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打我!”他龇牙咧嘴的抽气道。
“因为你话太多了!”她没忘记林默是向谁套话的。
“哈?”有道是喝醉酒的人通常都不记得自己醉酒的时候说过什么话。
皛皛再不理他,蹙眉看向正继续手足无措的林默,他平静无波的脸焦躁的浮上了一抹红。
“一诺,你怎么在这里?”
林一诺抬起头,笑道:“不是你让警察带我来的吗?”
“什么?”这下林默也傻了。
她松开抱着他的手,指了指自己,“十三岁以前我的名字叫沈嫣然……”
沈嫣然正是那对遇难夫妻的独生女,但是……皛皛看着她,想起昨晚看过的照片,眼前的女子和照片上的女孩是完全不同的。
照片里的女孩像朵温室里的花朵,皮肤白皙,娇柔可爱,灿然的笑容里略带了一丝腼腆,而眼前的女子一头利落的短发,短的近乎板刷头,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笑容爽朗,甚至有点大大咧咧的,着装上,照片的女孩穿的是粉粉的公主裙,她却是白T配工装裤,脚上是一双男式登山靴,俨然是个假小子。
20年的时光,变化竟然会那么大,实在很难联想两人是同一个人,但仔细看五官,依稀有着小女孩的影子,只是胖嘟嘟的脸蛋,已成了清瘦的瓜子脸。
时光流逝,不只是年纪,连气质都变了。
她哈哈大笑猛拍着林默的肩膀,“你这么吃惊做什么,我本来就爸爸收养的女儿啊。”
林默的确知道,他的二叔在十七年前收养了一个女孩,但是他却不知道她就是沈嫣然。
眉目一蹙,他看向站在不远处一个五十开外年纪的男子,他就像一座大山似的站得笔挺,耳鬓已沾染白霜,但依然健壮高大,一点没有佝偻的迹象,他眉目俊朗,穿着和林一诺一样的白T工装裤。
“二叔!”
林栋天点点了头,咳嗽了一声,“一诺,站直了。”
听到这声,林一诺立刻站得笔直,“是,长官!”
林栋天走了过来,每一步都是坚实有力的,就像一个征战沙场十几年的老将。
“阿默,我把一诺带来了,你们有什么话,赶紧问,她今天值班!”
“爸,我好不容易见一次阿默。”林一诺嘟嘴道。
“闭嘴,身为消防队员,应该以工作为重!”
消防队员!?
皛皛和曹震都愣住了。
林默解释道,“我重新介绍一下,这是我二叔林栋天,X市消防局局长,这个……”他离开林一诺三步远,“林一诺,X市消防局第一位女性消防员,我的堂妹!”
“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妹!”她着急的补充道。
曹震突然啊了一声,然后说道,“我想起来了,林家祖上三代都是消防队队员。”
“嗯?”皛皛看向他。
“X市一共有七个消防队,林家的人几乎都在里头了,除了林默!”
林默蹙眉道,“什么叫除了我,做警察不好吗?”
“不是,我就是那么一说。”曹震笑道,“因为端木不知道嘛。”
皛皛还有点云里雾里的,林一诺就开口了,“我们老林家从曾爷爷那代开始就是消防之家,所有子女都干着和消防员有关的工作,但是阿默这个长子嫡孙,却偏要做警察,差点被赶出家门。”
X市因为森林繁多,又是以木业为特产,每年大小火灾无数,消防员的配比比起其他机构都要多上两倍,在X市人心里,消防员就是英雄,最伟大的职业,X市的姑娘甚至以嫁给消防员为荣。
而说到消防员,林家出产的消防员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囊括了所有最杰出的代表,可谓满门消防员。
当然,除了林默。
据说,当初他因为要考警校,气的林家大家长用喷水枪冲了他一个晚上,冲得他东倒西歪,但就是不肯妥协。
警察难道就不英雄了吗,不也一样为人民服务吗。
虽然一样是为人民服务,但一个是随时都在救人,一个虽然也会救人,但大多时候都是等死人了才出场,对于林家而言,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这也难怪,祖上三代都是消防员出身,这种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没想最优秀的长子嫡孙会想当警察,这不是明摆着和家里人对着干嘛。
“不过没关系,阿默继续做他喜欢的警察就好了,将来我们结婚,生的孩子一定会是个优秀的消防员,没区别啦!”
