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直放下帕子:“送进来吧。”
他咳得确实有点儿喉咙疼。
小厮这才拎着食盒进来了,手脚十分麻利地从食盒中将汤盅端了出来,放在屋子旁边的小圆桌上,那上面只放着个插瓶,倒不怕弄脏老爷的书册。
薛直又写了几个字,才随手拎了一张薄宣复在密信之上,起身走到圆桌边坐下喝起了雪梨汤。
“大姑娘可还曾说过什么?”
雪梨汤的温度不冷不热,可见是算好了路程与时候的,正好入口。
“大姑娘交代说晚上备了晚膳请二爷和二姑娘,还有老爷一同用膳呢。”
一听说用晚膳,薛直就停下进食,很有些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便是兼祧两房的不方便了,他是鳏夫,大嫂是寡妇,偏这儿女们都未曾成亲,正是该相看人家的时候,他总要询问大嫂对女婿的要求,才好在外打听。
他都有些想请了族里那些老族亲们帮着打探了。
可又想到大哥去世后,族老们对长房家产的觊觎,以及薛蟠死后他们那咄咄逼人的嘴脸,薛直便从心底对那些族亲产生了不喜,又怎么可能愿意将家中小辈的婚事托付给他们呢?
果然这雪梨汤不是那么好喝的。
愤愤地一饮而尽,薛直叫小厮收了碗,又揭开宣纸继续写信。
卫若琼虽说升官走人回了京,但另一重身份却没有改变,这些年卫若琼表面是江宁织造,实则江南各处尽数被他掌握手中,否则也至于他走了之后,那些人才敢动手要人性命。
薛直需要做的,便是在下一任巡盐御史到来之前,尽力接手卫若琼留下的所有暗手,这也是卫若琼对他的一个考验,若他没办法尽数接手,日后薛家就真的只能靠薛蝌科举了。
三年一科举,三百进士名。
薛蝌想要科举出仕,得到陛下重用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若无人保驾护航,很可能胡须都白了,还只能做着七八品的小官蹉跎度日。
熟练地捏着手帕掩嘴想要咳嗽,却不想刚润了喉,这会儿并没有咳嗽的感觉,只好悻悻放下手中帕子,认命地捏起毛笔,努力的工作了起来。
一封一封的密信往京城送。
薛直当初能在大海上找到奇珍异宝进献给太上皇,这小小巡盐御史暴毙案自然没办法逃过他的法眼,只是看见结果后,他直接给气笑了。
好家伙,他是真没想到啊,这些日薄西山的竟还有这样的魄力。
真胆子这般大,何不在卫若琼离开之前下黑手呢?
感情是捡着他这个软柿子捏呢!
当真是欺人太甚,他薛直虽说病了,可还没死呢,还轮不到这些人爬到头上来。
薛直咬牙切齿地送完了信,扭头就挑了个软柿子贾氏宗族,密探一出手,不过半个月功夫就查出了不少欺男霸女,侵占良田的恶劣罪行来,甚至连小纨绔街上调戏小媳妇儿的事儿都给记录了下来。
宁荣二府虽然没插手到这件事中,可那二房的王夫人却是个不老实的,竟偷偷伸手从江南捞钱,当真是不知死活!
可他记得,这王夫人好像是自家大嫂的亲姐姐。
薛直又头疼了。
一边咳嗽着一边叫小厮喊来大夫配了一副叫人虚弱的药,都没过夜就给换了薛姨妈补身子的药,他也不至于叫薛姨妈去死,但病歪歪的,无暇去管王夫人的事总是行的。
王夫人哪里不知道江南水深,不该随意伸手捞钱,可她是真的没办法了。
宫里的贾元春一次次地往家递了消息来要银子,她不仅将家中的银子往外拿,甚至还动用了自己的嫁妆,只是……那宫中岂是几百两就能打发的了的?
看着信中贾元春的声声悲泣,她只觉心如刀绞。
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她这辈子就只得了三个孩子,嫡长子贾珠是个聪慧爱读书的,却也是个狠心的,早早地抛下这一大家子去了,次子宝玉养在老太太身边,便养成了一个不喜读书,不求上进的性子。
与优秀的长子比起来,这个儿子着实不是能撑起门户的样子。
如今老太太还异想天开,想叫宝玉去尚公主,她虽心存幻想,却也知晓这京城多少勋贵,多少好儿郎,荣国府何德何能能被陛下看重呢?
除非她的元春能得陛下宠爱,可偏偏,元春子入了宫后便一直病症不断,至今未获盛宠,她自小养的那叫一个金尊玉贵,却不想又为着这不争气的一家子进了那吃人的深宫去,到现在还在苦熬度日。
女儿家花期就那么长,她又如何能真的撒开手呢?
