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一万。”韩悦悦紧咬不放。
“两百万。”拍卖师推了推眼镜,兴奋地说,“两百万了,这完全超出意料啊,还有人出更高价吗?两百零一万。”
其实这把琴虽然是裴绍请人定做的,音色可与意大利Amati小提琴媲美,但与他用来演奏最多的世界顶级名琴“盖斯比亚”无法相提并论。而且,“白色尼尼微”有过磨损,如果和裴绍没有关系,单看外形根本不会有人会考虑买下来。
当然,没有人知道,这把琴是裴绍做来给女儿练习用的。只知道它是他最后的遗物,在近二十年后带着传奇色彩神秘重现,才让这把琴变成了现今的天价。
很多人冲着裴绍的名气来,但介于性价比都放弃了。
此时,全场只剩下了夏娜和韩悦悦还在出价——
“两百一十万。”
“两百一十一万。”
“两百三十万。”
“两百三十一万。”
每一次,韩悦悦都是毫无迟缓地紧追夏娜的出价。
夏娜有些火了。
那女人到底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她这么坚持要这把琴做什么?如果当初她拉的小提琴就是这一把,那……裴绍的琴为什么会在她那里?
她没有时间思考,只在拍卖师重复标价时皱着眉举手。
“两百九十万。”
“两百九十一万。”
与此同时,拍卖会场后院。
一阵寒冷的秋风吹来。裴诗靠在后院的柱子上,嘴唇有些干燥:“……她出两百九十八?继续加,还是一万。”
韩悦悦的声音发抖,几乎快要哭出来了:“诗诗啊,她现在开三百万了。三百万啊,用这三百万我们可以做好多事了,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把琴?”
虽然知道夏娜是父亲的粉丝,但没想到她会如此坚持。裴诗静静地说道:
“继续加。”
没过多久,连她都听见了那边拍卖师洪亮的声音:“三百一十万。”
“诗诗……夏娜家有的是钱,三百万对她来说就跟玩票似的。你跟她拼,拼不过的啊。放弃吧,不要浪费钱了……”韩悦悦几乎是在哀求了。
裴诗脸色有些发白。
这几天她看了很多拍卖会的实例和文件,预估这把小提琴的最终价格不会超过一百八十万。所以,她一直以为三百万绰绰有余,还准备抽一百多万做将来计划的筹备资金。
现在看来,是她自作聪明了。
她的存折上,并没有太多钱。再这样不理智下去,以后的计划也会被完全打乱。可是,她能忍受心血琴曲被剽窃,能忍受喜欢的男人被抢走,甚至能忍受断掉左手……唯独这把琴,这把琴……
……“宝贝诗诗,宝贝曲曲,这是爸爸的生日礼物。”
……“后面半首你们要自己学,明年爸爸生日的时候,你们合奏生日歌给爸爸听好不好?”
裴诗闭上眼,缓缓地说道:
“继续加。”
“三百一十一万。”
秋季,万物都褪了色,枯叶悄然凋零,在乌云笼罩下落了满地。不出多久,第一滴雨水从空中坠落,蒙蒙无声地溅在裴诗的手背上。
未等韩悦悦说话,裴诗已经听见那边的拍卖师声音:
“三百五十万。”
韩悦悦有气无力地说道:“三百五十万了。”
雨水自苍穹坠落,像是被风吹散的细沙,很快一条一条连成线,一线一线连成片,天罗地网一般从上而下罩满了整个秋季的世界。
哗哗声阵阵响起,那边的拍卖师再次高声说:
“三百五十万,还有更高的么?”
“三百五十万,还有更高的么?”
这句话一直在裴诗的耳边回荡,直到她徒步在雨中走了接近一个小时。雨水连绵,虽是轻轻地下,却依然在商店的塑料棚上敲得砰砰作响,让人心神不宁。
这几年来,支撑着自己精神世界的,一直是仿佛父亲遗留下来的一身才华。她相信即便自己无法拉琴了,也可以用真本事打败那些人。只要她够有耐心,内心够强大,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然而,就像韩悦悦说的一样,夏娜随手砸出的三百万,轻易得就跟玩票似的。
——为了这三百万,她出卖了自己人生中漫长的十年。
裴曲在电话里质问她:“没错,冢田组在日本确实势利强大,但如果他们真那么有自信能一口气弄垮盛夏,又怎么会和你做交易?他们都不自信的事,你反倒自信起来了?好,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干掉了盛夏,一旦森川少爷和你不再是情侣关系,老爷子一定不会再保你。到时候你又被揭发,会有什么下场自己知道么?”
她一口咬定说:“那不可能!”
