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姣其实一点儿都不笨,只是她对人世间的事情知之甚少,所以才看起来显得有些呆呆的。
她的这个推断,自然也是非常有道理的。
楚留香那双深邃的双眼之中,就也泛出了一丝冷光,他叹道:“所以,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处。”
玉姣道:“唔……”
楚留香苦笑道:“这种等着别人出招子的滋味,实在是很不好。”
一点红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想起了数月之前,他遇到李鱼的事情,那个时候,李鱼也是遭到了旁人的暗算,敌人在暗、自己在明……
这种感觉,没有人会喜欢的。
可玉姣的表情,却依然很是淡漠,她歪了歪头,似乎没法理解此时此刻屋子里的气氛为什么如此的凝重。
玉姣道:“我们不用去找,等着敌人上门来,那不是很好么?”
楚留香一愣,忽笑了笑,道:“是了,你说得对,我们就这样,舒舒服服地等着他们出招就是了,我们舒舒服服地等着,他们却要忙前忙后,到底是谁更苦更累些,还说不准呢。”
玉姣道:“唔……好像是的。”
楚留香笑了笑,没有说话。
话虽如此,但是楚留香却不可能真的什么也不做的。
他这一边,没法子调查妖怪的事情,却可以调查那艘黑船的事情。
无论如何,船都是要从港口出发的;无论如何,远航的船只都是需要采购大量的食物的;无论如何,船上总该有许许多多的水手的。
所以,这样大的庞然大物,是绝不可能在岸上一点消息都听不到的。
刚好,楚留香有一位朋友,有些能耐。
此人姓海,人称海老大。东南沿海出海的船队,十家有八家是他的,剩余两家异姓船队,也得给他交一交好处费,才能安安稳稳的出海、安安稳稳的回来。
他的眼线遍布东南沿海,若说他不知道这黑船的来历,这船就真的是幽灵船了。
所以,他打算带着玉姣,去会一会自己这位有能耐的好朋友。
至于一点红同李鱼……
一点红虽是个杀手,为人却极其的义气,当初与李鱼只是萍水相逢之际,就为了她在翠羽山庄冒险,差点被她杀死还无怨无悔。
这样一个赤子之心的人,面对自己唯一的友人有难,怎会袖手旁观?
不过,他毕竟是一个已有了家室的男人,他的安危并不只在自己,还在于自己的妻子。
一点红就下意识地去看李鱼。
他的眼神,李鱼又焉能不熟悉?只是她的大狼狗每次用这种带着一丝央求一样的眼神看她,都是在一些很秘密、很不能叫别人晓得的时候。如今青天白日的,他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叫李鱼一时之间,感觉有一股电流都自她的脊椎升起。
……所以说,这个男人真是了不得啊。
李鱼微笑着看着一点红,道:“你想要帮一帮楚兄,对不对?”
楚留香也在屋子里,听到这对夫妇这样的对话,立刻道:“红兄,李夫人,这件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大可不必……”
一点红伸手,示意楚留香不要说话。
他沉声对李鱼道:“他是我唯一的朋友,遇到妖怪,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我实在没法子看着他独自负险。”
他耷拉着脑袋,好似一只拆了家之后的大狗面对表情严肃的主人。
李鱼忍不住笑了。
她道:“你又想到哪里去了?难道我还会拦着你不成?只是我想到了一个妙计,你们要不要听一听?”
一点红的嘴角慢慢地勾起,忽然伸手就搂住了李鱼,道:“是我错了,你从不会拦着我做什么的。”
李鱼一笑,蹭了蹭他。
而李鱼的妙计,也很简单。
现在有一件事是已知的,那就是玉姣身上必然带着一些能叫那幕后主使之人发现的标记,所以敌在暗、我在明。
但有一句话说的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假使李鱼与一点红,去做那黄雀呢?
一点红沉吟道:“你是说……?”
李鱼道:“我们远远的跟在后头,等引出那幕后主使之人,我们这两个人躲在暗处,进可攻、退可守,也当一回幕后之人。”
鹰英俊忽然问道:“那妖气的事情怎么处理呢?”
每一种妖怪,身上自然都带着妖气,能够留下一些淡淡的痕迹,要去追踪这种痕迹当然是很不容易的,但是只要能留下,这计谋就有失败的风险。
玉姣冷不丁地道:“唔……那叫很多很多妖怪都来呢?”
李鱼跟在后头,或许会暴露目标,但若是楚留香周围,围绕着很多妖怪呢?藏起一滴水最好的办法,就是滴入大海之中。
楚留香笑道:“说得是!我既是让妖怪都觊觎的炉鼎之躯,身边时常出没各种妖怪,也很是正常。”
鹰英俊歪了歪头,道:“那我们猫头鹰连环十八坞和蜂类美男子联合帮派是不是又能出动啦?”
李鱼道:“好像是的,实在是很麻烦你们。”
鹰英俊充满元气地道:“李娘娘前几日帮了我的朋友猫妖秋星,我当然也要投桃报李啦!”
