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理。”沈陆嘉有些生气了,“我只问你,如果夏天是我们亲生的孩子,你也会这么教他?”
伍媚冷笑了一声,“沈陆嘉,你是觉得我对他的教育包藏祸心吗?遗憾地告诉你,如果是我的孩子,我还会教他怎么装无辜,怎么巧舌如簧地揍了人还占据道德上的制高点。这个世道,本就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你——”沈陆嘉气结。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沈陆嘉,所以我奉劝你一句,我们俩之间就这样做做炮/友倒不错,至于结婚生子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免得我带坏了你们沈家的香火。”
她居然说他们现在是“炮/友”关系,沈陆嘉气得眼睛都发了红,狠狠箍住她的削肩,咬牙切齿道:“你刚才说什么?我们是什么关系?”
伍媚看着他的眼睛,她知道刚才脱口而出的那一番话终于证明自己失控了。顾倾城曾告诉过她,要做尤物,除了一身动人皮囊,还要有政治家的脸皮,外交家的嘴巴,杀人的胆量,钓鱼的耐心。如果说顾倾城是这世间最出色的演员,第二是阮咸,那么她伍媚,勉强也算是第三吧。可是就在刚才,她居然又回到了二十岁之前,像晏夷光那样糟糕地意气用事。她竟然丧失了上次在地下停车场内,他责问她到底为什么来晟时的演技,就像是抖开水袖却哑了嗓子的旦角,伍媚呆呆地看着沈陆嘉。
沈陆嘉只觉得她像丢了魂儿一样,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那神情迷惘里带着仓惶,他立时就心疼起来,什么原则都忘了。她对夏天的教育方式他不认同,完全可以背着她给孩子重新讲道理。为什么要为这么芝麻米粒大的小事和她吵?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是不是?”沈陆嘉将伍媚搂进胸口,让她的下颌恰好搁在他的肩窝上,低低地向她道歉。没办法,有句话说“一个男人总会为一个异性改变,不是他的女人,就是他的女儿”。谁叫他爱她。
伍媚这才慢慢伸出手来,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廓边轻声说道:“对不起,我的母亲一直是这样教我的。我以为是对的。”
沈陆嘉心中愈发后悔,不由又紧了紧双臂。
“沈——”直到孩子特有的童声突然响起,又戛然而止。两个人才急急分开。
“怎么了?”沈陆嘉蹲□,温和地平视夏天。
“沈叔叔,琥珀的爸爸是不是很厉害?所有人都要听他的?”夏天的小脸上写满了担忧。
沈陆嘉笑了笑:“是很厉害。怎么了?”
男童忸捏了半天才说道:“万一他知道我今天跟人家打架了,不肯琥珀和我做同桌怎么办?”
沈陆嘉大笑,打趣道:“我给他打电话,帮你求个情好不好?”
不想夏天思忖了片刻,认真地点头同意。
这下沈陆嘉只得摸出手机给苏君俨打了个电话。
刚接通,就听见那头苏君俨带笑的声音:“陆嘉,好巧,我刚准备打电话给你。”
“没办法。你的小女婿要我代他向未来的岳丈大人要个保证。”
苏君俨好奇起来:“夏天要什么保证?”
“保证让他一直和你的掌上明珠做同桌。”
“只要琥珀愿意,我当然没有问题。只是陆嘉,你这是以什么身份在替我的小女婿讨要保证?”苏君俨忍不住调侃好友。
沈陆嘉知道自己在苏君俨的嘴皮子下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赶紧将这个话题敷衍过去,只问:“对了,你有事找我?”
