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又无能为力……
——
佟家的餐桌在小厨房外面,略微有些挤,宁则远穿着衬衫西裤坐在那儿,实在与周遭格格不入。
林烟带珍珠去洗手,又在她脖子底下围了个围兜,动作熟稔极了,是经常做惯了的。
宁则远怔怔看着,佟旭东说:“小孩就是吃饭麻烦,宁先生也有孩子吧,几岁啊?”
沉隽的眸子一暗,眼睫轻颤,宁则远微微垂下眼,落下一小片阴影,眼底全是晦暗不明。
他说:“我和太太四年前离婚了,没有孩子……”
对面的林烟忽的微微怔了怔,温柔浅笑的眼底涌起莫名的神色,许是岁月留下的过往,她不想再提的过往,瞬间又消失殆尽。
佟旭东道歉,又说:“宁先生,要不要喝点酒?”
宁则远摇头:“最近身体不好。”
是真的不好,今天又雪上加霜。
这顿饭宁则远吃的艰难极了。他很想单独和林烟说几句话,只要几句就好,可是……时间越久,他越发难堪和挫败。用过晚餐,宁则远便早早道别。
送他到门口,佟旭东再次道谢,林烟也是,她微笑地说:“宁先生,今天谢谢你。”
那样的笑,四年前他猜不透,现在却能一眼看穿——她是彻彻底底拿他当成一个陌生人了……
宁则远彬彬有礼地微笑,门阖上的瞬间,只剩黯然。
老旧的楼道是声控灯,他的脚步沉沉回荡在其中,晕黄的灯光落下来,是世间最落寞的一幕。
——
送走客人,珍珠吵着要洗澡,佟旭东去浴室放水,林烟回厨房收拾残局。洗洁精沾了水,冒出许多滑腻腻的泡沫。双手浸在其中,她静静看着,温柔的脸掩在阴影中,有一点疲惫。
外面忽然又传来有咚咚敲门声,“阿烟,你去看下,我这里走不开。”佟旭东喊。
“哦。”林烟擦了擦手。
门又缓缓打开,那人就立在橙暖的灯光下,深深看着她,眸色深沉,如暗夜里汹涌澎湃的大海。
倏地,灯光又暗了。
漆黑之中,林烟只能看到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蒙着一层朦胧的淡淡的纱,像极了那年的他,好像岁月什么都没改变,一直善待着他。
宁则远哑着嗓子问:“林烟,这些年,你到底去哪儿了?”
他又说:“我一直在找你,我……”
“阿烟,谁啊?”别的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过来。
林烟淡淡看了宁则远一眼,回头说:“不认识,走错了。”说着又极快地关上门,关住了外面那双绝望的眼睛。
她是真的狠啊……
站在玄关处,手微微发抖,楼梯里没有那人离开的脚步声,林烟无力地低下头。
“阿烟,你来帮珍珠洗吧,她现在一点都不听我的……”佟旭东喊她。
“哦,来了。”
珍珠很爱洗澡,爱洗的香香的,干干净净的。这会儿她正蹲在澡盆里,嘴里咿咿呀呀,玩小鸭子玩的不亦乐乎,溅的到处都是水。林烟静静看着她,神色温柔,不知在想什么。珍珠玩累了,林烟用浴袍裹着她抱去客厅。珍珠看小人书,林烟便替她擦头发,湿漉漉的水珠滚下来,冰冰凉凉,好像一颗颗圆润的珍珠。
佟旭东洗完碗过来,珍珠便趴到他身上,抱着他的胳膊咯咯直乐,还说:“妈妈一起。”
林烟淡淡笑了笑,将毛巾拿回浴室挂好。外面是佟旭东逗小孩的声音,她抱着胳膊站在那儿,微微有些失神。
珍珠玩累了才又重新睡着,佟旭东抱她回卧室。林烟洗完澡走进去的时候,珍珠又把薄毯蹬的乱七八糟,露出圆鼓鼓的小肚子,随着呼吸一上一下,安宁极了。林烟重新仔细盖好,一旁的佟旭东看着她,到这时候才说:“阿烟,你今天……”
“旭东——”林烟打断他,“早点洗了睡吧,今天都累了。”
佟旭东偏偏说:“阿烟,你不用为了……再勉强自己的,我……”
看着熟睡的珍珠,林烟眸色安详:“现在这样很好,我没什么。”
夜里,她照例带着珍珠睡在卧室,佟旭东睡客厅。
暗夜清凉如水,林烟蜷在那里,一种已经遗忘的痛楚忽的窜了出来,还有一种迷茫,慢慢啃噬着她的心。
林烟想,她的人生,大概一直这样了……也不算坏。
☆、第四一章
许是太久没有回国,林烟这几天水土不服,病怏怏的,好像一株脱了水、晒蔫的小白菜。
佟旭东劝她去医院,林烟死活不愿意。她这辈子最讨厌医院。那种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让她一生一世都忘不了,让她一闻到就难受,就腿软,就痛苦的要命!
