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程杨在那个位置站了许久,夜幕笼罩着这个城市,玻璃窗下灯彩辉煌,万丈霓虹,他想起苏寻说的话,在泥泞里挣扎了几年却忽然失了斗志,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从不肯认输。
身后的门被推开,秦森讥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打算今晚就站在这儿过夜了?”
陆程杨转身抓起桌上的钥匙,走向门口,“喝酒去。”
秦森本来还打算嘲讽他几句,见他完全没把他的话装耳朵里,“啧”了一声跟着也走了出去。
走到停车场,陆程杨才想起自己的手受伤了,便上了秦森的车,
秦森边开车边分神瞟了眼他缠着纱布的手,又忍不住嘲讽了一声:“没想到你还有自残这爱好。”
陆程杨曲着长腿靠在椅背上,原本看向窗外的视线收回来,不理会他的嘲讽,直接问:“苏寻是什么时候在你公司上班的?”
“她只是公司一个普通职员,我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进的公司。”秦森没好气的说,“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何况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原来还结过婚。”
传媒广告只是凯森涉猎的部分领域,苏寻只是其中一个普通的员工,加上她平时很低调,秦森不知道苏寻的情况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陆程杨沉默不语,想起还压在桌上的辞职信,心口又是一阵烦闷,这几年他设想过千百种跟她重逢的场面,却没想到她会那么平静地告诉他,她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她什么都很好,她怕他的纠缠打扰。
现在的她就像只刺猬一样狠狠扎了他一下就迫不及待地想逃离,陆程杨说不上来这种如刀绞着的焦躁烦闷到底有多煎熬,直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
苏寻比他想象中的要洒脱太多,他以为她至少会记恨他。
秦森见他没应声,也没再说话,拿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
到了会所后,两人直接进了包厢,秦森点了一堆酒,往陆程杨面前一推:“给你点的,怕你一个人喝着没劲儿,我叫了两个朋友过来,刚好认识一下。”
陆程杨看了他一眼,开了瓶酒倒进酒杯,一连喝了几杯还是没能压下那股苦闷。
不到半小时,包厢门被推开,秦森抬眼看了一下,笑着说:“来得还挺快的嘛。”
陆程杨闻声抬头,眉头顿时紧拧,黑眸微眯看着眼前的人。
“刚好在这附近。”穆远笑了笑,忽然看到坐在沙发角落喝酒的陆程杨,眼底先是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想到刚才苏寻跟他说的话,“我今天见到陆程杨了。师兄,当初我拒绝你选择跟他在一起,你很清楚我跟他的事情,小宗是他儿子,难道你跟我在一起不会觉得别扭吗?你能心无不甘的把小宗视如己出吗?我觉得我们并不适合。”
没想到不到半个小时,他居然就跟陆程杨碰面了。
秦森看着两人的波流暗涌,抛出疑问:“你们两认识?”
“呵,何止认识。”穆远讥讽道。
秦森何等聪明,马上猜到了,难掩惊讶地看着他们:“穆远,别跟我说你最近追的我们公司那职员叫苏寻?”
陆程杨突然站起来,冷着脸走向穆远,沉声问:“今天下午来接她的人是不是你?”当时他站在12楼远远看着,并没有看清接走苏寻的男人长什么样。
穆远对他的反应有些不解,但他并没有回答,不屑地勾了勾唇,突然抡起拳头朝陆程杨脸上一拳打了下去。
陆程杨抬手在嘴角狠狠擦了把,眼底染上了丝戾气,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就往穆远脸上揍。
“你们干嘛!”秦森愣了一下后连忙上前把两人分开,站在中间气急败坏地说,“你们是来喝酒的还是来斗殴的?”
