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起小雨,早晨天刚亮,慧嫂领着化妆师和造型师来敲刑怀栩的房门,推门进去,就见昏暗的室内,刑怀栩已经坐在窗边,正望着晨光混沌的天际出神。
“降温了,担心感冒。”慧嫂走到刑怀栩身边,替她关上窗户,“小姐,新娘子一整天都要笑,婚后夫妻才能甜蜜一生。”
刑怀栩露出温婉笑容,“嗣枚和刑柚起了吗?”
“她们是伴娘,也该起了。”
关于婚礼,刑怀栩只向刑家提出一点要求,就是让刑嗣枚和刑柚做她的伴娘,夏蔷本不愿意,没想到刑嗣枚却毫不犹豫地答应,反倒让夏蔷无从拒绝。
慧嫂看了她两眼,笑道:“生日快乐,小姐。”
“谢谢你。”刑怀栩仍是笑。
康家来接人时,刑鉴修拉着刑怀栩的手红了眼,但他什么也没说,站在主楼前一路目送婚车队驶出刑园,直到再见不到影子,犹然怅惘。
这场婚礼,康家一改往日低调作风,从公布喜讯起便极尽张扬,当天婚车队已极其惹眼,晚上婚宴更数奢华,号称请尽商圈名流,连媒体记者也不含糊,酒店外光安保便布了五层,令人瞠目。
刑怀栩挽着刑鉴修的臂弯踏上红毯时,炽白的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她才真切有了情绪。
一种无法言明的情绪,百味杂陈。
康誓庭就站在红毯尽头,他始终在笑,像极去年冬天在山顶雪夜里,他挨家挨户请人开灯,然后揶揄刑怀栩害怕还要逞能。
刑怀栩一步步走向他,想起去年生日这天,她许愿钱来,康誓庭的到账提醒信息便应验似的响起。
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天注定。
最后,他们握住手,一起站在灯光下,接受黑暗里所有人真真假假的祝福与掌声。
刑怀栩在二十岁这年嫁给康誓庭,在二十一岁的第一天里,正式和他站在一起。
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他们约定彼此忠贞,携手扶持,从此由良缘变为姻缘。
婚宴持续大半后,刑鉴修因为身体原因,只得提前离场,夏蔷本来要和他一起回家,康老爷子却拦住她,“刑太太,今天是栩栩的婚礼,等会儿还有庆生环节,她爸爸身体不好先走,你作为家长,可不能提前离席。我老骨头也熬不住,就让我送鉴修,你们再好好玩吧。”
老爷子说话虽客气却也不容反驳,周围看客众多,夏蔷笑容满面地答应,眼见康老爷子带走刑鉴修,她也坐回席位,和身边刑嗣枚低声交谈。
没过多久,工作人员从后台推出一个五层蛋糕塔,按照事先流程,这时会由小妹妹刑柚代表刑家人上台说出事先准备好的祝福语。那边刑柚正拎着裙摆准备从位置上站起来,主持人却走下台,来到刑嗣枚身边,绅士有礼地笑,“刑柚小姐,往这边走。”
灯光打到刑嗣枚身上,她笑着摆手,“我不是刑柚,我是刑嗣枚。”
主持人吓一跳,故作夸张地惊疑,“诶?你是刑嗣枚小姐?不是刑柚小姐?那刑柚小姐在哪儿?”
刑柚与形嗣枚相隔数个座位,忙站起身笑道:“我在这。”
主持人恍然大悟地笑,“两位小姐实在太像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是双胞胎呢!”
舞台两束追光灯同时照在刑嗣枚和刑柚身上,这俩堂姐妹今晚穿着同一款伴娘短礼服,连发型首饰也是成双成对,她们本就有几分相似,如今被妆容搅合,除去身高差,简直分不出你我。
夏蔷并不喜欢别人说嗣枚和刑柚相似,当即沉脸要拉刑嗣枚坐下,谁知主持人存心开那俩姐妹玩笑,堂而皇之便道:“真是太像了,要不是知道你们是堂姐妹,还以为你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呢!”
说完,他似意识到说错话,轻轻掌嘴向刑柚道歉,“对不起三小姐,谁都知道你是独女,唉,海涵海涵!”
刑柚的生母去世得早,刑家四叔此后并未再娶,主持人蓦地提起她的独女身份,往后却又说:“但是没关系,你还有这么多哥哥姐姐,尤其是二小姐,真的就像你的亲姐姐!”