这直白的话一说出口,林默立刻捂住她的嘴,然后下意识的看向皛皛。
皛皛玩味的扯了一下嘴角,看起来要摆脱他也不是很难。
“你干什么捂我嘴!”林一诺叫道。
“你闭嘴!”
“林家家训,不可以对老婆凶,你忘啦!”
林默这辈子最没法招架的女人就是林一诺,但现在不是研究这个问题的时候。
“二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栋天浓眉一揪,叹气道:“一诺的确是二十年前黑山火灾遇难夫妇的女儿,我不是要有意隐瞒,而是既然我收养了她,就是想把她当成亲闺女一样的疼爱,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我不想让她还记着。”
所以在收养的时候,对于林家人他也没提,林家人自然不知道,只知道他因为妻子身体弱,没法生育,收养了一个孤儿,想老有所依。
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一件好事。
没想会和杀人案联系在一起。
既然联系上了,那就公事公办,林家人从不怕这些。
“阿默,人我是带来了,但是我告诉你,一诺不可能杀人,她没这脑子!”
“爸!”虽然是个假小子,但对着养父,她还是小女儿娇态毕露的,“你怎么这么说我!”
林默也觉得不可能。
因为林一诺就是个傻妞,从小就是……
☆、Round 90 林一诺(二)
林一诺从小就是傻妞,林家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但她不是真傻,而是怯懦的不得不装傻。
10岁成为孤儿,众叛亲离,被父母捧在手掌心的小公主成了没人要的小可怜,甚至都没有人安慰过她,火灾后的那一个月,她被亲戚像皮球一样的踢来踢去,受尽冷眼,趁着她睡着的时候,他们将她送到了乡下的福利院,然后再没出现过。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过惯了,突然沦落到和一群孤儿生活,她怎么都没法适应,哭、闹、砸东西,是她当时唯一能表现出来的情绪,但再没有母亲的温柔哄声,也没有父亲的亲昵放纵,有的只是暗黑一片的禁闭室。
她不记得自己被关了几次禁闭室,只记得每一次出来,恶梦依然存在,她只得收起千金小姐的任性,小公主的骄纵,逼自己融入这个所谓的大家庭,学会怎么讨好老师,学会怎么委曲求全,学会……怎么才能吃得饱。
在福利院里,年岁越大意味着越难让人领养,每次见到有人被领养了,她心里又涩又酸,涩的是她又失去了一个机会,酸的是她想起了亲生父母,然后是越来越繁重的家务活,因为她的年纪最大,对于福利院而言是个沉重的负担,她不得不荒废学业,成为福利院里的一个劳动力,洗衣服、洗厕所、做饭,打扫操场,照顾年纪小的孩子,只有这样她的日子才会好过些,不至于被贴上浪费粮食、吃白食的标签。
第一年她总是在熄灯后,躲进被窝里偷偷哭泣。
第二年她忙碌的像个陀螺,连哭泣都没了时间,换来的是满手的茧子和水泡。
第三年她终于学会了怎么去讨好院长,能让她在出去采买食物的时候带上自己,去看看这个冷漠的世界。
她以为这一生就这么过了,没有自由,没有温暖,没有亲情……她也默默接受了。
未曾想,林栋天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当他穿着那双陈旧的登山靴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要被卖了,因为他看起来一个巴掌就能打死她,她吓得瑟瑟发抖,但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温暖了她。
与他的眼睛一样温暖的大手抚上了她的头颅,“从今天开始你叫林一诺,一诺千金的一诺!”