陆程杨紧盯着穆远,重复之前的问题:“今天下午来接她的人是不是你?”如果是,那就是苏寻骗他,如果不是,苏寻也是骗他。
“这一拳我早就想给你了。”穆远也抬手很抹了嘴角,偏绕过他的问题。
陆程杨面色一沉,冷着脸坐回沙发上,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上晃了晃,墨黑的眸盯着晃动的液体。
秦森蹙眉刚想说话,陆程杨忽然将酒杯“啪”的一声放回桌上,起身往外走,淡淡扔下一句:“我先走了。”
秦森火大地喊了一声:“靠!到底谁说要来喝酒的!”门已经关上,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陆程杨下楼后才想起自己没开车,走到路口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后司机问“去哪儿?”,他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苏寻现在的住址,连她现在的号码也不知道,只能报了酒店地址,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回到酒店后,陆程杨刚拿到苏寻的号码,没有犹豫地就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陆程杨蹙眉掐断电话,随手将手机扔在床上,转身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又拨了几次,依旧是关机。
陆程杨疲惫地倒在床上,他已经连续两个晚上几乎没睡了,在她原来的住址下等了两天都没见到她,没想到反而在公司里见到了,偏偏是今天。
他闭了闭眼,五年前的今天,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手段逼她离开。
——
晚上苏小宗吃多了,回到家后说肚子不舒服,苏寻一直忙着照顾他根本没注意到手机已经关机了,等照料好苏小宗哄他睡着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她洗完澡躺在床上,不知怎么又控制不住想起陆程杨。
一想起他,苏寻便失眠了,大半夜还迷迷糊糊的,分不清脑子里浮现的画面是梦还是她的回忆。
他们离婚的那天是5月28号,苏寻正准备毕业,可笑的是他们离婚的消息来得迅猛突然,手续也办得飞快,那天晚上,苏寻躺在床上一夜未眠,陆程杨却一夜未归,她不敢想象他那个时候到底是在哪儿,在谁身边。
她怕自己胡思乱想便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跟他结婚的时候,她还是个大三的学生,并没有常住在这里,但她的东西很多,角角落落四处都有她的东西,等她把所有属于她的东西全都收好后,天已经开始亮了,只不过天色昏昏沉沉的,好似马上就要下雨的感觉。
很糟糕的天气,跟他们领证那天完全不一样的天气。
陆程杨就在这样昏沉的早晨中回来了,她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旁边是一只硕大的箱子,好像在等他回来。
听到脚步声,苏寻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站起身走到窗前,脱下指上的那枚素色戒指,当着他的面扔了下去,没有阳光的映照,那枚戒指在空中泛不起一丝光泽,暗暗淡淡地掉落,如他们的爱情。
陆程杨眉头皱得很深,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苏寻拖着那只硕大的行李箱经过他身边时,他猛地伸手拉住她,声音低哑干涩:“等一下,我送你……”
苏寻垂着眼睛不看他,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可怜,所以她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她其实很想哭,眼泪却好像干涸了似的怎么也流不出来。
从那时候她就知道,不是流的眼泪越多就越难过,而是明明很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痛全掩埋在心底深处,慢慢干涸溃烂。
她的声音淡淡的,很平静:“不用了。”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寻寻。”
苏寻脚步顿了顿,低着头等他的声音。
“你要好好的……”
“你放心,我不会因为离开你就想去自杀的。”苏寻忽然尖锐地打断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世界一片沉寂,只剩下行李越来越小的滚轮声,和渐行渐远的人。
☆、第6章
苏寻第二天醒来还有些恍惚,习惯性伸手到桌上摸手机,没摸到,这才想起手机好像还放在包里。
连忙爬起来翻出手机充电,开机后才发现已经八点半了,手懊恼地往额头一拍……
幼儿园的门禁是九点,根本赶不及,今天没办法送苏小宗去幼儿园了,糟糕的是她上班也要迟到了。
陆陆续续几条短信跳进来,苏寻一一打开看,有六条是来电提醒,一串陌生的号码昨晚给她打了六个电话,她没有任何怀疑就肯定这个号码是陆程杨的,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僵,好一会儿才划开最后一条未读短信。
“寻寻,自始至终只有你在介意而已,你低估了我对你感情和包容力。”——穆远
这条短信让苏寻有种被人赤-裸裸剥开内心的感觉,她皱眉丢下手机去隔壁房间看苏小宗。
推开房门才发现他已经起床了,苏寻每天晚上都会把他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放床头,此时他正拿起床头的小t恤往头上套,听到开门声回头看了一眼,乖乖的报告:“妈妈,我肚子不难受了。”
苏小宗很快就自己穿好了衣服,苏寻帮他把背带裤的扣子调整好,抱歉地跟他解释:“小宗,妈妈昨天忘记给手机充电,所以闹钟没响,今天我们没办法去幼儿园了。”
苏小宗很喜欢去幼儿园的,听到这话鼓着小脸有些不开心,苏寻想了想有了决定:“等下妈妈带你去买闹钟,下午再送你去晓晴阿姨那里,我下班就去接你好不好。”
这套房子是苏甚买下的,去年年底刚装修好,年后她跟苏小宗才搬进来。当初搬家不小心将闹钟摔坏了,苏寻忙着一直忘了买。
苏小宗原本鼓着的脸顿时笑了,“好!”
