30章 颦颦若蹙
史湘云兀自笑的欢快, 王夫人的眼神一变,就连周瑞家的也忍不住斜眼看了湘云一眼。
偏贾宝玉和她嬉笑玩闹惯了的,他对女孩又常怀体贴的心思,对史湘云拿自己开玩笑是司空见惯的, 也不以为意, 仍是笑着看向黛玉, 等她答言。
可王夫人却不会这么想, 捏着手帕子的指头都发白了。试问哪个当娘的忍得了一个毛丫头片子拿着自己千珍万爱的儿子不当回事,肆意戏弄调侃。
林黛玉心思千转百回,将一切都收进眼里, 到是底有些怜惜史湘云父母双亡, 便把话岔开:“舅母拿来的这是什么?”
王夫人一摆手, 周瑞家的小心翼翼的将一个画莲纹菱花式盘子捧到贾母跟前, 王夫人笑道:“还是外甥女儿心细。我那里新做的枣泥山药糕, 奉给老太太尝尝, 清甜不清甜?”
儿媳妇吃块糕都想着自己, 贾母在黛玉等小辈面前犹觉光彩。她心下熨帖, 对着黛玉等人嗔笑道:“你们太太最孝顺不过,宝玉也像他娘, 在外头吃着一块点心看见一枝花都先想着我。”
又向黛玉道:“他是个实心眼的孩子, 又最友善姊妹不过。你别被云丫头的话唬住了, 你们兄弟姊妹一处儿久了, 就知道了。”
黛玉抿着嘴儿一笑,微微点头。
史湘云不是不会看人脸色,方才一时忘形, 这会子心内已暗悔失言,想说点子什么描补回来。
她在老太太跟前养了这几年, 知道王夫人是个望子成才的规矩人。便向来不肯在王夫人面前挖苦宝玉,更不敢当着她的面叫宝玉做小伏低的赔不是,便是与宝玉说笑,也捡着另外的话头。
只是看大家都捧着林黛玉,就连老太太,也向着她,心下不禁自思道:这在座的谁不是骨肉亲戚,何苦当着自己的面显摆?这会子舅母外甥女叫的亲热,才见了一面,能有些什么情分,这不是刺自己是什么。
朱绣站角落里看史湘云脸上的笑慢慢的收起来,都替这姑娘尴尬。她仗着贾母疼爱,一贯说话横行八道的,讥刺这个挖苦那个,还要说自己是心直口快——可河边常走,这不就湿了鞋,捅了娄子吗。叫人也怜惜不能。
这一时三春携手过来,探春进门就说:“宝哥哥回来了,今日在外头可见着什么新鲜事了,说给我们听听。”
宝玉心神被新来的妹妹占了一大半儿,搁以前早谈天说地的顽笑起来,这会子只道:“不过是照常例,没趣的很。”又笑道:“怎么偏赶上今日了,我正说不巧呢,姑妈家的妹妹你们都熟识了,就把我撇在一边儿。”
这却是见黛玉招手叫惜春挨着她坐,才有此一说。
上晌林黛玉与贾惜春一起好一会,自比旁人熟惯些。而说起惜春来,从来都是三姊妹中的一个,就是年纪最小,也从没得过旁人特别的青眼,见林姐姐待她与众不同,怎会不喜欢,忙过去偎着她坐下。
贾家看惯了这三个穿戴一样、坐卧一起,这会三春单飞出去一个,只剩俩个一处,还怪不习惯的。
贾母笑道:“往常还说四丫头性子耿介,没想着倒投她林姐姐的缘……”
王夫人看着府里的姑娘都在,只差了宝钗一人,就笑着跟周瑞家的说:“去把宝丫头叫来,就说姊妹们都在老太太这里说笑,让她也过来,一个人闷屋子里有什么意趣。”
周瑞家的方答应了,就听贾母道:“你孝顺我,疼爱孩子们,可这当姊妹的就忒不会心疼人了。你虽只叫宝丫头来热闹,可你知道姨太太最守礼,听这么传话哪有不来陪的道理?姨太太也有些岁数的了,才回去歇息,你又叫过来,这一来,可不又得梳头换衣裳的折腾。”
王夫人听了,只得替薛姨妈谢老太太体恤。
这头,贾宝玉到底又凑上来说话,赞道:“妹妹这一双罥烟眉极妙,淡如流云烟霞……”
林家的丫头都微微皱眉,谁家的小姐能让人品评,才见头一面,这位宝二爷未免忒轻狂了些。
偏贾家是见惯了他这样子的,前两年还小点儿的时候吃丫鬟唇上的胭脂也是常事,都不当回事,就连王夫人也没往心里去。
就听贾宝玉又道:“凤姐姐那里有一斛波斯进上的螺黛,画眉最好,《隋遗录》上说‘争效为长蛾眉’‘号为蛾绿螺子黛’。妹妹调螺黛描画,岂不妙上加妙?”说着就急着兜揽应承跟凤姐要螺子黛的事情,恨不得立刻就取来。
林黛玉本就为了他穿红着绿毫不避讳的态度着恼,不过后来看着眼熟,又拉出亡母供奉外祖遗画的事故,这才暂放下了,此时一听这话,不禁深恼,噌的一声站起来道:“二表哥这话我却听不大懂,母孝在身,我岂敢扮妆盛服!”