他成了她的养父,当他牵着她的小手来到林家大宅时,一群虎头虎脑的萝卜头围着她乱转,有几个胆子大的还用手指使劲戳她。
她分不清他们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只能怯懦的往林栋天身后躲。
林栋天宣布道:“这是你们的大堂姐!”
大堂姐……
她被这个称呼吓到了,眼前是站成一排的小萝卜头们,他们看上去很不服气,都在拿眼睛瞪她,她想他们一定是不喜欢她。
她决定要乖一点,一定不能惹他们生气,因为她害怕再次被抛弃,所以她不得不装傻,任他们骗她,无论他们叫她做什么,她都会去做,竭尽全力的去讨好他们。
上山掏鸟蛋,差点从树上跌下来摔断腿,田里捉蟋蟀,被五堂弟推进了水泥坑里,帮小堂妹在池子里找根本不存在的手链,帮四堂砸破玻璃窗顶包,七堂弟因为蛀牙不能吃糖,偷来的糖都往她这里塞,每次被捉包,都是她挨骂。
但是没关系,至少他们出去玩的时候都会叫上她了,至少吃饭的时候,他们不会故意在她饭里撒辣椒粉了。
日子比福利院过得有趣多了。
直到有一天他们口中最尊敬的大堂哥回来了,她才发现原来他们不是讨厌她,只是因为她初来乍到,辈分却比他们高,他们不服气而已。
“你是傻的吗!怎么都不会反抗的!”那个黑黝黝的少年,闪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狠狠的戳着她的脑袋瓜,“你是大堂姐,他们不听话,你就用喷水枪冲他们!”
她不确定这是真话,还是假话,是用来考验她的,还是其他什么用意,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来,把脸洗了,像个大花猫似的。”
因为她刚被六岁的小堂弟用毛笔在脸上画了个王八。
“你真有十三岁了吗,怎么看上去比一朵的身板还小……”林一朵,三堂妹,今年9岁。
她任由他笨拙的用毛巾擦拭着自己的脸,看着那双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眼眸里闪着很暖很暖的笑意,听着他用处于变声期里不甚好听的声音碎碎念着,即便被弄疼了,她也觉得好开心。
之后,那群小萝卜都没再欺负过她,倒是他有事没事老拉着她往外跑,渐渐的,她发现小萝卜头们还挺粘她的。
“大堂姐,我尿裤子了……”七堂弟可怜兮兮的扯着她的袖子,“抱我,抱我!”
“大堂姐,我的娃娃坏了,你帮我补一补,补一补嘛!”小堂妹撒娇的不肯放开她的手。
“大堂姐,喂我吃饭,我不要别人喂,我就要大堂姐喂。”最小的堂弟坐在儿童座椅里,拿着调羹抽打着桌板。
于是,她又变成了一个陀螺,却忙得不亦乐乎。
但是,这样快乐的日子,也有让她犯难的事情。
那就是林家的八极拳。
因为是消防员世家,林家的孩子不管男女,从五岁开始都会练习八极拳。
八极拳以其刚劲、朴实、动作迅猛为精髓,讲求头、肩、肘、手、尾、胯、膝、足八个部位的应用,林家用它来锻炼身体的灵活和矫健,增强耐力和体力、提高精神力、强化身手,以此打好做消防员的基础,提高救援行动中自身的生存率,可谓用心良苦。
她学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光是招式就让她眼晕,更别说将八极拳的劲道练到极远之境,连最小的堂弟都比她招式好看,为了怕养父失望,她总是半夜起来对着木桩偷偷地练,练得手臂上都是淤青,也不敢说,因为过于操之过急,又不注意休息,右手在一次击打木桩时,抽了筋,疼得她满地打滚。
林栋天翻开她的衣袖,看到手臂上全是青肿的淤痕时,脸色铁青,让她不用再练了,然后甩袖就要离开。
她以为他失望了,要赶她走了,哭叫着,“因为我是养女,所以不用再练了,再练也练不好,是吗?因为我根本不姓林,是吗?”
他甚至没有要求她,一定要叫他爸爸,她也始终叫不出口,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