刑柚呆愣愣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尴尬地看向刑怀栩。
刑怀栩始终坐在主位上,脊梁挺得笔直,似笑非笑。她的身边,康誓庭手里轻晃红酒,也是一脸似是而非。
夏蔷把嗣枚一把拽下,作势给她夹菜,却小声埋怨道:“让你不要当伴娘,偏不听!被拿来和刑柚比了吧!”
刑嗣枚笑道:“有什么关系?我和刑柚本来就是姐妹嘛。”
宾客中有人笑道:“刑家真正的双胞胎不就在那儿坐着嘛!喂!銮治!你和淑玲就该再生个女儿,长大了一定比嗣枚更像小柚!”
宾客多与刑家交好,彼此相熟,听到这揶揄,哄堂大笑。
刑柘想起身离席,刚动,手腕就被身旁黄淑玲紧紧握住。
黄淑玲冷笑,咬牙低语,“你给我记住,任何时候,你都是堂堂正正的,要躲的人,轮不到你!”
这话也被刑銮治听到,他本就拉长脸,此刻神情愈发严峻。
客桌不知哪个角落忽然传来清晰无比的疑惑,“不过,二小姐和三小姐长得未免也太像了吧?”
夏蔷最烦别人说嗣枚和刑柚相像,往日亲朋都会顾忌她的脾气,很少当面宣扬这件事,可今晚,先是主持人挑事,接着宾客有人接腔,夏蔷已经意识到不对,再看向身旁空荡荡的刑鉴修座位,她心生不祥,很想立即拉着女儿离开。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说俩姐妹太像。
那些议论嘈嘈切切,搅得夏蔷心烦意乱,她的理智告诉自己此时沉默才是良策,可身旁刑嗣枚却忽然拉住她的手,笑嘻嘻问道:“妈,你也觉得我和刑柚像吗?”
夏蔷猛然抬头,主桌对面,刑銮治、黄淑玲和刑柘,一家三口,不约而同直勾勾看着她。
脑子里有根神经在乱哄哄的声响里忽然绷断,夏蔷冷脸怒道:“你们哪里像了?你比刑柚高,皮肤也更白!你和她一点也不像!”
她声音陡然拔高,吓得刑嗣枚瞪圆眼,浑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生气。
主桌四周都听见夏蔷的话,原本笑闹的场面立即安静。
刑柚倍加尴尬地向父亲寻求帮助,四叔刑銮平拉她坐下。
就在气氛冷凝时,一直伺机而动的黄淑玲突然笑了,“是是是,大嫂生下来的嗣枚就是好,天仙似的,比谁都好,老四生的刑柚自然也比不上。”
夏蔷瞪向黄淑玲。
刑銮治轻拽黄淑玲,低声训斥,“吃你的菜,多嘴什么?”
夏蔷讥笑,眼带挑衅。
刑銮治当着夏蔷的面不给黄淑玲面子,比当众训斥她更叫她难堪,这也坚定了黄淑玲的决心,她看向主位上的刑怀栩,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刑怀栩微笑。
本该转移话题缓解气氛的主持人再次搅混水,他走到黄淑玲身边,安慰道:“太太,别生气,都是一家人,她是刑太太,你也是刑太太……”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宾客里已经有人在笑。
刑銮治冲主持人怒目而视,正要叫他滚开,哪知主持人竟然将话筒递到黄淑玲嘴边,并状似无意地侧身挡住了刑銮治。
刑銮治心生恐慌,就要去拉黄淑玲,黄淑玲却先他说道:“她是刑太太,就不知是刑大太太,还是刑三太太了。”
☆、第28章 刑三太太
第二十八章刑三太太
开始的时候,康誓庭曾问刑怀栩,你对黄淑玲有把握吗?她和刑銮治毕竟夫妻多年,临阵退缩也有可能。
刑怀栩说,正是因为夫妻多年,隔阂也是多年。刑柘和刑嗣枚同岁,单此一点,已足够黄淑玲恨彻心扉。况且,同为刑家子女,刑嗣枚一出生就拥有刑鉴修转赠的股权,刑銮治却至今未替刑柘谋划出路,也足够黄淑玲寒心。
夫妻虽能创造出最重要的血脉,自身却不受血脉保障,维系夫妻关系的,往往只有夫妻情感。
情感一旦破裂,仅剩下的利益又被剥夺,刑銮治与黄淑玲之间,本就岌岌可危,不过是缺点催化剂。