贾宝玉登时讪讪的,有些脸上下不来。贾母在旁边听说,忙嗔怪他:“又冒撞了不是,还不给你妹妹赔不是。”又劝黛玉:“他见着你高兴,想着给你寻些稀罕物顽,你且恕他一回,他若再犯,我替你锤他!”
黛玉忙也微笑应了,只是再不愿理会贾宝玉,坐下来不是端着茶碗喝茶,就是与惜春说话。
贾宝玉有心赔罪,偏生插不进去,急的了不得。
朱嬷嬷任黛玉撒性儿,只当没看见,与王夫人说些没咸淡的家常话,心里却觉着如今这脾性才有些风范,若是一味的温柔懂事儿,那是假大度,反让人看不起。况且她这样出身的小姐,没点子脾气坚持,出阁后也压服不住夫家的小辈下人的,一辈子就算毁了小半了。
朱嬷嬷也就一想而过,只是虑着还要与陈嬷嬷商议,再养养姑娘的性情。可朱绣的心情就复杂很了,书里的神仙妹妹一改过分的自重自怜,变得底气足起来。
原书里头她也常有言语尖刻、小性爱恼的时候,可那有多自尊,就有多自卑,言语上的尖刺,不过是为了掩藏卫护她高贵的自尊心罢了。但现在,当着贾母和王夫人的面,黛玉的脾气并不掩饰,不论表现的如何婉转,也不带一丁点的畏缩,比书里更添一分气势神采,叫人看着就喜欢。
林黛玉恼了贾宝玉。史湘云自幼与贾宝玉相厚,看不得他那样儿,便推宝玉过去,和迎春、探春说话。
贾宝玉纵然有千百样的款语温言想讨好新来的妹妹,也只找不到机会。忽看见紫鹃在黛玉身后端茶递水,服侍的十分周到殷勤,忙像寻着宝一样,遥遥问紫鹃:“鹦哥姐姐,老太太叫你去服侍林妹妹了么?”
紫鹃打小从荣国府长大,深知宝玉在老太太、太太心中的地位,说是府里的小祖宗也不差的,见黛玉不理睬他,生恐两人生了芥蒂,倒对林姑娘不好。有心调和,便笑道:“宝二爷,姑娘给我赐名紫鹃,二爷以后唤我作紫鹃罢。”
宝玉在口里翻来覆去念叨“紫鹃”两字,便要开口赞叹,以向黛玉示好。
却不料又戳到史湘云心病:先前老太太叫袭人姐姐服侍自己,好好地忽然派给了宝玉,补给自己一个不大熟的翠缕,也从来没提过让自己给名的事情;林家的丫头刚来,老太太就赏了跟前的鹦哥姐姐给她,她还大模大样的改了名字。可见这远近亲疏,跟情分是没甚关系的,不过是因她血脉近些,父亲当着大官罢。
“紫鹃……?这‘杜鹃啼血’,众人皆知,可不是个好意头。林家姊姊,要不还是给改了罢。”湘云蹙着眉,像是在思索的模样。
正与贾母、王夫人说话的朱嬷嬷,闻言便一顿,一双眼睛看向史湘云,那眼神并不如何严厉,可不知怎的,史湘云就瑟缩一下。
这话头是贾宝玉挑起来的,见云妹妹与林妹妹像是呛住了,心下也觉得云妹妹说的话有些不合适。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急的额头上都冒了汗。
这下连贾母也看出来湘云是有些与黛玉过不去,不过她向来不在意这些小儿女们吵吵闹闹的,觉得这样才亲香,当下就又要打圆场。
王夫人却觉得看走了眼,今日这云丫头处处挑衅生事,不是她以为的粗陋无心机的人,这样的人比贾敏的闺女更让她受不住,宝玉天真烂漫的,身边决不能伴着这种祸根——如今不就是扯着宝玉给她自己当幌子吗。
王夫人原本想慢慢以宝钗之温婉庄重使宝玉渐渐与史湘云离心,可现下却拿定主意要马上寻个法子叫史湘云离了眼前。
众人听黛玉道:“杜鹃因催春啼鸣,我听家下老嬷嬷们说这是杜鹃催人‘布谷’,叫劝农的意思,农家都视它做报春鸟,吉祥鸟……其实都是旁人穿凿附会,只是这鸟儿的习性如此,很不必当真。”