“我刚收到京津那边的消息,五大行里的商业银行和发展银行都已经决定更换财报审计师。你们晟时旗下的永晟事务所一直都负责商行的年审,这次换审你恐怕要费点心思了。”
沈陆嘉神色平静,商业银行要求换审算不上意外,毕竟去年年审时,因为商行数百亿元资金的违规使用,他执意要求戴维将“保留意见”写进了审计报告,所以这回商行借口轮换辞退永晟很正常。但是他心底还是涌出了一种莫名的悲戚,毕竟换作以前,先不说别的,便是这种消息,自然有一堆人抢着知会于他。可是显然,现在沈家已经不是原先的沈家了,如果不是君俨,大概他也只能干巴巴地等到上面公开发布消息了吧。
“《金融企业选聘会计师事务所招标管理办法》去年年中就出台了,没想到拖了这么久,今年这把火总算烧起来了。”感慨归感慨,沈陆嘉不忘向好友致谢:“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的消息,君俨。”
挂了电话,沈陆嘉拍拍夏天的头,“琥珀的爸爸说了,只要你以后好好学习,做一个宽宏大量的男子汉,就会一直让琥珀跟你一块儿坐。”
“嗯嗯,我会的。”夏天连声保证。
伍媚瞄了春风化雨的沈陆嘉一眼,没有说话。
而同一时刻,正和几个朋友在打高尔夫的夏商周也将球杆丢给球童,接通了来自于宋淳熙的电话。
“淳熙,有事?”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宋淳熙故作轻松地反问。
“当然不是。”夏商周拿起湿巾擦了擦汗。
“说正经的。商行和发展银行换审的事你知道了吗?”
“隐约听到了一点风声。”
“商周,这次换审我听说会改革,不是由董事会审计委员会根据市场化原则主持遴选,而是由一个临时组成的专家委员会推进,管理层和董事会在其中没有过多的发言权。而我,也入选了专家委员会小组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人物们要开始交汇了。。。
☆、51漫长的婚约
周日。早上九点整。晟时的大会议室的长桌两侧坐着的男士们一水儿的淡蓝色细竖条的白色衬衣,黑色西裤,黑色皮鞋,中规中矩高管装束穿在他们身上,几乎模糊了个体的特征。
“各位早。”沈陆嘉推门进了会议室,岑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沈总早。”晟时的高管们整齐划一地起了身。
沈陆嘉抬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入座,然后坐在了南端他的位置上,岑彦则在他旁边落座。
“今早请大家过来开会是为了商业银行和发展银行换审的事情。”不喜虚文的沈陆嘉开门见山,“商行一直是我们永晟负责年审,但是去年因为商行第三方存款质押业务存在借款人营业收入与贷款规模不匹配的问题,我们坚持在报告上注明了保留意见,这次商行提出换审,我们再想拿下它家的招标已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如果永晟还想在银行业审计项目上保留有一席之地,我们就必须拿下发展银行的项目。”
下面立刻议论起来,一直负责海外资本和永晟事务所的戴维烦躁地粑了粑自己一头的金发,大着舌头说道:“五大行中,发展银行的海外分支机构最多,和摩曼下面的国际所关系一直很好,我们想拿下恐怕不容易。”说完他还配合似的耸耸肩。
“这些年银行的资产规模在不断扩大,但审计费却一直没有相应的增长。沈总,说实话,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把重心放在工业审计上。”
“商行去年给我们的审计费用是1.35个亿,永晟负责的工业审计项目里收费最高的不过212万港元。何况去年年初我们为了更好地对银行电脑系统进行审计,在事务所对接系统上一下子就投资了一千万,如果今年轮空,这一千万就相当于打了水漂。”沈陆嘉声音沉了下去。
一干高管立刻就噤声了。
“我的要求是,在保证审计质量的大前提下,尽量拿出一个恰当的审计费用。”沈陆嘉徐徐扫过长桌两旁的下属,“戴维还是这次招标的总负责,纪经理负责衍生品和债券等交易的估值团队,林经理负责国际税务筹划团队,会计核算和拨备计提由孙经理和缪经理分别负责,精算师由我亲自带队,至于电脑系统专家团队我会从英国请King过来。”
晟时的高管们彼此间对视一眼,不仅沈总亲自上阵,连电脑鬼才King都请过来了,看来这次沈总对招标是志在必得了。
散会之后,沈陆嘉示意岑彦去忙自己的,他则一个人坐在大会议室里,抽了一根烟。他烟酒都沾的很少,尤其是香烟,大概一年才一包的量。此刻他在盘算着和伍媚的事。如今他和伍媚的关系已经使得她不太合适再担任晟时的公关总监的位置。他从小受沈国锋的教诲,做人要光风霁月,自然不会接收藏藏掖掖的地下恋情。何况他私心里也不愿意自己的女人老是在外面喝酒应酬。于是伍媚的安置就成了一个问题。
鼎言已经被他和莫傅司低调地拿下来了,不过他和莫傅司都没有露面,而是由他早年在英国时注册投资的一家公司出面收购接收。他思忖着以伍媚的本事,由她去打理应该不成问题,只是如今毕竟管理层动荡,新旧交替,人心涣散,又唯恐她既是女人,又年轻,压不住场。
他丢在长桌上的手机却忽然嗡嗡地振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是“家来电”。这三个字符使得沈陆嘉心底倏然出现一片空白,仿佛被锁链套在了脖子上,一下子就觉得呼吸有些不畅。迟疑了一下,他终于接通了电话。
才接通就听见那头陆若薷的声音:“两天不归家,是打算搬出去另立门户了?”