苏寻给赵芹芹打了个电话,让她帮忙请个假。
赵芹芹想起昨天的事情,试探地开口:“寻寻,你不会是想躲着陆总监才故意请假的吧?”
“不是,我下午就去上班。”苏寻颇有些无奈的回答。
“那好吧,你下午早点来,新总监刚上任你就请假,我怕万一以后别的同事看出你跟陆总监的关系,会议论你。”赵芹芹认真叮嘱她。
“好,我知道。”苏寻的回答有些漫不经心,她下午就去找陆程杨谈辞职的事情,人都走了还怕人议论吗?
——
陆程杨正在翻阅苏寻这一年多内写的广告案,听完赵芹芹的话倏地看向她,直接问:“她住在哪儿?”
赵芹芹脸上划过一丝懊悔,她怎么蠢到用“身体不舒服”这种借口给苏寻请假呢!
“我……不知道。”赵芹芹第一次觉得说谎压力山大,在陆程杨那双黑隽的眼睛盯向她时,她立刻缴械投,“陆总监,我其实知道寻寻住哪儿,但是我不能告诉你,否则寻寻会生我气的。”
陆程杨又看了她一眼,没再为难她,淡声说:“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赵芹芹出去前悄悄看了眼陆程杨缠着纱布的左手和淤青的嘴角,总觉得这个男人没那么简单,免不了替苏寻担心起来。
办公室很快就陷入安静,只有资料翻页的声音。
陆程杨瞥了一眼那封辞职信,拿出手机再次拨过昨晚那个号码,听到铃声响起,不自觉地屏息。
直到铃声结束,电话都无人接听。
……
苏小宗站在门口仰着头天真地问:“妈妈,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啊?”
苏寻将手机放进包里,想了想说:“这个号码妈妈不认识,应该是打错了。”
“哦。”苏小宗转身去开门,小绅士般靠在门边上顶着门让妈妈先出去。
苏寻的手一直抓着挎包的肩带,一直走到楼下手机都没再响起,她才缓缓将手放下。
——
下午上班苏寻几乎是踩着点到公司的,她把包放下就直接去了总监办公室,门敲了两下就听到熟悉的低沉嗓音:“进来。”
苏寻握着门把的手迟疑了一下,迅速调整好后才推门进去。
陆程杨站在大玻璃窗下,灿烂的阳光洒在他的背上,高大的身形看起来比以前更为挺拔,目光扫过他淤青的嘴角时顿了一下,左手显眼的白纱布让苏寻想起昨天她离开会议室后传出的那声“砰”。
心底莫名升起一股焦躁,不明白他这种行为到底算什么?对她跟他划分界限的恼怒?
那双墨黑的眼从她进来就毫不避讳地上下扫了她一眼,在她开口前率先说:“你的辞职信我已经看了,不批。”话未落他已经坐回办公桌前。
“为什么?”苏寻淡淡开口。
“贝舒尔的广告下周一开拍,这个案子是你的创意,到时候需要你去现场,还有雅美的广告案子已经进入最后的比稿,如果提案通过,广告马上开拍。”
他完全公式化的回答让苏寻瞬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想了想正欲开口,却又听到他说:“杰米童装这个案子,客户最终决定选择你的创意,开拍时间选在暑假。”
“这个案子在上周最终比稿时不是被刷下来了吗?”苏寻惊讶地看向他,随即皱眉,面色不悦地瞪他,“是不是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