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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朝,咸阳宫。
嬴政也从宋朝的灭亡中看到了危机:林老夫子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却不止一次对宋军能够打赢敌军而感叹:“其实宋朝也曾有强军”,所以那宋朝必然是重文轻武、武力不昌,才会叫北面轮番崛起的各蛮族欺负成这幅模样。且那大宋听起来极为富裕,竟然还敢奉行那宋太宗所提出的“守内虚外”。
怀璧有罪,若嬴政是那辽金,他也会举兵攻伐大宋的。
而且……那徽钦二帝让他想起了胡亥。
林老夫子没有具体说过胡亥有多么昏聩,之前生活在战国时期的嬴政也无法想象胡亥能有多么昏庸,毕竟他身处的朝代,使得他听闻过最昏庸的君王也不过是流放了屈原的楚怀王、在朝堂上与大臣同与夏姬淫乐的陈灵公、玩鹤丧志的卫国公、逼死申生的晋灵公等等。
如今听见后来那宋朝的徽钦二帝,嬴政这才开阔了眼界。
与其相比,似乎商纣都成了明君了!
那三年便亡秦的胡亥,只怕与宋之徽钦相去不远。
这么一想,嬴政心头便是一梗。
他沉思之间,眼眸也微微向下瞥了眼。
扶苏奉了他的命令坐在下首,此时正勤勤恳恳地铺开竹简逐字逐句学习他批阅过的部分奏疏。
正如这个名字一般,扶苏生得并不孱弱,他面容刚毅,生了双带着大多秦人都有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扬,可这样坚毅的面容下,却又还有一颗怜悯的心。
先前,嬴政不喜欢这一点宽仁,如今听完那宋之灭亡,他忽然觉着扶苏这样也好。
对天下怜悯,才会珍视,不会只求保命便将江山都作为筹码随意丢弃。
至少他还有扶苏,不是胡亥,也不是那宋徽钦二帝。
嬴政心中多日来为大秦将来发愁的死结解开了。
何况,大秦手下大将迭出,如今蒙恬只怕都已经率军追过额尔古纳,又将为大秦打下一大片土地,虽说都是极寒之地,只怕种不了多少五谷,但嬴政也想学着后来那汉朝,建个大大的养马场。
看看那宋朝,所有能够买马的路子都叫他国堵上了,这日后怎能不受制于人?
嬴政心中一阵警惕。
他也要三十万头马!对了,既然如此要尽快派人给蒙恬送信,将那什么肃慎等部落赶走的同时,可得多抢些他们的马!牛也不要放过,不要叫他们都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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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嬴政一般大大松了一口气的还有汉高祖刘邦。
虽说太子刘盈是个棒槌,但是乃公还有个非常能干的妻子啊!
先前他虽说被逼无奈选择了吕雉,这心里还是有些痛苦的,他为大汉时运不济感到痛苦,为没有一个好继承人感到痛苦,但如今听了那什么宋的遭遇,他豁然开朗了。
不说吕雉,大汉日后还有数位明君,就算后来裂开了,也还有那诸葛丞相建立蜀汉心心念念要克复中原,这么看来,我刘汉的国运还是不错的啊!
与汉高祖心有灵犀的还有诸葛亮。
南征在外的诸葛亮,坐在大营中拨了拨灯芯,细读阿斗送来的家信。
先乖乖问候了相父的身子,随后交代了朝中大事细问对策,最后又交上了近日课业。
林老夫子在说宋朝靖康之耻时,他正好得空,刚刚扎营在河岸,与叛军隔江对峙,双方都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派遣了使者相互试探,于是诸葛亮便仔细听了仙迹。
听完,再看阿斗写的信,他都不禁伸手摩挲了一下纸面,哂笑着摇摇头。
幸好蜀汉得的是阿斗,而非宋朝之君。
先前诸葛亮不说,心中也会遗憾蜀汉没能遇到一位如先帝般杀伐果断的明君,但此刻那点遗憾刹那间便消散了,阿斗很好,阿斗已经很好了啊!
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宋以前的朝代不少被亲爹忌惮、嫌弃的太子、皇子近来都受到自家爹爹春风化雨般和煦的对待,不由都有些受宠若惊。
而宋之后的明清,已对这段历史了然于心,与此同时,他们的眼界早已被两宋、元朝、自家稀奇古怪们的昏君拓展了。正所谓明君好得很相似,昏君却都各有各的昏,因此,万历年间,张居正只是跟着叹了一声,没有在心中留下太多波澜。
毕竟他面对的皇帝虽说没有徽钦如此昏聩,但也实在好不上哪里去。
而且,张居正今日心情格外好,内廷里传出消息来——李太后宫中有个王氏宫女怀孕了!