可是,心里却很清楚,纵然她有满腔狂妄的自信和勇气,对那些手握大权玩着金钱游戏的人来说,这根本比空气还要透明。
漫天的雨,像是从天而降沉甸甸的大雾。
风吹过泥泞的街道,将这层雾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浪。
地铁站挤满了人,每个人的眼神都浮躁而不耐烦。唯独清冷的街道尽头屋檐下,有一个穿着厚厚外衣街头艺人在拉奏小提琴。非常凑巧的是,她拉的曲子,竟是夏娜考韩悦悦的那一首《圣母颂》。
她孤零零一个人站着,琴盒随性地摆在地上,里面除了斜飞浸入的雨水,就只有几个零碎可怜的硬币。可是,她却丝毫不在意,相当入神地闭着眼演奏,任由脸颊被冷空气冻得通红。
她的琴艺并不太好,没什么技巧可言,偶尔音节还有错漏。可是她如此自由地站在秋雨中,任性地演奏着自己喜欢的曲子……
裴诗忽然发现,这才是一个艺术家最幸福的时刻。
她停下来,给了这个女孩一些钱,听她一直将《圣母颂》拉到下去。
女孩只有十七八岁,睁开眼发现有人在认真听自己拉琴,眼中写满了单纯的喜悦之情。可是,眼前这个听自己拉琴的姐姐却好像……一直在流泪。
“是……是我拉得太糟糕了吗?”女孩小心翼翼地说。
“不不。”裴诗摇摇头,眼睛发红地笑着,“很美,真的很美。我很喜欢小提琴。”
居然会有人听自己音乐到流泪,女孩受到了很大鼓舞,继续充满感情地演奏。
酥软的雨丝,沼泽枫的清新,凉凉的秋意,都渗透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裴诗抱着胳膊站在雨里,听着这纯粹的,不带一丝杂质的音乐,放纵自己无声地哭了起来。
很久以后,有黑影罩在了头上。
她这才有些慌乱地抬头,看见了伞下的森川光,还有他身后不远处的一群黑衣组员。
“组,组长,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发出鼻音,“你怎么找到我的?”
森川光垂头“看”着她,用戴着戒指的大拇指轻擦她的眼角:
“你哭了。”
“我没哭,这是雨水。”
“泪有温度。”森川光又擦了擦她的眼角。
裴诗有些尴尬,一时只有沉默。
森川光似乎感冒了,声音有些沙哑:“刚才小曲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你父亲的琴我可以帮你买。”
“买了琴……又有什么用?”裴诗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森川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微笑着说:“小诗,你一直都很喜欢音乐,不知道对歌剧有没有了解?”
“只了解一点。”
“十八世纪初,意大利正歌剧墨守成规毫无变动,观众们觉得无聊又乏味,从没落到彻底死掉,音乐界陷入了一段时间的黑暗期。不过,没过多久,格鲁克歌剧的改革就在当时的音乐界掀起一阵飓风,再次复苏了歌剧艺术的辉煌。”
“所以呢?”裴诗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历史永远在重复,也永远与组成历史的我们紧密相连。”森川光顿了顿,失明的眼看上去竟是意外的清澈,“所以小诗,不要害怕从黑暗中走过,因为黑暗的尽头永远是光明。”
裴诗抬头看着他。
雨水在他身后淅淅沥沥落下,白腾腾随风飘摇,像是把伞下小小的世界都团团包围了起来。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捏了捏她的脸:
“这话从我口中说出来,比一般人更有说服力对不对?毕竟,我连自己最想见的东西都没见过,但都没像你这样伤心。”
消极的情绪一下被好奇心冲得烟消云散,裴诗眨了眨眼:“组长最想见的东西?那是什么?”
森川光拍拍她的肩:“先回去。以后再告诉你。”
黑暗的尽头永远是光明。
裴诗完全想不到,这句话第二天就奏效了。在地铁里浏览新闻的时候,她看见一条新闻:“周传波以一千二百万天价买下裴绍遗物‘白色尼尼微’”。
原来,这把琴最后还是没有落入夏娜囊中。
爸爸的琴能以这么高的价格卖出去,对方一定是他的狂热粉丝。如此一来,也算是一个圆满交代。
进入盛夏执行董事办公室,刚想向夏承司汇报工作,她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眼——“白色尼尼微”居然就这么赤裸裸地摆一堆文件旁边。
“夏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裴诗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眼中还是有藏不住的讶异。
夏承司若无其事地看着文件,淡淡答道:“哦,一个合作伙伴昨天去拍卖会场买来的,送我当礼物了。”
裴诗哭笑不得:“送,送你当礼物了……”
“怎么,你喜欢?”夏承司抬眼看了她一下,“我不玩乐器,喜欢便宜卖给你好了。”
裴诗差点当场就问出“多少钱”,回头一想觉得可能是陷阱,于是说:“昨天悦悦也在拍卖会场,她说夏小姐很喜欢这把琴。”
“娜娜?不给她,再送她东西她都要被宠坏了。你要的话,两百万卖你了。”
夏承司如此轻描淡写,完全一副不计朋友情谊的无耻无情商人面孔。仿佛现在一头猛犸象摆在他面前,他也可以平淡地说“要么,十块钱一斤卖给你了”。
“我现在就去写支票。”裴诗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不过,夏先生,我现在突然发现那三百万我用不到,能不能我全部退给你,买你的小提琴,然后改签长约六年?”
“你的意思是说,一百万退给我,用两百万签约金签六年?”夏承司眼中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倒是蛮会算计。”
“夏先生……意下如何?”
夏承司眼中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冷峻脸孔。他对着她的办公桌扬了扬下巴:
“想都别想,去工作。”
第9章 第九乐章
对你说“你好”只需要一秒,说“再见”却需要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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