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费尽心思总是在围绕着你转,总是在有意无意从你旁边走过的霍晨,还有我,都显得如此滑稽和可笑。
我后来仔细地观察过,你其实不是没有朋友,你有两个很能谈得上来的同学,不过那两个同学都学习特别好,名列前茅。你们在一起讨论数学题的解法,讨论英语语法,甚至一起练习英语口语。
于是我默默地明白了一件事,要想让你看在眼里,必须好好学习。
也许在你的脑子里,能记住的只有那些在考试成绩上超过你的,那些学习能力比你更强的,学习起来比你更勤奋的人。
从那之后,我就很少有意无意地从你窗前走过了,我开始翻出试卷和课本来,好好地学习。
也许有一天你会考上一个很好的大学,然后永远地离开S市吧。
到那个时候,我也可以离开。
人一旦专注地做起一件事,时间就好像过得很快,咱们很快到了高三。从高一到高三,我们参加过无数次的考试,我的成绩有超过你的时候,也有不超过你的时候,可是你好像还是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
那两年的时间里,我长高了许多,虽然不像霍晨一样爱打篮球,可我也跑步运动。我开始吸引了一些女同学的目光,有人甚至给我写了情书,给我送爱心巧克力。
不过那些,我从来没看过一眼。
我知道自己从很久前就入了你的魔障,其他人我根本觉得索然无趣。
她们都说我很酷,还说我眼神很冷漠,说我像某个武侠片的电影明星。
我会在课间十分钟休息的时候站在二楼走廊的护栏前,看下面的操场和花坛。咱们学校教学楼是没有厕所的,要上厕所需要下楼并穿过那个花坛。
你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过你还是要上厕所的。
所以我总是会站在护栏上去捕捉你的身影。
高三的你,个子比三四年前高了很多,不过却特别瘦,脸上也很苍白。别人偷偷议论可能是你太节省了,早上吃半个馒头,中午晚上各一个,就着咸菜和白开水。你每隔一天才会打一次菜,也只打最便宜的素菜。那个时候物价还很低,我记得食堂的素菜是可以打半份的,半份素菜是六毛钱,半份荤菜是一块钱。还有更贵的,算是食堂里的小炒类,是三块钱一份。
你依然每天穿着长裤和长袖,不会露出脸脖子手之外的任何皮肤,永远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我会看着你纤细瘦弱的身影从花坛旁走过,一直来到教学楼跟前,最后直到进入了楼道里,我没法看到的地方。
我会在这个时候闭上眼睛数数。我清楚地知道你的步子和速度,于是当我数到十七的时候,睁开眼睛,装作不经意地回头。
这个时候,就可以恰好看到你从楼道里走上来,正迈脚登上最后一个台阶,并出现在走廊里。
我会精准地在你看到我时,回过头去,重新去看楼下的花坛。
我支起耳朵,用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去感受你在我身后走过时的动静。
你的脚步很轻,可是我却能敏感地捕捉到你的每一个迈步,甚至仿佛能听到身后的你呼吸的声音。
我会在这个时候热血上涌,会变得焦躁难耐却又幸福甜蜜。
这是我在嵩山中学高中三年最甜蜜的享受,也是我能靠近你的最短的距离。
当结束了一天的学习,晚上躺在宿舍床上的时候,我会不断地回味今天所看到的你的每一个身影和动作。我其实特别想着能帮你什么,可是却又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明白你在经历过之前的事情后,一定会有过于敏感的自尊心,一定不敢再轻易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可是高三那个时候课业多重啊,大家都闷头学习,连当时的体育课都已经 停了,每一个人都好像学习的机器一样,晚自习到九点半,早上五点四十起来跑步做操然后开始早自习。很多家长担心孩子营养不良,或者把孩子接到家里每天吃小灶补营养,也有的怕耽误孩子时间,特意拿着保温饭盒把做好的饭菜送过来给孩子吃。
当时学校里还有来推销一种补脑的鲨鱼油,说是吃了能考上大学。大家都半信半疑的,有的说是骗子,也有的抱着一线希望让家长买了来吃补脑子。
当然所有的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你没有爸爸了,也没有妈妈。我听说你姥姥也去世了,现在寄居在舅舅家里。
我当时几乎整夜睡不着觉,想着该怎么让你能好过一点,可是我真得不知道。我不缺钱,我爸爸每次见了我都拼命地给我塞钱,他能做的也只有给我钱了。我妈妈也比赛似的给我钱,她现在沉迷于麻将,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可以用钱来打发的。
无论是来自我爸爸的钱,还是我妈妈的钱,对于你来说,都是一种耻辱吧。
可是我在辗转反侧后,还是没有办法放心,在我睁着发红的眼睛去食堂打饭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个主意。
