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飞出去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你先捂住了脸?”宁珩严肃地问。
上学时走在操场边经常莫名其妙地被足球、篮球、排球等等砸到脸的姜百万对自己这样惨痛的过去很难以启齿,麦琪琪总是笑她是因为脸的面积大才躲不过球,可她就不理解了,球门的面积比她的脸大多了,怎么就老往她脸上踢?
怪不得老是冲不出亚洲呢。
“碎了就碎了,反正也不是真品。”姜百万挑眉,有点得意,“刚才提货的时候,鲍昱翔连同这个赝品一起送给我了。”她指着宁珩手里的瓶子。
宁珩的表情轻松了很多,改为单手托瓶,“那么,真品?”
姜百万竖起大拇指,向后指了一下绝当品库,眉飞色舞,“我一手一个抱上来的,真的已经放进去了,刚要出来,不知怎么地滑倒了。”
敢情刚才飞身一扑,救下来的是赝品。向来讲究效率的宁珩眉心一紧,然而想到刚才可怜的肉垫,温温软软的,眉心又舒展开。他把瓶子随意放在一边,往她脚底一看,原本放在绝当品库门口的一个垫子歪了,刚才她就是踩在垫子上滑倒的。他蹲下掀起垫子,米白色的地板上有点透明的湿痕,像是水。
姜百万也蹲了下来,在湿痕上一摸,有点油腻,再搓搓手,滑腻腻的,这种触感……
宁珩也伸手摸了一下地板,放在放在鼻尖处闻了一下,他忽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油。”
“嗯?”姜百万也抬手闻了一下,想了想,喃喃自语,“没什么味道……”
“会做饭吗?”宁珩问,表情凝重。
“会做。”姜维常年不在家,姜妈妈有时上班忙顾不上女儿的伙食,姜百万初中时就已经学会做简单的饭菜,现在更是熟练工,连吃遍美食的细胖子有时都来她家蹭饭,就为了吃百万的拿手菜番茄鱼片。
宁珩双眸幽黑,洞悉一切,“汽油、柴油的味道刺鼻,很容易引起注意,润滑油、机油也有独特的味道;花生油、橄榄油带着它原料本身的香气,很容易分辨。所以,什么油是没有味道的?”
“我听说一些色拉油是无味的,玉米油、葵花籽油什么的。”
“这里不是饭店,色拉油不可能出现在库房。”宁珩站起来,左右看看,走廊上并没有其他地方沾到油渍。
说白了,有人故意把油倒在绝当品库门口的垫子下面。垫子变得非常滑,踩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姜百万揉揉隐隐作痛的屁股,想到以前的相机电池不翼而飞事件,心里又开始堵了。
宁珩是把控战略战术不断进攻的统领者,尤其厌恶背地里耍卑鄙阴招陷害同事的小人,他不认为这是恶作剧,“你去提绝当品的事,公司里谁知道?”
“我们出入库是要报备的,所以今天我到仓管、阮经理那儿分别汇报过,有一件古董今天入库。”
宁珩转身,“我们去看看出入记录。”
网络技术中心的监控室,大屏幕上的九宫格里显示着每个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从电脑的记录单上看,在姜百万的记录之前,今天早上出入库房的一共四个人,其中两个是陪客户取活当品的营销部女同事,另外两个分别是林俪和小董。
营销部女同事姜百万见都没见过,小董是阮豪的助理,已工作两年,职责上跟姜百万八竿子打不着,也谈不上过节。那么只有……
看见林俪的身影,姜百万心里咯噔一下,普通家庭炒菜通常选择价格适中的花生油,喜欢手工烘焙的人才会去买无味色拉油。她记得林俪最近在一家糕点店兼职,前阵子还把第一次做的吐司带来分给大家当早餐,林俪提过,西点最重要的是融合,不同的东西要加入不同的油,做面包要加黄油才香,而做戚风蛋糕时就得加入无味色拉油才不会有异味。
无味色拉油,林俪很轻易就能拿到并带过来……
想想就恐怖。
姜百万被吓到了,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可转念一想,自己是林俪的竞争对手,把自己挤走,林俪就可以留下。只是,也太过卑鄙,自己好歹也帮过她……
就你有父母,你有负担,别人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可以让你随便陷害?如果自己不小心滑倒把真古董瓶给摔碎了,不但马上被开除,而且还会背上一千多万的债务,她家几辈子都还不起,更不用说她妈妈知道她忽然背上这么多债,会不会整个人垮掉?姜百万握拳,忽然气得浑身发抖,好像炸毛的狮子,剧烈又压抑地喘着大气。
“冷静。”宁珩适时一句话,像一桶冰水泼熄了身边这个姑娘的怒火。
