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为了这个孙子的去世悲伤。
看她这样，林烨打算不问她具体经过了，这没法再问了。
“老太太你要注意身体，要是珠大哥他在天有灵，看到你为他伤神至此也是不愿意的。”
老太太：“我倒是想他出现在我面前说不愿意！只要他出现在我跟前，我什么都答应他。”
林烨宽慰：“是我的错，不该一再提起，太医来看过了吗，他怎么说？”
回答的是旁边的大丫鬟鸳鸯，“太医说老太太情绪不能在剧烈起伏了，到如今老太太的药还没停呢。”
林烨：“老太太，你得要振作起来，你还没见着二哥他娶妻生子，宝玉他们也还小，你还要看着他们长大成人……”
好不容易劝得她停了泪，林烨就跟着引路的丫鬟去了大房见贾赦。
去到他院子，还没进门，林烨就闻到了浓重的酒气。
出面招待他的是大太太邢氏，“好孩子，你大舅舅他宿醉未醒，等他醒了，你再来和他说说话吧。”她语气有些干巴：“他也为了你珠大哥的事伤怀呢。”
告别了他们，林烨来到了贾琏的院子。
他瘦了很多，只是几个月时间没见，他变化很大，脸颊两边原先还有些肉的，现在全都不见了，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只是脸色沉郁，一看就知道有事。
林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好吗？”
贾琏用力眨了眨眼睛，回答，“我不好。”
说出这几个字，他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好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是我害死了珠大哥，不！”他刚说完又连忙反驳，“是我们害死了珠大哥！”
他承认他是有责任的，但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该负责任！
林烨没有说话，静静倾听，贾琏不用他问，自发打开了话匣子，“我们从金陵回来之后，家里热闹了很多。”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嘴角有些讽刺。
他考中了秀才，回到家里自然也是一片欢喜，老太太又给了他两千两银子，而大老爷那边他拿出了两个庄子让他挑选，贾琏挑选了距离京城比较近的那个。
虽然小了一点，但它近，市面上也得几千两银子。
土地肥沃，还有山有水，把屋子修一修，可以当做散心的庄子用。
他拿到以后每年大约有个一两百两左右的产出，说起来这一两百两不算多，但他如今每个月就二两银子月银，这一百两对比起来已经不少了，而且庄子里的人手也给他了，卖身契也一并给他了，也就是说他有了可以放心使用的人手。
这个庄子是贾赦祖母的陪嫁，她传给了贾赦，如今贾赦又给了贾琏。
这个位置如今已经买不到了，这种成片的庄子早就有主了，如果不是特殊情况，没有人会卖地。
有了自己的人手，贾琏就寻摸买一间铺子，做点生意，他总是要想办法开源的，庄子的收益还不够他养人的。
他的日子顺心得意，自然就碍了某个人的眼。
他中秀才她就心里不畅，看到他回来后又得银子又得庄子，她眼睛都红了，忍了忍，没忍住，还是出手了。
贾琏中了秀才以后，原来的老秀才就说他学识有限，不能再教导他了，他应该找更好的夫子，贾赦没有强求，给他送上了厚厚的束脩和谢礼，然后就开始寻摸其他的夫子来教导贾琏。
只是贾赦宅在家中多年，又没有这方面的人脉，想要找个靠谱又会教导的举人夫子不太容易，至于说让贾政帮忙找？
贾赦一早就排除了这个选项。
甚至他都没有想过要贾珠的夫子来教导贾琏。
读书人是很在意名声的，在贾赦给儿子找夫子的关键时刻，却传出了贾琏贪花好色、性子顽劣、不敬师长之类的流言，说的有鼻子有眼，甚至还说他这次能考中秀才也是因着他出身不凡的缘故。
后面这点没有明说，但流言处处充满了这方面的暗示，因为这些流言，贾赦前头找到的两个夫子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一开始贾赦还没有发现不对，后来听到这些流言，贾赦就怒了。
贾琏是有点贪花，少年慕艾不是理所当然？
他院里的人又不多，而且他又没有弄出一个庶出子女来，这算什么好色！
至于说他性子顽劣，他以前小时候可以这样说，后来他长大了，就好很多了，至于说不敬师长更是赤裸裸的污蔑，这是故意要败坏他的名声！
他是读书人，这样败坏他的名声，是要毁了他啊，其心可诛！
所以当贾赦查到点什么之后，因为当天他又喝了酒，就直接闹到了二房那边，把他弟弟贾政的书房给砸了，甚至贾政还被贾赦给打了一拳，眼眶都乌黑了。
在贾赦看来，二太太干的，那就是他这二弟干的，夫妻一体！
他这一闹，整个荣国府一片兵荒马乱，老太太被气了个倒仰，但是当时贾赦酒劲上来了，根本不听老太太的，自顾自的发泄，贾政当时表现的十分无辜，说他都不知道发什么了，大哥就来闹事了，贾赦一点不给贾政面子，还把之前贾琏遇到的那些意外给说了出来，而当时匆匆赶来阻止的贾珠听到了贾赦说的这些，脸色越来越白，然后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人也倒了下去，这场闹剧无疾而终。
另一头贾珠吐出了一口血之后，他咳血就成了常态，病得越来越重，不管换了多少大夫，他的气息一天比一天弱，最终彻底消失。
说着说着，贾琏就沉默了下来，眼里有着清晰可见的痛苦。
“我没有想到他知道后反应会这么大。”大到这个后果远超贾琏的意料。
这些事情家里封口了，知情的人要么守口如瓶，要么被送到了庄子上，防止他们口无遮拦，泄露贾家的家丑。