周末,佟旭东没有面试,在家休息,说要陪她一起去。可家里还有珍珠需要照看呢,怎么可能真的麻烦他?
林烟咬咬牙,自己跑了趟附近的诊所。
医生问她打针还是输液。林烟自小怕针,这会儿听到打针不由发憷,她说输液吧,医生就开了瓶盐水。胳膊伸到护士面前的瞬间,林烟的心还是跳快了些。看到护士拿出细细尖尖针头,她忍不住犯晕,连忙移开眼望向窗外。
窗外是车水马龙的世界,唯独一辆车静静停在路边,像心底某个熟悉的印迹。
“好了——”身后的护士说。
林烟怔愣回头,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手背上已经扎了一针,用胶带紧紧粘着,不是很疼。
从诊所挂完水出来,已经是黄昏。夕阳西下,看着车流如织的马路,林烟有一瞬间的恍惚。回去的路上经过水果摊,她挑了个时下新鲜的西瓜。西瓜有点沉,用红色的大塑料袋装着,右手手指直接勒得失去了血色,她只能再换到左手拎。如此再三,最后索性直接抱在怀里。路过菜场,她又顺道进去买了几把新鲜水灵的小菜。
她挽着头发,低头认真挑菜的模样,就是一个世间再寻常不过的家庭主妇,心里装着的,大概只自己的家和亲人。
一手提着西瓜,一手提着菜,林烟走到楼道前,脚步还是略顿了一顿。可也不过是瞬间的事,再下一秒,她直接上楼去了。
林烟回到家,佟旭东已经做了好几个菜,他问她身体怎么样,林烟淡淡一笑,说输了一瓶水,感觉还行,至少没那么晕了。佟旭东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又说:“阿烟,我的工作定下来了,周一去办入职。”他回国前已经联系了好几家杂志社,所以工作的事情还算顺利。
“哪家杂志社啊?”林烟好奇。
佟旭东回说是《寰宇》,专门做人文地理这个方向,又说挺适合自己的。
他喜欢各类地理风貌,更是喜欢到处旅游,所以这份工作真挺适合他的。林烟听了,也由衷替他高兴。她将洗干净的西瓜切成两半,一半放在冰箱里,一半端到客厅给珍珠。珍珠喜欢吃西瓜,尤其爱吃中间最红最甜的那一块。等珍珠慢吞吞吃那一块西瓜精华时,林烟用勺子将西瓜一点点舀下来。
“阿烟,你什么打算?”厨房里,佟旭东边择菜边问。
“我啊……”林烟替珍珠擦了擦手里的西瓜汁,笑着说,“等珍珠办好托儿所的手续吧,否则我们两个都去上班了,她也没人带。而且……”林烟顿了顿,说:“我好几年没正式上班,都快荒废了。”说到这里,她抿着唇,低低垂下眼,眼睫轻颤。
“你工作的事不急,反正我养你们。”佟旭东说。
林烟浅浅一笑,说那怎么行呢。
“这有什么行不行的?”佟旭东说着忽然哎了一声,他兴匆匆地说,“阿烟,那天宁先生不是说可以帮忙么?你的专业正好和他们公司对口啊……”
沉默了会儿,林烟说:“别人也就是句客套话,再说我也不打算再从事这个行业……”说到这里,瞳孔微微有些失神,她笑了笑,话锋一转,说:“哎,旭东,那我周一去帮珍珠上户口了,这边的托儿所、幼儿园也不好进呢……”
就这样,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其他细枝末节的事情。
其实组成一个家,无非就是这些琐碎的事。
周一林烟起床的时候,佟旭东已经上班去了,厨房里传来小米粥的清香,大概也是家的味道。
林烟要去派出所办手续,因为家里没有人,她只能带着珍珠一起去。
政府机关单位这几年服务态度已经好转许多,可林烟还是晕头转向的。
她去之前已经上网查过资料,可辗转到了当地的派出所,排了很长时间的号,最终轮到她的时候,还是被告知缺这个材料,又缺那个材料。她不得不再仔细一一询问清楚,生怕之后又再白跑一趟。
到最后,她看了眼身边自玩自乐的珍珠,林烟小声地问:“非要有结婚证吗?”
