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就像是个久违找到了兴趣的人一样,扔出了大把大把的银票,只为将她装扮的更漂亮些。几个小丫头上上下下的帮她试戴各种珠宝首饰,一点红就双手抱胸靠在一旁,嘴角微微勾起,却既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
李鱼躲进了床幔里头去换衣裳,如今正值夏日,天气热得很,人人都穿轻薄的罗纱,李鱼也换上了这样的衣裳。小姑娘们带来的漂亮衣服简直叫她挑花了眼。
她一边挑,一边又从床幔的缝隙里去看一点红靠在一旁的身影。
嗯……这场面,怎么那么像那种古早言情剧里头,等着贫民窟女朋友换装的霸总男友?
但说一点红是霸总……李鱼被自己囧了一下,把这种奇怪的联想给赶出了脑子,继续挑起了衣裳。
换好了衣裳,小姑娘们又给她带起了珍珠的璎珞和耳坠,金色的臂钏,再配上她手脚上的银饰,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银饰乃是装载死气的法器,取不下来,前几日,李鱼还试着让一点红去取,果然还是不行。李鱼讨厌死了这堆繁复的银饰……只是与这些珍珠等物配起来,竟还是有些好看的。
等打扮好了之后,李鱼在一点红面前转了一圈,轻柔的披帛挂在她的肩上,像是云朵般的梦,她歪着头问一点红:“好不好看?”
一点红的嘴角就慢慢地勾了勾,他紧紧地盯着李鱼,似乎连一秒都不想错过,半晌之后,才道:“嗯。”
他又伸手捻住了李鱼脖子上挂的那一串珍珠璎珞,沉声道:“此处的珍珠成色不好,等去了大地方,再买更好的来给你。”
李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而一点红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既然知道李鱼害怕太阳光,一点红便又去换了一辆更大的马车,那车厢壁很是厚实,就连江湖最负盛名的暗器暴雨梨花针也无法从很近的距离穿透。车厢内没有设窗,昏暗一片,这也是一点红特意挑选的。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兔毛地毯,又零散的扔着几套上好的丝绸制成的成衣,几个小姑娘买来的珠宝首饰,李鱼带不下,也都收进了匣子里,好好的摆在了马车里头。
那根翠蓝翠蓝的翠鸟羽毛,一直遥遥地指向北面,也不知道那暗算李鱼的妖魔,究竟躲在了何处,又究竟与伊哭、百晓生等人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
天黑下来之后,二人便出发了。
李鱼不想待在马车车厢里头,便也坐在了车辕之上,与一点红并排并的坐着,一点红单腿曲起,一只手随意的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拽着马车的缰绳,面色平静的赶车。
他白天里没睡,到了夜间,竟然也不见疲态,一双死灰色的双眼,在这昏暗的夜色之下,竟是更亮、更尖锐了些。
他听见李鱼从马车里出来的动静,只斜眼瞥了她一眼,嘴中淡淡道:“莫要太靠前,小心从车上掉下去。”
虽然知道李鱼是个能耐了得的大妖,但她苍白的脸色、弱柳扶风的身姿,还是叫他忍不住要操心。
李鱼轻轻地笑了,朝一点红点了点头,倒是也没多说什么别的话。
李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教我赶马车呀。”
一点红松了松缰绳,又瞥了她一眼,道:“为何?”
赶车这样的事,一点红从来也没打算要交给她做过。像她这样的美人……本就不该去干这些粗活。
李鱼道:“你今夜驾车,明天白天又当如何?”
一点红眯了眯眼,道:“自然是你进车里去歇着,我继续赶路。”
李鱼叹气道:“你晚上赶路,白天赶路,难道你的身子是铁打的不成?”
一点红的嘴角忽然慢慢地向上勾了勾。
他道:“我的身子是不是铁打的,你大可以自己来试试。”
这话语气倒是平淡,只是怎么听怎么奇怪,再看一点红的表情,简直是连一丝一毫的不对劲都没有,李鱼盯着他看了半晌,他都一点反应都没有。
李鱼哼了一声,不怀好意地戳了戳他的肩头,故意道:“怎么试?如何试?”
一点红就又瞥她一眼。
他缓缓地吐纳,半晌,才岔开了话题道:“杀手几天几夜不合眼,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大可放心。”
这自然是真话,他早已习惯了在极端严酷的情形下忍耐,在他最开始接活儿杀人时,曾为了杀一个身边总有几十人保护的总瓢把子,在灌木丛中不吃不喝、一动不动的潜伏了整整三天。
为了李鱼,他自然可以做更多。
李鱼却深深地看了一眼,道:“我怎么可以让你那样劳累?我晚上可自如活动,你便进去睡觉,我白天不能自如活动时,便换了你保护我,这样不好么?”
一点红的眉头皱了皱,还欲说话,李鱼却忽然抢道:“你可不要忘了,你是我的炉鼎,你的身子若是熬坏了,我该吃什么喝什么去?”