一旦火点着了,到时黄淑玲就算想退,也无路可退。
康誓庭又问刑怀栩如何知道夏蔷和刑銮治的龌蹉。
刑怀栩对此相当不以为然。
这事对三房而言显然不是秘密,黄淑玲过去考虑到刑柘还小,不愿和长房撕破脸,后来刑柘也察觉到了,同样顾及父母,不愿挑明。
三房一家三口,加上夏蔷,四个人各自出于不同目的,一起将这秘密守了十多年。
至于刑怀栩是怎么知道的,这要归功于尤弼然。
尤弼然名下有家闻名遐迩的贵妇养生馆,全国数一数二的至奢享受,产品不见得能妙手回春,价格却厚颜无耻定到天价,当然,内里服务是极好的,专属技师们不仅手法优秀,各个也都舌灿莲花,进门消费的贵妇们往往半天享受下来,心底秘密也随身体释放的压力一起抖出大半。
尤弼然只做女人生意,也只套女人嘴里的*。
黄淑玲是养生馆高级会员,她尽管不明示,也将夏蔷的*骂得七七八八,剩下那块遮羞布,只靠尤弼然连蒙带猜,也昭然若揭。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女人的嘴,尤其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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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刑太太,就不知是刑大太太,还是刑三太太了。”
黄淑玲这话一出,夏蔷和刑銮治都变了脸色。
刑銮治推开主持人,同时夺走话筒,拧了黄淑玲的胳膊就骂,“你在发什么疯?也不看看这是哪儿?”
被推开的主持人戏演得相当足,刑銮治力气虽大,但不至于推倒他,他却自己扑到隔壁酒桌,顺手扯下桌布,带翻半桌碟碗杯盘。
乒乒乓乓,这下,全场目光齐刷刷射来,媒体席上蓄势待发的记者纷纷涌来,闪光灯齐发,一时亮瞎人眼。
黄淑玲仰天惨笑,笑声凄厉。
刑銮治握紧她手臂,怒喝,“你给我闭嘴!”
黄淑玲双目通红,看神情竟像恨不得把刑銮治生吞活剥,“敢做不敢担吗?刑銮治,小柘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儿子!刑嗣枚是什么东西?就算她是你和夏蔷这贱人的私生女,她名义上也是你大哥的女儿,你还眼巴巴盼着老来她为你养老送终吗?你就不怕你家老爷子半夜来找你吗?”
啪!
刑銮治一巴掌重重扇在黄淑玲脸上,直接把她嘴角打破。
夏蔷见形势不对,站起身,拉着愕然的刑嗣枚匆匆要走。
黄淑玲却冲出去,一把拖住夏蔷,恶声恶气叫嚷道:“夏蔷!你敢不敢当众发誓,刑嗣枚是你和大哥的女儿,亲生骨血,半点没假?”
“你胡说八道!”夏蔷气白了脸,仍拉着呆若木鸡的刑嗣枚固执要走。
刑家这边闹翻了天,康家那边终于有所反应。
康炎走过来,将纠缠的黄淑玲和夏蔷分开,好心劝道:“夏蔷啊,既然是污蔑,当场澄清最重要,否则等在座客人出了这个门,谣言可就满天飞了!”
“别想落井下石!”夏蔷咬牙,低声警告康炎,伸手要去拉女儿,才发现刑嗣枚不知何时已经被康炎以保护的名义隔到身后。
刑嗣枚满脸惶惑,看看夏蔷,又看看刑銮治,嘴里喃喃唤了声,“三叔……”
黄淑玲听到她的叫唤,讥笑道:“他不是你三叔,他是你亲爸!”
“黄淑玲!”夏蔷怒吼。
她环顾四周,丈夫不在,女儿被隔,儿子远在美国,就连刑銮治也无计可施。
围观者的嘲笑声越来越响,媒体记者的镜头像扫射的枪口,夏蔷心高气傲了一辈子,何时如此丢人现眼过,她捂住胸口,在人们炙热的目光里,突然察觉到这世上最寒冷的敌意。
她回头,与新娘子冷漠的视线不期而遇。
刑怀栩见她终于想到自己,嘴角上扬,微微笑。
“你……”夏蔷只说出这一个字,她的声音就被黄淑玲的叫嚣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