紫禁城里就一个男人,这宫女怀得是谁的孩子不言而喻。
听闻是偶然临幸,因此朱翊钧自己都忌讳不愿多声张,还是查了内起居注的档才确认无误的。
虽说在太后宫中临幸宫女让张居正眉头一皱,但总归皇上将要有后了。
张居正心头一松,忍不住抚须微微一笑:终于能换个学生了!
清朝,康熙对宋史毫无兴致,毕竟爱新觉罗也是女真后裔,与宋时期的完颜金都源于肃慎,因此比起同情宋朝,康熙心中当然更偏向金国——不过皇太极已经定下了调子,否认满清与完颜金之间存在联系,他将满清从金国女真、元代女真中划出了界限。
这是很明智的,大清不需要那个古老的女真,而需要一个崭新的满洲。
否则汉人对他们的接纳程度会更加低。
康熙开始学习汉法、汉制,企图去了解汉人,才震惊地发现他们居然有“九世之仇犹可报也”的想法,也就是说哪怕是明朝的汉人,都还谨记宋朝覆灭汉家传续断绝的仇恨,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敌视清朝,汉人太喜欢修史书了,每一道砍在他们身上的刀痕,他们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一开始康熙也不明白,他们也和汉人不一样,并不会在乎什么“世仇”之流,所以当时生活在前明的女真人没有一个会为了两百年的旧账就想着反明复元的,元朝亡了就亡了呗,在入主中原之前,或许女真人对自己的历史渊源都充满了模糊。
如今听林老夫子讲宋史,康熙那种古怪之感又冒了出来。
怎么数百年之后,汉人还在为靖康而扼腕?
他们从不曾忘却,也从不愿忘却。
哪怕大多汉人都不知家国,但那些文人士大夫便已够了……康熙不由因这个从心中升腾起来的念头而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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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林菱退了房,与两个爷爷临时买了去韶山南的高铁,坐高铁过去很方便,只要半个小时。在高铁上,林菱悄悄避开两个爷爷,给宠物医院又转了过后几天的住院费。
等下了高铁,到了那一片荷花池后面的三间半普普通通的农舍,林菱才开了直播。
【太阳曾经在这里升起。】
各朝都收到了开播通知,大多的人都放下了手上的事,有些好奇地望着面前这平平无奇的三间土胚房子。
明万历年间,张居正微微仰头,此刻的大明也是一个晴天,阳光普照大地。他望着满地浮光跃金,轻轻呢喃:“太阳啊……”
林菱没有再多说什么,她跟随队伍排队进去,然后蹭了一个前面导游的讲解,听了一路。
因为里面很小,所以很快就看完了,但两个爷爷都很兴奋,因为这里面的墙上还挂着好几张旧照片,这里面的陈设都是那么质朴。
【一对最平凡的农民孕育出来的孩子,所以天然地会和我们站在一起。】
导游这么说。
但林菱却不大认同这个观点。
走出来等车准备去纪念馆的时候,林菱就忍不住对爷爷说:
【用出身去断言将来,我觉得不对。古往今来,也有不少出身高贵的人抛弃了自己的阶级选择了老百姓,也有不少出身微寒的皇帝,比如朱元璋,他出身够低了吧?但是最后怎么样呢?他们大多最后都忘了自己的出身。这句话不对。】
明洪武年间,朱元璋本来对后世去看那几间老房子便有点预感,果然听到林菱说起了他,他不禁嘀咕道:“咱以前可是住窝棚的,哪里住过瓦房,瓦房都是地主老爷才能住的。”
后来听到林菱说他忘了自己出身,朱元璋就不服气了:“咱何时忘记了?咱若是忘了就不会给老百姓发《大诰》了!咱若是忘了,便不会那么严厉惩治贪官了!咱没忘!没忘!”