她倒是想像之前那般从公中拿钱往宫里送呢,可那邢氏却是个属貔貅的,只进不出,但凡她伸手,她都能闹得整个府里不安生,话里话外挤兑二房是吸血虫,只顾着吸大房的血去滋养二房的儿女,然后便是拉着王熙凤一起哭贾琏。
大房承爵的嫡子跑去庆阳府卖命,二房却拿着大房的卖命钱去挥霍,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她本就是个笨嘴拙舌的性子,丈夫又是个好面子的,再加上之前做下的错事,她才一动,就又被禁足在了院子里。
银子,银子,银子……
王夫人如今穷的眼睛都红了,她只恨不得冲到老太太的私库里面,将那些宝贝尽数全都搂到自己的私库来,还有老太太那些嫁妆,嘴上总是说着留给宝玉,却从未真的拿出过什么。
所以在南安王妃私下联系她时,她才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橄榄枝。
王家和贾家本就是盘桓金陵多年的大家族,她卖掉了族内祭田这件事,叫她在金陵的名声差了不少,但破船还有三寸丁,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当家太太,也总有几个死忠依附,背后又有南安王妃保驾护航,她那本就包天的胆子再一次膨胀了开来。
而在后宫的贾元春,在拮据了小半年之后,终于又从马太监手里拿到了家里送来的银子。
一千两……
当真是前所未有的‘巨款’了。
贾元春只是个小答应,当初进宫的手段也不太高明,自从入了钟粹宫就没承过宠,与宫里其它姐妹关系也不好,这样一个小透明,在内务府众人眼里,几乎等于脸上挂着‘好欺负’三个字。
克扣份例是肯定不会克扣的,贵妃娘娘会不高兴。
但东西也分好丑的嘛……所以贾元春就收到了一堆丑东西。
再青春美貌的少女穿上老太太花纹的料子,那足够将人衬托地老了十岁,所以贾元春拿到银子后,也来不及追究银子的来处,立即拿了银子去改善生活,到底将美貌给救了回来。
与此同时,乾清宫的角落出,马太监将自己攥下来的九千两银子的银票一股脑塞给了长安。
“这一次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奴婢不敢拿了,这么多银子拿着着实烫手的很。”
马太监说话的功夫,脸色都白了,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若非强忍着,说不得现在都要浑身打颤了。
长安接过银票数了数,然后问道:“你这几次去荣国府,那荣国府可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倒是不曾发现,那家里自从连续出了几件事后,瞧着倒是安分多了,不过,奴婢瞧着,那家的老太太身子骨怕是养好了,跟奴婢说话时倒是打听了几句大公主的事。”
马太监作为专业‘勒索’人才,在宫外勋贵人家也是很会察言观色的。
大公主的事?
长安只略一思索,就知晓这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顿时冷笑一声:“当真是不知死活,什么人都敢肖想,也不回头看看自己身后,就那一家子,还有以后么?”
荣国府那一家子男人,能够能立起来的一个都没有。
他这一嘀嘀咕咕,马太监却是脑袋缩的更厉害了,只恨不得捂住耳朵,一个字都不听才好呢。
在这宫里,知道的太多,容易死,知道的太少,也容易死。
长安挥退了的马太监,自己拿着银票进了里间向皇帝禀告,只不过在说起大公主时,水琮还是忍不住地拍了桌子。
“放肆!”
老父亲前几日刚因为大公主满了十五岁要前往封地就封而难受呢,今天就有人算计起了公主的婚事,若是家中出色子弟也就罢了,却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水琮出奇的愤怒了。
再加上薛直的密折一封一封地往京城送。
很快,王夫人做的那些蠢事就摊在了水琮的桌面上。
一个五品官的嫡妻,不过借着祖上余荫,竟能做到这种程度?水琮是不信的,他更倾向于王夫人是被人利用了,她的背后必定还有其它推手。
至于那背后之人……
水琮手一挥:“查。”
随着这一声令下,在一个深夜,荣国府的侧门被人敲开,门房睡得迷迷糊糊眼睛都没能完全睁开呢,刚拉开门栓就被人闯了进来捂住了嘴,再然后门房就看见以前府里的当家二太太,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押着出了门,跟在后头的政二老爷只穿着一身里衣,披着一件外衫,趿着鞋子就追了出来,面上是止不住的焦急与苍白。
“贾大人该是知晓我等此时过来是为着什么吧。”
贾政连连点头:“下官知晓,还请大人放心。”
“放心?”
那人嗤笑一声:“贾大人还是好好敲打一下家里的下人吧,整个京城谁不知晓,荣国府老爷太太的房里话是早上说的,下午宁荣街上就传遍了。”
贾政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赶忙请罪:“是下官的不是,着实家中掌家之人并非……”
他想要将这种坏名声推到大房头上去,却不想对面之人却不配合,只一拱手,就直接带着人走了,懒得听贾政这些废话。
贾政虽是五品官,却一直以荣国府当家人自居,如今被人这般撅了面子,顿时只觉得气血上涌,也顾不上是不是半夜了,拎着门房还有今晚上当值的仆从便狠狠训斥了一番,并用家人的性命做威胁,一时间,府中流言倒是比以前少了许多。
王夫人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
上次她与家中女眷一同被关在一个院子里,到底还顾忌着名声,这一次却是直接被投进了牢房里。
王夫人吓得面色惨白,不停喊着冤,还高声喊道:“我是宫中妃嫔的亲生母亲,你们这般待我,难不成就不怕事后追究么?”
奈何她高声喊了半天,也无人理会她。
王夫人这才知道害怕。
而在宫中的贾元春正拿着新造的首饰佩戴,揽镜自照呢,就被长安带着精奇嬷嬷帮着搬家去了冷宫安置。
水琮连听她一句当面解释的想法都没有。
就在王夫人被秘密关押,卫若琼刚刚抵达京城就又干起来老本行的时候,南海那边突然传来八百里急奏。
“报——启禀陛下,南海异动频频,茜香国海上陈兵三万……”
“南安郡王已经率军前往与之对峙。”
第137章 红楼137
八百里加急,茜香国来犯。
奏报写的很急,但前因后果写的却很清楚。
说是南安王府的世子爷造了两艘大船跑商,前些时候去到茜香国刚卖了一批物资打算回城,结果刚出港口就被一群‘训练有素’、‘战斗力极强’的水匪给劫了船,由于世子爷船上的船员‘宁死不屈’、‘奋力抵抗’,导致对方恼羞成怒,直接凿穿了船底,导致船沉了。
世子爷大怒,当即亲自率兵前去攻打水匪的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