贾母便笑道:“是了是了,你们小儿家家的,就爱为这些小事较真……真真一个个都是天魔星。”
黛玉身边的杏月也推推紫鹃笑道:“姑娘在家时听见那杜鹃鸟的叫声,总说这鸟儿忠贞、至诚,早想给身边亲近人叫这名字,只是我们几个是太太在时赐的,雪雁又孩子气重,担不起……到老太太送你过来,谁想姑娘这样看重,就把这名儿给你了……”一番话大方又敞亮,其实杜鹃啼声悲戚,林黛玉又有些柔肠子,偶然听见还要掉几滴眼泪写几句诗。只是她到底清灵不俗,对这些常人觉着不吉利的物事从不在意,才给丫头改了这名儿。
原本紫鹃想做个桥链劝好的,叫云姑娘一席话说的更闹大了,她自己觉着因自个的缘故,颇有些下不来台。叫杏月一说,反显得她贵重了,不由得对黛玉好感更甚。
虽看似缓和过去了,可这气氛又冷了起来,贾宝玉垂头丧气的,觉得今儿诸事不顺,便也怏怏不乐。
史湘云几番要压过林黛玉,谁料无一成功,还弄巧成拙落了口舌,叫老太太说天魔星,心里委屈不尽,泪珠都在眼眶里打转。到底不敢哭,低头忍下了。
因到了用晚饭的时候,黛玉便辞了贾母和王夫人,回院子去了。桃月和桂月早就布好饭菜,热腾腾的放在温鼎上,这温鼎底下供着银霜炭,上头放上吃食,一个时辰也不见凉的。
黛玉回来,仍叫紫鹃先去拾掇她的铺盖行礼。
桂月便悄悄来回朱嬷嬷:“这里怪的很,去厨房点吃食还要自己拿钱!幸而今日是我和桃月亲去的,若不然叫小丫头去提,指不定闹什么笑话呢……这府里三姑娘的丫头过去说,她家主子明早上要吃鸡蛋羹,就给了灶上人一把铜钱……实在是没见过这样的,一个鸡蛋两个钱,五个大钱能买三个!”桂月实在是惊着了,她和三姑娘的丫头翠墨搭话,也知道了底里:原来这荣国府的厨房是用水牌把菜蔬写了,天天轮转着吃,各主子都有份例,厨房里只按份例做,若绕另添,便得先拿了前来,另买另做。
朱嬷嬷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既然菜蔬肉果定例,那这定例里头的食材做成什么菜,本该听主子吩咐;而一个主子带上丫头嬷嬷少说每日也得有几十斤的菜肉,什么菜不能做。如何一碗鸡蛋羹就要另买,不过是厨房里头看人下菜碟儿,往自个口袋里捞钱呢。
这荣国府下头管的也忒松散了,朱嬷嬷想着,便道:“二万两银子都给了,何况这点子,以后提前写出单子来,让他们做便是。照着外头饭庄子的价钱,只每顿饭多给几个钱就好,免得纵的那些人胃口大了。”那些灶上人自然知道外头饭食的市价,这么做,也好叫他们知道自家不是不懂行情的,别妄想欺着算计。
桃月便道:“这自然可以,只是不犯着惯他们,真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奴才敢盘剥主子了!”
朱嬷嬷在宫里见的多了,失宠失势的嫔妃,何止是受盘剥,还有自己做活托太监卖出去才能吃上饭的呢。当下笑道:“好丫头,咱们不过暂借住罢了,好不好怪不怪的与咱们不相干。咱们人口多,你得叫单子列的细些个,他们这里还有个规矩你不知道呢!按说主子吃不了赏给奴才吃这事各家也有,只他们家很不同,厨上给各主子准备的饭食是包着房里的大丫头们的……说是吃不了赏下的,其实丫头吃的和主子都一样……”
桃月咋舌道:“奴才吃住和主子一样,怪不得那紫鹃说,但凡老太太屋里的姐姐们,府上的爷儿们也得敬着。我当时还想,为何只有大丫头们,那些婆子媳妇就不是跟前的人了,怎的差别这么大……要这样,哪个丫头愿意长大,愿意出去呢,倒三不着两的,真怪!”
