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不以为然,很理智的中立:“其实事情只是媒体为了吸引大众眼球写成这样,矛盾未必就这么突出,真相从来都不浮于表面,我们不要盲目被媒体牵着鼻子走。”
莫晓楠问我:“那可未必,生活永远比电视剧狗血,翘翘,你说,廖长宁跟他弟弟不是一个妈生的吧?他妈跟他爸离婚了?你见过他爸爸吗?你见过他现在的后妈吗?我看网上有她的照片,气质真的挺好的,名字也好听,李柔筠,一听就是大家闺秀。”
我有些心不在焉,对她的八卦不置可否,只说:“我没见过,他们家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莫晓楠无趣的耸耸肩,也不再继续追问,低头继续翻看手机。
苏文又说:“迟早媒体会把整个社会搅乱,大家都觉得自己越来越是明白人了,其实还是一样被媒体牵着走。现在的媒体普遍缺乏价值观准绳,新闻写手被物/欲主宰。发表的稿子表面上是在呼吁良知,实际上都在为摧毁道德体系当推手。”
莫晓楠呵呵两声,抬头嘲讽道:“听你的意思,难道你还觉得吸毒和□□未成年还有理啦?”
苏文无奈投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对舆论一边倒的时候持存疑的理智态度。”
话不投机,氛围有些古怪。
我用一只手撑着头,靠在宽大的白色枕头里,觉得累极了。
我甚至从不了解廖长宁,又有什么资格一厢情愿说爱。
医院的夜晚特别安静,雨渐渐下小了,窗外院内的池塘有浮萍和碗口大的莲花。
我躺在病床上,看到门下缝隙外间一条亮光,有专属护士值夜,我却感到莫名孤单,胡乱想到李义山一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我并无亲友,同学之中知己也少,他们大多数从不须为生计和学费发愁,莫晓楠是家里宠惯了的,大多数时候也像个单纯可爱的小孩子。
我几乎算是孓身一人,所以孤独的时候才更加感到孤独的重量。
我曾经有无数次心灰意冷,我想跟廖长宁摊牌。
那种强烈的念头几乎让我发疯,迫切的想要发泄,想去远行,想饮最烈的酒,骑最野的马纵身于这天地之间。
我决定跟廖长宁摊牌。
但是,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医院。
☆、我以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1)
一个周以后,主治医生签下出院医嘱。
有穿白色衬衣正装我从未见到过的廖长宁的助理替我结清医药费,并将车子停在了门口送我回学校。我住院期间曾经忍不住给他打过两次电话,均是顾雁迟替他接通,他口气官方的敷衍我,“长宁在忙,暂时不方便接听。”
我无法揣测他究竟是何用意,心乱如麻。
从医院路口转出,放眼望去,是大得让人彷徨找不着北的双向十车道大马路。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B市于我,都只是大千世界中一座毫无归属感的城市而已,如今这种孤独感愈发强盛。
我又给廖长宁打电话。
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
我咬着右手食指的第二个指节坐在冷气开的十足的后排座位,没出息的几乎忍不住又要哭出来。一直以来,他给予我的都是那种站在悬崖边即将坠落的幸福感,那种心酸而温暖的感觉让我迷茫又徘徊,我终于下定决心向前走的时候,他却决绝的转身。
回到学校,开始上课。
课间能听到同学议论起廖家的八卦,网络传媒时代的信息传播几乎是以光速进行。
廖长安之前无牌酒驾寻衅滋事等新闻更是坐实了他在公众心中无恶不作仗势欺人的恶少形象,舆论导向几乎是一边倒的情况下,廖长安的母亲李柔筠出现在大众面前。
我看到镜头交错之间她一闪而过的身影,美丽、纤细、优雅、戴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露出白皙下巴尖,即使整个世界都在口诛笔伐,她仍旧坚持让律师做无罪辩护,从未示弱。
《公关关系学》的课上的老师拿时下舆论热点事件做案例,说这是一场彻底失败的危机公关。《战国策》中有《触龙说赵太后》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如果李柔筠一开始能采取另外一种方式,面对媒体主动低头认错,事态或许不会演变到现在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而她的大量言行都一直想要左右舆论,影响判决。
廖长安案件的新闻发言人张月龄站在镜头前侃侃而谈,态度强硬,高调回复记者发问,几乎是站在了整个舆论的对立面。
言多必失。
我记起她的名字曾经出现在廖长宁的口中,他们之间的交易早就开始。
我才隐约懂得廖长宁一开始就没打算坐视不理,这个布局本就是他一手促成,致命一击,完美无缺。他说,凡事十分满,他便要做到十二分,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至此,所有人都认为廖长安罪证确凿十恶不赦,任何辩护和歇斯底里都会被认作是负隅顽抗逃脱罪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廖家江山夺嫡大幕缓缓拉开,他已经占尽上风。
或许,像顾雁迟所说,他真的很忙,忙到无暇拨冗与我通个电话。
我的情绪无处宣泄,心归无处。
我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
初秋的天气总是阴霾,绵绵细雨下不停,每天早晨五点,我准时起床上早课,晚上泡图书馆一直到老馆长下班回家,然后沿着高高的阶梯一路走下来到学校的塑胶操场跑得筋疲力尽才回宿舍。身体微创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我心中却好像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无论怎么试图充实都是空荡荡的。
我终于忍不住。
某天下午没课,我乘地铁来到远达科技办公大楼。从西北到东南,穿越一座城的距离,站在熙熙攘攘的地铁车厢,用耳机听杨千嬅《爱人》,听到那句,坏了千万盏灯,烧光每段眼神,只发现和你衣不称身。
我站在马路上仰头看这座高三十层的大厦,大厦灰色的现代建筑衬着傍晚天边锦色无边的火烧云,美得不能置信。
大门广场巨大的大理石上嵌刻银灰色的金属字样:远达科技。我很早就开始留意廖长宁的事业,几乎细读过财经版上所有关远达科技和廖氏集团的消息。
八年前,这里只是一片不毛之地,廖长宁在这里建造了一个王国。
我站太久,保安的眼光已经频频望过来。
在这些方面,我一直都有奇怪的的羞耻感,略微感到窘迫,正想避开。运气竟然不错,我身边滑过一台白色的德国车,顾雁迟在驾驶位打开车窗招呼我,“翘翘,上来。”
我毫不迟疑的拉开车门。
他开往地下停车场,一边通过后视镜看我,“怎么过来了?”