沈陆嘉喉头动了动,“母亲,我在公司加班。”
“今晚回来睡。如果不回来,以后就都别回来了。”陆若薷下了最后通牒。
沈陆嘉握着手机,听着那头的嘟嘟声,有些茫然。伍媚迟早要和母亲见面,他该怎么告诉她,你的母亲,是当年从我母亲身边夺走我父亲的女人,是害得她少了一条腿的女人,是她咬牙切齿恨了二十几年的女人。
还有他的母亲,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为人,谁知道她会放出什么手段来?迟早要出乱子。沈陆嘉觉得自己成了闭着眼睛走钢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跌个粉身碎骨。
在沈陆嘉愁肠百结的时候,晏修明步履轻盈地迈进了沈家的客厅。她是被陆若薷请来做客的。她温驯的脸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忐忑,向陆若薷问了好,然后轻手轻脚地放下了手里的董记的栗子蛋糕和桂花酥。
“喊你来家里吃个便饭,还带东西来做什么。”坐在轮椅上的陆若薷此刻脸上是稀有的柔和,看上去正常极了。
晏修明笑了笑,没有作答,只是悄悄坐在了陆若薷轮椅旁的凳子上。
陆若薷明白这是一种含蓄的亲近,唇畔不由泄露一丝得意。反正儿子横竖都要娶妻,当然要挑一个她看着顺眼的,好控制的。
晏修明也知道自己是为了被看而来,多年的舞蹈演员生涯,她已经非常习惯于别人的注视,她知道自己是无懈可击的,任凭沈母怎么看都不妨事。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天气、见闻、风土人情,并没有一个字提到沈陆嘉身上。
陆若薷不提,她自然也不会提。社会再进步,女人该端着的时候就该端着,什么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纯属扯淡。女人一旦放下架子,整个人就等于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以后再想捡起来,就难了。
“陆嘉最近有给你打过电话吗?”陆若薷终于进入了正题。
“没有。”晏修明放轻了声音,让自己显得有一丝黯然。
陆若薷叹了口气,然后握住晏修明放在右膝上的手,正色道:“修明,你给阿姨我交个底,你喜欢陆嘉吗?”