一点红微微一怔,嘴角忽然又稍微勾起了些,道:“你竟用这理由来拿捏我。”
李鱼吃吃笑道:“那能怎么样呢?我可太可怜啦,除了你,我什么都吃不下喝不下,你要是不好好保重身子,我可也活不了啦。”
她调笑似得如此说道,语气之中又带上了些许撒娇一般的味道,简直叫一点红受用极了,他只觉得自己耳根子都软了。
一点红道:“你既要学,那便来吧。”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身侧,示意李鱼坐近一点,李鱼见了,便也乖乖地挪到了他的身侧。
一点红把缰绳递给她,李鱼抓住。
赶马车说穿了和骑马的区别也并不是很大,无非就是用缰绳去控制马儿速度的快慢,反正对万能杀手一点红来说,是没什么难度的。
他慢慢地给李鱼讲着,又虚虚伸出手抓住缰绳,以防马儿失控。李鱼饶有兴趣地听着,上手去学,倒是觉得也不怎么难。
两个人倒是靠得很近,近到她身上那种馥郁的冷香,也顺着夜风一丝一缕的钻进他的衣裳里,像丝线一样的缠着他的身体,扼住他的咽喉,让他觉得呼吸都有些难了。
他忍不住侧头去看她。
李鱼不是人类女子,不受那些虚礼的束缚,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肩膀上虚虚挂着半透的披帛,月光落在她的身上,给她露出的大片苍白肌肤上渡上一层淡淡的辉光,而关节、指节和肩头的那一点点红,又似乎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她盯着自己手上的缰绳,似乎很认真的样子,可一点红瞥见她之后,却再也无法专心。
他只能随意地去找些话题,去冲淡自己此时此刻的那些念头。
一点红道:“你刚刚说你除了我的血,什么都吃不下去?”
李鱼歪着头说:“对啊。”
一点红挑了挑眉。
他忽然想到了在他们刚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他们曾宿在一个镇子之中,李鱼在梦中迷迷糊糊的要吃什么蜂蜜糕。
他那时先是嗤笑,只觉得这女人都沦落到这个田地了,竟还挑嘴。可店小二问他要什么菜的时候,他却不自觉的说了一道蜂蜜糕,店小二为难,只道自家店里没有这道糕点,还被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吓得立刻不敢说话了。
如今想来,似有不对。
他一时还没能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便直接开口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在梦中说想吃什么蜂蜜糕?”
李鱼:“……”
这要怎么回答好呢……?
李鱼迅速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一点红正侧过头看她,面容虽然稍显柔和,那分明的颌骨和挺拔的鼻子,却仍是让他显得冷峻极了。
见李鱼抬头,他的目光也瞬间对了过来。
然后,一点红就看到李鱼的嘴角忽然向上翘起,越翘越高,面颊之上又出现了两个小小的酒窝。
她盯着一点红的脸看,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李鱼道:“那你附耳过来,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对这种要求,一点红自然是十分乐意满足的。他挑了挑眉,十分快速地往她那便侧了侧身子,李鱼笑了起来,凑过去,在他耳边轻轻道:“呆子,那是你身上的味道呀。”
她的语气带着笑意,又轻轻柔柔的,带着她身上特有的一点点冷,像是被捏碎的蔷薇花瓣。
一点红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
只是她话里的意思,却着实令一点红感到惊奇,他忍不住又看了李鱼一眼,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此话当真?”
李鱼笑得露出酒窝,点点头。
蜂蜜糕?他身上的味道?
一点红挑眉,只觉得他同这蜂蜜糕简直就是连一点关系都扯不上,又想起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伏在他怀中的时候,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得叫,好像饿得要死。
蜂蜜小蛋糕一点红:“……”
李鱼见他露出微妙的表情,反而兴致更高,又戳了戳一点红的胳膊,道:“你这人,看着面冷,却甜丝丝的……你都不知道,我每次听到你冷声冷气的说话,再闻见你身上的这股甜味,那简直都……”
她又笑了。
一点红听着她说话,见她不肯接着往下说,便又瞥她一眼,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你简直都怎么?”
李鱼唔了一声。
……还以为这个人一定又会咬牙切齿地说什么“别胡闹”之类的话,谁知道他竟已习惯了。
这倒是让李鱼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她停顿了一下,才道:“你今天都不羞恼。”
一点红的语气带着笑意:“你想看我羞恼?”
李鱼噗嗤一声笑了,道:“算了算了,我不要看。”
一点红就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赶了大半晚上的夜路,一点红也没睡,他又从李鱼手中拿过缰绳一勒,马车便停了下来。
一点红朝李鱼伸出了挽起了袖子的小臂。
他握着拳,小臂处的肌肉便绷紧,青筋条条暴起。
一点红道:“说好的三天一次。”
他的理论是正确的,一个人若是饿了十天,那一次就能吃很多,可一个人若是每一顿都按时吃饭的话,那他每一顿吃下的东西的量必定是有限的。
李鱼也是如此,之前她饿得孱弱不已,于是进食之时,就差点杀了一点红,而上一次来试的时候,因她不怎么饿,只吃了他一些血,居然就吃撑了,还困得要死的说。
于是,一点红就给她定下了一个三天进食一次的规矩。
其实,李鱼本身是不怎么想遵守这规矩的,可一点红嘴中的那一套,她又完全没法子反驳……于是最后也只得依了他。
而今天,正是第三天。
他的小臂之上,还留着上一次未愈合的伤口,他浑然不在意,还断然拒绝了李鱼要用自己的血为他疗伤的要求。
既然答应了,李鱼自然也不会推辞,她点了点头,低下头,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一点红却忽然皱了皱眉。
他忽然啧了一声,收回了胳膊,伸出一只手扳在了李鱼的肩上,沉声道:“等等。”
李鱼:“?”
一点红道:“你先坐在车里等我一会儿。”
说着,他便忽然跃下了马车,竟是什么都不解释,走得瞧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