☆、冬虫夏草
“我知道是谁!”姜百万在监控室外焦躁地走来走去,忽然看住宁珩,他以前就暗示过自己,在面试时为自己引了一个不该有的对手进来,“是林……”
“没有直接证据之前,不要明着树敌。”宁珩打断她的话,以一个老狐狸的视角告诉她一个深刻的人生哲理,“林俪从来都以弱者形象示人,谁对她发难,谁就处在下风,因为现在人们为了标榜自己的善心,普遍不由分说地同情并帮助‘弱者’,即使‘他’只是看上去像而已。”
仅凭出入记录不能作为林俪在垫子下倒油的证据,除非摄像头真的拍到她使坏,姜百万现在怒气腾腾,贸然下去找林俪理论只会害了她自己。林俪一旦装出被欺负哭了的样子,同事们马上就把矛头指向姜百万,认为她蛮不讲理,趾高气昂。
姜百万咬牙,她并不是家庭环境优渥的白富美,妈妈为家庭日日操劳,不知身在何处的爸爸姜维犹如一颗不定时炸弹,总让人不放心,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前不久车祸去世,而她刚才差一点就背上一千多万的债务。
“我也不是强者。”
“但你从不示弱。”宁珩轻描淡写一句。
搬橘子也好,坐跳楼机也好,热脸贴冷屁股受托去当伴娘也好,她从没想过要梨花带雨地撒个娇求别人帮忙或者放她一马,女汉子似的一个人抗下,什么事似乎咬咬牙就过去了。这一点倒是很像他,很巧,他明知弱者受优待,但从来都以强势形象示人。在他的世界观里只有两条路,一条,躲在家族荣光之后,像个懦夫一样永远受人保护;另一条,拿起一切可以拿到的武器,让所有敌人不敢前行。
姜百万虽还未做到后者,但也绝不当前者。
姜百万咬住下唇,别开头去。“哼,我为什么要示弱?”
“试用期满后,林俪不会留下。”宁大Boss拍板,给姜百万吃一颗定心丸。这个决定从搬橘子时林俪那句“不知道”开始就扎根在宁珩心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人迟早会暴露,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他一时不能改变众人对林俪的印象,但可以直接决定她的去留,这就是当大boss的好处。
“有些人你对他再好也没有意义,养不熟的人跟喂不熟的狗差不多。”——姜百万忽然想到宁珩某天跟她说的,尽管刻薄,现在想想却很有道理。自己毫无芥蒂地和竞争对手林俪相处,她却忽然反咬一口。
这是不是就是现实版的吕洞宾与狗?
只是姜百万还不知道,林俪已不是第一次咬她了。
“你似乎比林俪更需要这个工作,告诉我,为什么?”宁珩忽然发问。
姜百万从复杂的心绪中回神,看了看宁珩。他们这些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怎么会理解她这种普通小市民的追求和坚持?他就算十年不工作也照样能养尊处优,而她不能,宁珩有个好爸爸,她爸爸却那样不靠谱。
“好不容易有份转正后工资那么高的工作,换谁会轻易放弃。”姜百万翻个白眼。
宁珩笑笑,望着她,有种高深莫测的意味,随即点了点头,“御通制药……工资更高。”
哇哦~姜百万在心里尖叫一声,霸道厂长这是看中我的才华横溢,要挖墙角么?
“但是没有一个人是考古学出身。”宁珩依旧笑着,残忍撕碎姜百万的致富梦。
风波平息,二人回到库房,宁珩检查了姜百万带回来的雍正蓝釉瓶真品后,将瓶子锁进了独立保险柜。她一颗心总算妥妥放回了肚子里,再出什么事,也没她的责任了。电梯里,她抱着装着赝品的盒子,心有余悸地问:“宁总……如果刚才我真一不小心把蓝釉瓶摔得稀巴烂,那1350万……”
宁珩淡淡开口,“赔。”
生意人,就是这么冷血不讲情面,就像他今天穿着的纯黑衬衫、西装一样,冷酷无情。
“1350万我赔不起。”姜百万实话实说,庆幸自己走了狗屎运免于这种灭顶之灾。尽管从小运气就背,可运气该好的时候居然也这么好,她本来阴霾遍布的小心脏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仿佛一下子坐拥一千万,可以承包每天来往家里和公司的62路公交车,沿路谁招手都不停。
“赔不起可以用身体抵债。”宁珩一语惊醒梦中人,身为一个霸道厂长,其思维方式跟小说中那些总裁们一样一样的。
“没想到我还值1350万,平均一下,一斤肉能卖11万多呢!”姜百万眼睛一亮,觉得自己就是一座镶钻雕像,吧啦吧啦发出中东土豪的光芒。
宁珩斜睨她,根据她的“平均价格”大致估算出了她的真实体重。“姜小姐,你误会了。我说的‘用身体抵债’不是像猪肉一样论斤卖。”
“像冬虫夏草一样论克么?”