林爷爷笑道:
【是,爷爷赞同你的说法。导游也是随口一说,不必太过较真,毕竟每天要面对那么多游客,他们说的时候也有临场发挥不够严谨的时候。】
林菱吐了吐舌头,确实是,但当时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听得有点生气,才会计较这两句话。
几人说说笑笑,又去了纪念馆。
纪念馆就大多了,看着那些旧物,再听每一件物品的讲解更是令人眼眶发热。
偷偷珍藏了二十多年的牺牲儿子的衣物;穿了二十年打了七十三个补丁的睡衣;一辈子只拥有过一块手表,表带粘了又粘、表盘修了又修;用完了不舍得扔掉的火柴盒,再买更便宜的散装火柴棍装进去,连火柴盒上刮火的磷片都用得节省得很;当年大典上,庄重的外衣里面,却是一件破了四个大窟窿的羊毛衫;就连会见外国首相时,也穿着背后打满了螺纹补丁的裤子。
秘书劝他换一件,他却分外开朗地说,没关系,不会有人看我后面的。他还说我们少穿一件衣服,将士们就能多买一颗子弹。
朝鲜送来的高丽参,厨子给他泡了酒想给他补补身体,他却全给客人喝,瑞士送给他个人的金表,也不留下,转头上交给国库了。
林菱最后看到那两袋廉价的塑料包装着的葡萄糖,还是忍不住泪目了。
谁能知道呢,一生粗茶淡饭,吃过最高级的补品竟然是葡萄糖啊!
就连饱受病痛折磨,也不愿让人担心,满脸疲惫,却微笑着说:“你们不走,我也不好走。”
他就这样微微带笑,目送着所有人离开。
【古往今来,那些掌握了权利的人谁能一辈子做到这样呢?什么都不享受,什么都不要,嘴上说着俭朴说着勤俭,可最后也只有我们做到了!】
【不一样,古人与我们怎么一样?制度不同,思想不同,什么都不同……】
林爷爷也摇摇头。
林菱擦擦眼泪和爷爷走出了纪念馆前面的展馆,穿过走廊时,她仰头看看天,绿荫浓处碎光影,她好像从一个世界又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她只是感慨如今的生活来之不易,却仿佛在各朝扔下了一个个惊雷。
在唐以前的王朝,氏族为上,他们把持这世上所有的财富与权利,他们连寒门都看不起,更别提土地里刨活的农人,他们无法共情,也难以理解,因此,震惊之余满是疑惑:后人的世道究竟是怎样的世道啊?
而宋之后虽猜测到了,但意识到什么的皇帝们却大多都心惊胆战犹如被兜头浇下一桶凉水,生怕林菱这临时起意的一次游玩,被能够看到仙迹的那些聪明人窥探出其中的秘密。
清朝,乾隆年间,乾隆抖着手,不断尝试如何关闭仙迹,但他最终只能关闭自己投放在戏台上的仙迹,其他能够独立观看的人,他都无法掌控。
他想起仙迹曾含糊说起晚清皇帝溥仪退位,但那时候乾隆想着,大清亡了后面还有其他朝代,于是又听说之后尚有民国。
但如今林菱进了那纪念馆,他跟着林菱的目光去看那上千件遗物,尤其一闪而过的那些文字、文件,还有“世界人民大团结”的照片,总归是越看越心惊肉跳。
他神色恍惚慌张,起身扶着贴身太监的手,脚步还是踉踉跄跄。
原来没了,大清之后……没了!
唯独明万历年间,早就意识到这一点的张居正很平静,平静中还带着敬佩。
毕竟如此洁身自好、清廉质朴的人,值得敬重,而这个人又不像海瑞那个死脑筋,他完成了不世功勋,能够匡扶社稷救天下的人,他都敬重!至于海瑞……不少人将他立成一面招牌来推崇,但张居正不喜欢海瑞,那人实在太轴太倔,有时候这样的脾气是办不来事情的,更无法推进改革,但他为人的品行,他还是认可的。
但也仅仅认可他的为人罢了。
后世翻天覆地的变化更让他感兴趣,即便没有朝廷,但后世的百姓们却依旧过得很好。
尤其……先前林老夫子在讲宋史时,张居正也一心两用,在梳理后世奉行的是何种科举,结合先前在镇上看到的“中学”,林菱曾经说过的高考、中考,最后是学医的大学、硕士、博士。张居正划出了一条清晰的线条,与大明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不同,后世好像建立的是截然不同的求学之路。
这些也仅仅是“学”,并非“仕”。
或许后世能够入仕的科举还有一套遴选官吏的法子。
梳理完,反倒让张居正更笃定了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就当他是个窃国贼吧,反正他也从不顾惜名声——他也不管这皇位上栓的是猪还是狗,总归能叫这天下的人都能温饱便足够了。
反正先前嘉靖帝在位时,他日日住在观中以求长生,数十年不上朝,这大明天下他不在乎,这天下百姓生死他也不在乎,但张居正在乎。
大明朝没有皇帝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愉快地说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