桃月的话倒提醒了朱嬷嬷,这些丫头在府里过的跟小姐似的,大了不想出去,可不就得想折子么。姑娘们身边的还能陪着出门子,爷儿们的,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这府上的宝二爷惯是怜香惜玉,他身边丫头的心自然更大了,还是得防着些儿放心。
朱嬷嬷想着等陈嬷嬷好些了,得跟她商量商量这事儿,一面去看黛玉吃饭,一面又问桃月:“你陈嬷嬷好些儿了?就没见过她这样的,她一个水沟子边上的人,船也晕车也晕的……”
因林黛玉走了,贾宝玉心里揣着个事情,囫囵吃了几口饭菜便罢了,贾母宠溺他,一连声的叫厨上留人,预备他想吃了就叫人做了来,又叫袭人仔细着,别等他自己喊饿。
如今贾宝玉已不和贾母在碧纱橱里住了,而是睡在碧纱橱外头的大床上。因贾母年老畏寒,湘云便把暖阁让出来,她自己挪到碧纱橱里头住。
贾宝玉带着袭人回去,袭人又是忙着给他换衣裳又是捧茶来给他吃,温柔周全的很,偏贾宝玉心不在焉的,一时唉声叹气,一时又连连顿足。袭人便问他因何事。
贾宝玉见问,便道:“今日林妹妹,我看见就觉着亲近,听她乳名儿唤做黛玉,偏生长得那两弯眉,颦颦若蹙,我便想着她若无表字,送她‘颦颦’二字可谓妙极!谁知几次说话造次,反得罪了她。”说着又长叹一声,道:“只得日后寻机再说给她,林妹妹必定也喜欢。我见她也有一块宝玉,自来家里姊妹都没有,好容易来个神仙似的妹妹,倒和我一样。”
朱绣何等耳力,她又注意着贾宝玉的动静,听这话也有些讶异,本以为这两节已是翻过去了,谁知没有书里的‘执手相看’,人贾宝玉还是惦念上这茬了。
玉倒还罢了,这表字却万万娶不得,所谓女子待字闺中,便是只有出闺嫁人的女子由丈夫或是夫家长辈给取。若是贾宝玉给林黛玉取了字,黛玉偏又在孝中,那才是祸从天降,不仅闺誉损了,还会平白落个不孝的名头。原书里金玉结良缘,黛玉纵使不病死,也没有活路了。
袭人正从他颈上摘下那玉,用自己帕子包上给他塞枕头底下呢,闻言不禁一顿,也没了忙前忙后的兴致,只催宝玉早睡。
贾宝玉叹一回,不多时就睡熟了。袭人愣了一会,悄悄出去,正遇上朱绣和琥珀守着小厅的灯烛做针线,边做边说些闲话。
“……这姐姐也是可怜,好容易嫁个好人,好人又不长命,后来呢?”琥珀问。
朱绣叹一声,“还能怎么,她娘家想让她二嫁,再得一笔嫁妆,可‘一嫁由爹娘,再嫁随自己’,她自己不愿意,改了名字立做女户,从亡夫族里过继来个小儿,以后守着坟茔过日子罢了。”
琥珀也叹一声,就听朱绣又道:“她也是个情深义重的好女子,你道她改的名字是什么?原是她新嫁时婆母给取得表字,她用来做名字,已彰其志……”
听的琥珀眼圈都红了,忙问:“什么字,叫什么?”
“叫贞素。”这故事都是朱绣编的,哪儿知道表字去,当下舌头一顿,把‘素贞’颠倒个儿说出来。
琥珀道:“贞素、贞素,倒是个好听的名字,就是人忒命苦了。”
朱绣点点头,道:“谁说不是呢。本来吧,女子表字唯有婆家长辈或是丈夫能取,可这天下女子有表字的能有多少?唯有得婆家看重,才有机会,她能叫婆婆赐字,可见对她满意,谁知……”
袭人先时还在听,也觉得可怜,眼圈都红了,可听见朱绣这句感叹,忽然一惊。她年纪尚小就被父母卖给牙婆,也不懂这些。如今更是一心想服侍好宝玉,又不识字,便少了些见识,此时才知道表字还有这样的说法。
当下也顾不得藏起来,宝玉起了兴头,她若是劝不住……这事太大,得赶着落钥之前去禀告太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