贾琏也被叮嘱过不要跟别人说家里的这些事情，但表弟那是别人吗？
不是，所以他说了。
“所以我是有一部分责任的，另一部分责任，就是可怜了珠大哥。”
婆媳斗法，他不得不做夹心饼干，安慰了这个还要安慰那个。
“你知道二太太这段时间给他塞了多少个丫鬟吗？”
不等林烨回答，贾琏又道：“给他塞了四个！”
林烨顿时想到了之前她送的那个丫鬟给贾珠下了虎狼之药，害的贾珠又用了几个月调理身体的事，这是是想证明她挑的都是好的，之前那次是意外？
贾琏：“老太太把二太太的管家权给了珠大嫂子，她把珠大嫂子看做眼中钉，她还盼着这四个人里有人能得了珠大哥的欢心，给珠大哥开枝散叶。”
“珠大哥他还想要在明年春闱高中，本身压力就大。”他之前养身体不得不放下了书本，如今都要补回来。
春闱是全国选材，人才济济，他要想出头，势必要付出努力和心血。
“在金陵他知道我中秀才之后很高兴，他和我说了很多。”
说了贾家面临的困境，说了他想要做官，拿到家里的话语权，想要把大姐姐给接出来，他想要贾家越来越好，所以他盼着贾琏一鼓作气，拿到秀才功名也不能放松，早日中举、中进士，入朝为官，到时候兄弟互相扶持，一起往上爬。
这些话还在耳边，结果在贾珠不知道的地方，贾琏遭遇了这么多的人为的“意外”，太打脸了，也太让人心灰意冷了。
身为人子，贾珠十分痛苦。
“他病重的时候，我经常过去看他，我没有在他脸上看到求生意志。”
满脸的听天由命。
他自己也不想活了。
所以贾琏认为自己有责任，因为他让人在大老爷醉酒情绪易激动的时候在旁边引导了几句，然后才有了大老爷去二房大闹的事，但其他人，除了还不知事的孩子，全都不无辜。
他几乎把经过全都说了，但有的事，贾琏下意识隐瞒了。
那就是他发现大嫂和二太太斗得这么凶，这里还少不了老太太若隐若现的身影，只是他这说出来就太大逆不道了。
林烨听的沉默了许久。
确实是全都不无辜，贾珠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又要读书科举，还要面对家里一大摊子事，精神、身体双重的考验。
而且贾珠或许是钻牛角尖了，想着如今家里两位老爷不和，甚至已经开始内斗了，他就算出头了又如何？
他出头了，肯定就会挤占贾琏的资源，但贾琏才是长房长子，荣国府未来的继承人。
不过这里真的没有其他人出手吗？林烨对这点抱有怀疑，但这目前只是他的猜测。
不知过了多久，贾琏问林烨，“你觉得我做错了吗？我不该让大老爷去闹这一场？”
他眼里有期待，也有害怕。
林烨坚定的摇头：“别人对你动手，你总不能任人宰割。”
贾琏听到他这么说，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对！”
林烨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振作起来，如今你是大哥了，以后荣国府怎么样，要看你了。”
贾琏：“……”
这话他不是第一回听了，老太太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还说她会想办法给他找个好夫子，让他安心读书。
这让贾琏心里五味杂陈，之前老太太是不会插手这些的。
而且珠大哥去世之后，府中下人对他的态度比之前也更热情了……
离开了贾琏这里，林烨又去二房，不管是贾政还是王二太太都说身体不舒服，就不见他了，免得过了病气。
然后林烨去给贾珠上香，见到了骨瘦形销的大奶奶李纨。
她原本身材苗条，如今都快成纸片人了，周身弥漫着浓郁的药味，时不时还轻轻咳嗽几声，一脸麻木，只有再见到蹒跚学步的贾兰的时候眼睛里才会有几分光彩。
林烨就叹了一口气，“大嫂还请节哀，兰哥儿年纪还小，还要你这个母亲照顾，这是珠大哥唯一的一点血脉，好好教导，他继承珠大哥的天赋，日后必然也是人中俊杰。”
听了他的话，李纨发呆了三秒，然后眼睛骤然亮起，一把抱过儿子，放声大哭。
贾兰被勒痛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反而更加靠近母亲。
母子两个都没有安全感。
李纨哭着，嘴上念念有词：“兰儿，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你日后要好好读书，跟你父亲一样做个读书人。”
这是多事之秋。
林烨去了荣国府，又悄悄去了一趟六皇子府交流交流心得，拜访了几位故交友人，正准备闭门读书，全心准备春闱的时候，京城戒严了。
高门大户，尤其是王公贵族周边还有甲兵巡逻，严防生事。
朝廷大员更是直接被留在了皇宫内，家眷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提心吊胆的看着外面守卫的甲兵。
整个京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出大事了。
上一次这般情况，是十几年前先太子谋逆，多位皇子相斗，那一次朝堂大换血，如今又发生了什么？
荣国府内，史氏和两个儿子坐在内室，一片沉寂，贾政又是惶恐又是兴奋，“老太太，这跟……有关吗？”他比了个九的手势。
九皇子没有说要做大事啊，不是他吧？还是说是其他皇子耐不住了？
如果九皇子成了，那他们就有从龙之功啊！
老太太狠狠瞪了他一眼：“慎言！”这种时候，一个不该说的字都不能说。
而且老太太心里不认为是九皇子。
他要是准备行动，他们不该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要真是他，他们荣国府却一无所知，这还算的上是自己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