受理材料的民警这才深深看了她一眼,却仍旧公事公办的说:“如果没有,需要缴纳一定的社会抚养费,按照现在的规定,还需要做个亲子鉴定。”
“哦,谢谢……”
林烟再没有旁的问题,这会儿默默收拾好一堆的复印件,抱着珍珠走出办事大厅。
派出所、税务局这类行政单位现在统一搬到了新的政务中心。这里刚建好,周围的树都是矮矮的,有些荒凉。初夏的z市已经很热了,太阳明晃晃的,站在烈日下等车,林烟被晒得头晕目眩,脸色不大好。
“太太。”身后忽然有人这样毕恭毕敬喊她。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喊她了,林烟微微一怔。回头不出意外看到顾锐的时候,她淡淡地笑:“叫我林烟就好。”
顾锐抱歉地笑了笑,说:“林小姐,先生正好在附近……他让我送你们回家。”
林烟当然不愿承这份情,她摇头拒绝,顾锐却也坚持:“林小姐,你知道先生脾气的。你如果不让我送,先生知道之后,肯定对我……”
宁则远那个阴晴不定的坏脾气,也真够人受的……林烟微微蹙眉,客气地道了谢。
宁则远平日拜访高层领导都是顾锐开车,这会儿座驾停在机关单位的停车场里。顾锐替他们打开车门,先将珍珠抱上去,林烟俯身正要坐上去时,却又堪堪滞住——
只见后座上,宁则远端坐在那儿,穿着笔挺的西装,长腿轻轻交叠着,偏头静静望着她,一脸淡容,却又似乎……一脸的势在必得。
四目相对的刹那,林烟知道自己被他和顾锐合伙骗了!
她眉目一冷,正要抱过珍珠退出来,宁则远移开视线落在珍珠身上,他揉了揉珍珠的脑袋,微笑着问:“珍珠,还记得叔叔么?”
他的声音一贯清冷,这个时候却多了些哄人的轻柔,何况现在,哄的还是个三岁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简直……手到擒来。
珍珠果然点头,软软糯糯地说:“记得。”说着,又咧嘴笑起来,露出几颗乳牙。
宁则远将珍珠抱过去,这才重新偏头望向林烟。英俊的眉眼斯斯文文,目光清冽坦然,他说:“我真的来这里拜访公仆,只是——提前结束了。”
林烟默然。看着里面一脸兴奋饶有兴致摸来摸去的珍珠,她无奈坐了上去,却也只是挨着门边,又客气地说:“宁先生,谢谢你。”
“应该的。”
宁则远意味不明地回了一句,墨黑的眼底沉沉如水,侧目望过去,视线掠过那人紧抿的唇角时,他扬了扬唇角。
宁则远低头对珍珠说:“珍珠,叔叔请你吃饭,好不好?”
珍珠皱着两条小眉毛认真思考,旁边突然传来妈妈的声音,“珍珠——”林烟的声音不高,可任谁都能听出里面的意思。
鉴于妈妈的威吓,珍珠撇撇嘴,摇了摇头。作为一个小吃货,珍珠脸上有点小委屈。
宁则远叹气:“林烟,你别为难小朋友。”
“……”这到底是谁为难谁啊?
林烟不可思议地望着旁边那人。她赫然发现,四年不见,这人脸皮倒是越发厚了,以前他自持骄傲,从不是这样无耻的呀?!
宁则远亦静静望着她,眉目隽永又儒雅,好似深邃的一汪湖水,那种清贵又禁欲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
这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