于是,事情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众人各自收拾,鹰英俊回去带猫头鹰大队出来兜风,李鱼与一点红装模作样的与楚玉二人告别,看似已经离去,而楚留香与玉姣,则踏上了去找海老大的路途。
海老大生意做得很大,钱财也积攒了很多,他若是想,就连京城的房子,也可以随意的去挑、随意的去买。
但他不住在京城,也不住在东南沿海的大城里,他住在船上。
他的船是货船,和楚留香奢华舒适的船并不一样,这里并不宽敞、整洁,大部分的地方,都用于放置货物,甲板之上,还添置着数门大炮,这是为了对付海盗。
人住的地方,环境就相当的恶劣了,阴暗狭小。
海老大也住在这样阴暗狭小的房间里,他早年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打拼出了一份家业,而只有这样的环境,才能让他觉得安心。
他们赶了好几天的路,才来到了船老大所在的港口,明日就要出海,若是今天见不到海老大,那他们就只能等了,等上三五个月,海老大才会回来。
玉姣仍穿着楚留香为她购买的衣裙,外头套着那一件辉蓝捻金线的袍子,她云鬓微斜,美丽的面容十分淡漠,好似一个高贵的公主降临一般。
楚留香报上了姓名,便有人带着他们去见海老大。
这实际上却让楚留香有那么一点点的违和感,因为海老大并不是一个喜欢耍架子的人,若换了平日,他一定早就出来了,在甲板上席地而坐,和楚留香一起对饮。
但今日,他却叫人来接他们进去。
楚留香神色不变,带着玉姣上了船。
玉姣还是没有穿鞋,一双白生生的玉足就露在外头,一步一步的走着。
她自从知道自己本质上还是一条鱼之后,走路自是就又开始东倒西歪了,还是楚留香用一番歪理说服了她,让她好好的学人类走路。
她的走路姿势,学的是李鱼。
李鱼是一个非常有风情的美丽女子,走起路来娉娉婷婷,她不能见太阳,有限的在白日里出现的时候,都是带着一个特质的斗篷,将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可即便如此,只从她的走路姿势,都能看出,这是一个多么风姿绰约的美人。
玉姣学习她走路,自然也是走的步步生莲,摇曳生姿,她的脚白生生的,落在这并不干净的甲板,简直是叫人觉得,这甲板都玷污了她。
玉姣本就是举世罕见的美人,一出现在这船上,简直立刻就叫这些水手们都看待了。
船上的生活,本就是非常苦的。这里的水手有大半都没有成家,平日里上了岸,就把自己赚来的钱转手花在了烟花巷子里头,这样的男人,实在是污浊不堪,对女人,也毫无尊重。
他们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玉姣,眼神之中,满是轻浮与恶意,碍着她身边有一个楚留香,还有引荐的人,所以他们没人上来找茬,可不明面上找茬,却并不能说明他们不会窃窃私语。
一个水手就对另一个水手说:“你看,这女人不穿鞋!”
另一个水手十分淫猥地笑:“你看看她,表情这么正经,却是个不穿鞋的贱货!”
第一个水手就道:“哈哈,哈哈哈,她连鞋都不穿,还不是想被咱们看?我真恨不得把她抓过来……哈哈……啊!”
这水手忽然发出了一声痛呼,而另一个很他一起说垃圾话的水手,也同样痛呼起来,二人一齐捂住嘴巴,却见一丝鲜血,已顺着手指缝流出了。
他们惊讶地看向自己的手心。
门牙已奇根被打断,正落在他们的手心里。
二人又惊又怒,一抬头,便看见不远处那个带着松弛微笑的青年男子正看着他们。
他的嘴角虽然在笑,但是眼睛里却没有什么笑意,反倒是很严肃。
那青年男子,自然就是楚留香。
楚留香忽然大声道:“如果实在是不懂得尊重别人,那就必须懂怎么把那些不尊重的想法给收起来,江湖险恶,说错话实在是很容易招来麻烦,你说是不是,王六?”
——王六,也就是那个带着楚留香与玉姣,前去见海老大的人,他刚刚一过来就自我介绍了,所以楚留香知道他的名字。
这王六见自己船上的弟兄被打,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地道:“与其等着说错话被旁人杀了,还不如少上一颗牙,说话漏些风,以后就可以不多说屁话了。”
楚留香与玉姣,其实离这两个水手并算不得很近,这两个水手,也正是仗着这一点,才敢胡乱说话,谁知,却被耳聪目明的楚留香听见了。
且不说楚留香心悦玉姣,就算玉姣只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被这些男人毫无尊重的在这里用语言侮辱,楚留香也一定会生气,也一定会出手教训教训这些人。
他只用两块小石子,随手一弹,就打断了这两个水手的牙,武功深厚可见一斑,这两个水手脸色铁青,显然是已气愤到了极点,可他们却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去看楚留香与玉姣一眼。
这正是欺软怕硬的本质,而男人敢对着女人敢大放厥词,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欺软怕硬。
而玉姣的表情却一直都是淡漠的。
楚留香不相信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但她只是能感觉到恶意,却并不清楚这恶意代表了什么……亦或者是,即使她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恶意,她却也并不在乎。
人世间,有各种各样的规则,有这些规则所衍生出的自尊与侮辱,这些东西是说不清、道不明却真实存在的,让一个远离人世的鲛人,在短短几日之内理解人世间的这些奇怪的东西,似乎实在是有点困难。
楚留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是不是也根本不明白,自己对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
楚留香看了一眼玉姣淡漠的表情,忽然有些无奈地苦笑起来。
算了,现在也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拉着玉姣走进了海老大的屋子。
海老大是一个像山一样高大的男人,但他的屋子,却没有比其他水手的屋子大到哪里去,显得有些逼仄,有些阴暗,叫人透不过气来。
他看见楚留香进来,脸上立刻露出了那种愉快的笑容,道:“香帅,你竟有功夫来看我?”
楚留香摸摸鼻子,笑道:“什么意思?难道我来找你反倒是不正常?”
海老大道:“身边有女人的时候,你竟还要把佳人带到我这脏船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