“你猜?”
我猜也不是……姜百万下意识单手捂住胸口,向后退了两步,背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上方通风口的冷风呼呼吹着她额头上几缕碎发,霸道厂长近在咫尺,刚刚提出了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建议。
“你觉得自己需要多久才能抵上1350万?”宁珩不怀好意地故意上下打量着她。
姜百万想到自己又不是真的打碎了瓶子,就信口开河抬高自己身价,“一星期就差不多了。”
宁珩冷哼一声,道:“一辈子。”
“搞得像得跟你结婚似的。”姜百万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联想到小言中狂拽酷炫屌炸天的总裁们面对欠自己几百几千万的小白花女主,都会提出“嫁给我来还债”的要求,如果真能如此,大家就尽情向总裁们借钱吧。
“姜小姐,你又误会了。”宁珩耐心地指出,“我所说的‘身体抵债’并非当情妇,而是到御通制药当搬运工。”
姜百万撇嘴,“我这小身板儿,可承受不起你这种压榨。”
宁珩适时再补一刀:“你能,因为你重达120多斤。”
“你怎么知道!”姜百万花容失色。
“你自己说,论斤卖,一斤11万多。”爱算计人的宁珩,心算加减乘除自然不在话下。
姜百万悲怆不已,立志减肥。
眼看电梯快到达总经理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宁珩恢复公事公办的口吻,“下班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干嘛?”
“用身体抵债。”
扔下一句话,宁珩走出电梯。
姜百万无语地白了他的背影一眼。哼,用你的身体吧!
回到评估部大办公室,姜百万把盒子藏好,瞥了一眼背对着自己、正在写评估报告的林俪,真想操起电脑旁的仙人球狠狠扎她脑袋上。
下班之后大家陆续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林俪见她也磨磨蹭蹭的,问道,“你不走吗?”
姜百万抬眼,林俪的笑脸那样淳朴真诚,放在一边的黑色包包里估计还有一小瓶没用完色拉油吧。“我这就要走了,上个厕所去。”她挤出一个笑容道。
待她从厕所出来,看到林俪终于走了,就舒了一口气。她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真怕再和林俪说下去会忍不住抢过包来搜一下到底有没有色拉油。
叹口气,摇摇头,姜百万去了宁珩的办公室,他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气场无比强大,见她进来了,他颔首,“人都走了?”
姜百万点点头,咽了口口水,做好随时夺门而逃的准备。
“听说林俪每天都第一个到办公室?”
“好像是。”
“每周拖一次地板?”
“嗯。”怪不得大家对她印象好咩。
“你跟我来。”宁珩从她身边慢慢走过,丝毫没有要碰她的意思。
这是真君子。
姜百万为自己刚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羞愧不已,跟屁虫一样猫腰跟在宁俭后头到了评估部办公室外走廊尽头专门堆放清洁用品的小隔间里。
只见宁珩站在隔间门口,单手抱胸,另一只手抵在下巴上像是在思考,他的面前只有若干拖把、抹布、扫帚和垃圾桶等。不得不提一句,他的背影非常挺拔,双腿修长劲瘦,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姜百万摸摸自己的大腿,羡慕地想,他的腿分我五公分就完美了。
宁珩解开西装扣子,飞快脱下外套,姜百万吓退一步——霸道厂长清洁窒.室の.凌.辱?
“拿着。”黑色西装外套劈头盖脸扔了过来,还带着他的体温和微微沉香乌木气息。姜百万恭恭敬敬捧着,看看他平整得仿佛没一丝折痕的外套,心想,真是精致到极致了,恐怕连袜子都熏着香吧?(宁珩:脱下来给你闻闻?)
宁珩把清洁工具一个个搬出来,又一个个整理好了放进去,就是堆放得次序有点奇怪,既不是按照类型去摆放,也不是按照大小来分类,凌乱中有种和谐的结构美,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该放在地板某角落的垃圾桶被他放在最上面,位置竟高过他头顶。
姜百万看得一头雾水,他弄得一身灰尘,就为了整理清洁工具?
大功告成的宁珩转身看着姜百万,掸掸身上的灰尘,“身后这堆东西,拿走任何一样都会导致最上面那个桶掉下来。”
那林俪周一要拖地的时候……姜百万捂住嘴,没想到建筑设计出身的宁珩竟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这是在给林俪一个教训,让她知道被人阴一脚的滋味?
姜百万啧啧称赞着,把外套捧给宁珩,顺便站在他身边好好欣赏一下他的“杰作”,文科出身的她怎么也想象不到为什么拿走其中一个东西都会让垃圾桶掉下来……包括那个轻飘飘的抹布?带着几分好奇,几分作死,几分犯贱,她趁宁珩穿外套没顾着她时,伸手拿起了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