我丝毫不避讳,直接说:“我想见廖长宁。”
他上挑眉眼,声音平缓的开玩笑:“那不巧,他今天不在公司。我送你回学校?”
我不信,“那他在哪里?”
他无奈笑问:“翘翘,你何必?”
我执拗重复,“我必须要见廖长宁。”
顾雁迟干脆没停车,直接转方向盘从地下车库出去。
我问:“去哪里?”
他淡淡笑着反问:“不是说必须要见?”
我低头,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意念坚定。
他又说:“长宁前些日子出了个小车祸,”我心中一紧,他连忙解释:“不过已经没事了,他上周还在公司开会。”
我又听他说:“廖董召他回了东郊静霞山的本家,你应该有看新闻。”
我了然似的的点点头,心中还是无法释怀廖长宁突然地音讯全无,直觉告诉我,并不是单纯因为他身体出了问题才避开我这么简单的原因。
静霞山的黄昏景色极美。
顾雁迟把车子棚顶收起,慢慢加速,坡度平缓的宽大山道上几乎没有车子,高速使人浑忘一切,我坐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风将头发吹乱往后扯,空气湿润,衣履都沾了三分浪漫的潮气。
刚开始还有车子开到半山的别墅和酒店,后来干脆只剩顾雁迟一辆车。
我有些放松下来,问他:“怎么都见不到其他车子?”
顾雁迟笑着说:“半个静霞山都是廖家的,往前走的物业都是廖董的私人产业,不认识的车牌直接就被刚才岔道口的门岗拦下了。”
我心中亦有微微惊叹。
顾雁迟显然是常来,佣人也不十分客气,他径直带我穿过屋前满庭葳蕤的花园,丁香玫瑰香水百合簇簇盛开,都是花期长香味浓烈的品种。
我皱眉,脚步停了下来。
这种环境根本就不适合廖长宁那种先天性的哮喘病人居住,尤其他对花粉过敏。
顾雁迟转头看我,了然我心中所想,无奈的摊摊手示意我跟上他的脚步。
顾雁迟觑我脸色,提醒我:“长宁最近心情不好,我自作主张带你上来,一会你自求多福。”
我忐忑不安,问他:“我会被赶出来吗?”
他一怔,笑出声来:“你刚才的劲头哪里去了。”
他话音未落,我就听到了厅内传来的哭泣和争执声。
李柔筠坐在沙发上一边哭一边控诉廖长宁:“正康,你就当着我的面问问长宁,他究竟是有多狠心才能舍得这么算计他的亲弟弟!”
廖长宁垂眸站在中间,他神色平静,也不多作辩解,语气里却有一丝倦怠:“我平时是怎么对长安,廖董你心里很清楚。”
他对面坐着一位已经发了福的中年男人,下垂眼梢依稀可见当年杀伐之气。
他已经老了,语气都不复斩钉截铁,“长宁,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张月龄母亲疗养院的手续是你下属去办的?”
廖长宁语气嘲讽:“张月龄是李副董钦点的新闻发言人,我一开始就提过要雁迟接手,是李副董亲口拒绝的。”
李柔筠突然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情绪激动,“你少避重就轻,谁不知道顾雁迟是你内阁首辅,我怎么能放心把长安的前途交到他手里?”
我今天刚看到最新庭审消息,廖长安罪名成立,坐牢肯定是不可避免的,留案底也是必然,难怪李柔筠会如此失态。
她又伸着纤长葱指,问:“你说,到底为什么张月龄母亲的治疗费用是你替他出?”
廖长宁性情沉毅,脸色都未变,只淡淡道:“周佩虽然是我的助理,但她也是张月龄的表亲,她们之间的金钱来往,我不需要做什么解释。”
李柔筠步步紧逼:“周佩家境普通,她哪里来这大一笔钱?”
廖长宁没有接话,似乎是很不舒服,脸色青白,低头闭目忍耐一阵晕眩慢慢过去。
顾雁迟突然径直走进去,我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他说:“周佩刚卖了三环内的老房子,如今那个地段的房价李副董应该比谁都清楚,如果廖董还不信,可以着人去查她的银行流水记录。”
李柔筠还想继续发难,被廖正康斥责一句:“够了,以后莫须有的事情少说出来丢人现眼。”
她眼中有不甘愤恨之情,撂下一句:“廖长宁狼子野心!”
李柔筠踩着高跟鞋走过我身边,看也未看我一眼。
廖正康靠在沙发上,微露疲态,对廖长宁说:“现下法庭迫于舆论压力,长安的案子已经是骑虎难下,你行事一向谨慎,之后的事情交你全权负责,务必要做无罪辩护。”
廖长宁口气不虞:“我不可能只手遮天,何况这件案子的受害者咬死了不肯松口,我没……”
廖正康冷哼一声:“柔筠说你面硬心冷,一直恨她,恨长安,我从来都不信,你还没尽力就说不能办?那可是你亲弟弟!”
廖长宁皱眉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