“沈大哥那么优秀,我想是个女孩儿应该都是喜欢的吧。”晏修明微笑着答道。
“唉,你大概不清楚,陆嘉和其他公子哥不一样,他是个实心眼,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和女孩子相处过,在感情上比较木讷。”陆若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这也怨我,从小对他管得太严。”
晏修明但笑不语,静待下文。
陆若薷又换了一副轻描淡写的口气,“你想必也知道,这年头,骨头轻脸皮厚的女孩子一茬一茬的,都是专门在年轻男人身上做功夫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总得替他张罗张罗。”顿了一下,她青白瓷一般的脸上浮现出追忆往昔的神色:“你恐怕不知道,我过去也是跳舞的,不过跳的是民族舞。陆嘉才五岁的时候,带他去看乌克兰的芭蕾舞剧团的巡演,当时开玩笑还说日后要给他讨个跳芭蕾的小媳妇。”说到这里,陆若薷意味深长地看了晏修明一眼。
“你若是有心,就和陆嘉多亲近亲近。”陆若薷一面说,一面除下了自己左手腕上的金丝种翡翠镯头,要往晏修明的腕上套。
“如果我真有这样的福气,你能给我做媳妇,我便是死了也闭眼了。”
晏修明没敢怎么推辞,一来怕那镯子掉在地上反而不美,二来陆若薷给她套镯子的过程迅疾如同警察给犯人戴手铐,由不得她推三阻四。
两个人就这么一直聊到将近吃午饭的时候,晏修明起身准备告辞,陆若薷自然不肯,硬留着她一起吃了午饭。
吃完午饭,陆若薷问张妈:“沙参玉竹老鸭汤煲好了吗?”
“还得一个多小时。”
“秋天要润燥,待会儿怕还要麻烦修明你跑一趟,给陆嘉送些去。他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的,我行动不方便,家里勤务兵,你也看见了,他爷爷去世了之后就撤了。”话到这儿陆若薷已经带上了唏嘘的调子。
晏修明自然只得一口应承下来。
等待的时间里,陆若薷让张妈上楼拿了影集下来。里面是童年的、少年的、青年时期的沈陆嘉。融洽的交谈里两个人似乎变成了世界上一对异常亲密的母女。
晏修明提着保温桶离开沈宅时已经三点多了。陆若薷转着轮椅送她到了厅堂的檐廊下。院子里合欢树的枝桠高高地印在淡青色的天上,仿佛青瓷上细小的开片。檐廊下还放着几只竹篾篓子,里面晒着笋干,还有药材,她只认出了西洋参。
遥遥地再看一眼轮椅上幽娴贞静地端坐着的沈母,晏修明紧了紧风衣的衣襟,离开了。
到达晟时的大厅之后,晏修明给沈陆嘉打了个电话,说沈母让她送点东西来,问方不方便上去。
电话里沈陆嘉客气地请她直接到总裁办来。
出电梯前,晏修明悄悄除下了腕上的镯子,妥帖地收进了手袋里。
岑彦给她开了门,他有些讶异地看着提着保温桶的晏修明。这张脸他不会认错,是最新一期的《郎色》杂志封面上的女人。他不是古典芭蕾的爱好者,原先并不认识晏修明。只是因为杂志封面实在叫人惊艳。覆膜铜版纸封面上一面长椭圆形的镜子一侧是穿着白色芭蕾舞舞裙的晏修明,镜子另一侧还是她,只不过穿着黑裙。巧妙的镜像仿佛两个孪生儿在彼此注视。旁边还有一行字,他依稀记得是“天鹅之歌——专访芭蕾舞公主晏修明”。
朝岑彦感谢的一笑,晏修明进了沈陆嘉的办公室。岑彦一面感慨着“公主”的平易近人,一面暗暗思忖着她和沈总的关系。
“麻烦你跑这么一趟。”沈陆嘉从座位上起了身。
搁下保温桶,晏修明将额角的碎发抿在耳后,笑道:“顺路而已。何况我也沾光尝到了张妈的好手艺。”说完又四下看了看,“沈大哥,你这儿有碗吗?趁热喝吧,凉了容易腥。”
“你坐。”沈陆嘉比了个请的手势,又问:“你要喝什么?我这儿茶、咖啡都有。”
“不用麻烦了,我坐一会儿就走。”晏修明提着风衣下摆优雅地落了座。
而楼下的停车场里,刚送夏天回了幼儿园的伍媚利落地锁了她的奥迪Q7,正袅袅向大厅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哇咔咔,一想到后续我就热血沸腾。。。女王和公主的正式见面。。。
其实现实生活里和修明妹妹这样的人相处会比较愉快。。。
☆、52命中注定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