食堂后厨的那个帮工是个小伙子,二十多岁吧,有一次他着急回家,自行车没气了,我随手把我的自行车借给他了。
于是我买了一条红色的牡丹烟,找到他,送给了他。那个时候牡丹烟在咱们S市卖三块钱一包吧,一条是10包,也就三十块钱吧。不过食堂小伙子受宠若惊,都有点不敢收。
我就把这事儿给他讲了讲,其实也没其他意思,就是希望他能在你打菜的时候,优待你一下。
食堂里的菜,无论是荤菜还是素菜其实都是那么一大锅,半份菜到底给多少都控制在那个菜勺里。他当时答应了的,说这都是小意思。
我是精确地直到你大概去打菜的时间的,于是看好了时候排在你后面。还记得,那个时候是冬天,别人都穿着当时流行的长款羽绒服,五颜六色的,只有你穿着一个不太合身的灰色外套,可能是你舅妈不要的吧。
你细软的头发随便扎起来,辫子尾端在旧外套的后领蹭来蹭去。冻得通红的手攥着一个饭盒,饭盒是那个时候常见的瓷饭盆,外面印着些牡丹花开的图案,不过你那个很久了,瓷都掉得差不多了,斑驳破旧。
在外面排了好久的队,总算轮到你了,你递上去八毛钱的饭票,说要半份素菜,一个馒头。很快饭盒递到了那个小窗口,又被送了出来。
你好像有点惊讶,说这是半份吧?
食堂小伙子估计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有点脸红,故意大声说:快点快点,下一个。
后来你捧着那半份菜匆忙回宿舍去了,也许对你来说,这半份菜是多了,可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也许只是食堂小伙子不小心多盛了而已。你心里从来没有关心过除了学习之外的事情,你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而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经常会送那个食堂小伙子一些礼物,请他帮忙照应你一下。他有时候会故意在勺子里蹭一点荤菜里的肉然后卷到你的菜里。
这件事一直到高中毕业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我,你既然这么关心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呢。
我没说话,这件事也许对他来说很奇怪吧。不过我心里明白,我真得不敢。
其实我懦弱又胆怯,我害怕走到你面前,害怕你漠然无视的眼睛。
当然我更怕,更怕你看到我后,忽然触动你久远的某个记忆,让你想起曾经的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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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萧岳的回忆
后来我们的高中时代很快结束了,你是嵩山中学的第一名,高考状元,但是你在这种众人关注之中,好像依然没什么情绪,脸上总是淡淡的。
你可能依然没发现我的名字,那个大红榜你只是蜻蜓点水地扫过一眼,你甚至不会去看在你下面的名字。哪怕你看一眼,也会发现,萧岳的名字就紧紧地挨着叶宁,就在叶宁这个名字的下面。
后来别人给你捐款的时候,我也在现场,我记得当初你的目光好像扫过了我,隔着那么多的人,白花花的阳光,你的目光茫然中仿佛带着一点厌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认出了我,可是我在那一刻真是胆怯了。
那个时候我心里充满了一种急切的渴望。攥紧手中的外套,告诉我自己,希望有一天我能飞黄腾达,希望我能拥有强悍的力量,希望有一天将我手中的外套递到你的手中,去为你遮住来自这个世上所有的不友好的视线,再也不会让你把难堪揭露在别人面前。
当这么想的时候,我胸膛里总是会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燥热。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总是觉得你是需要去保护的,而我,仿佛就有责任去保护你。
即使我扫向我的眼神,陌生中带着厌恶。
后来咱们毕业离开宿舍前的那个晚上,霍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你告白,他疯狂地说他爱你。
可是我却在想,爱是什么。
而我,爱你吗?
这个答案,我自己并不知道。可我却明白,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做到像霍晨那样,毫无顾忌地对你这么说这个爱字。
假如不是那个二十年前的夏天,不是那一场闹剧,也许我可以是另一个霍晨,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我内心的火热。
可是如果没有那场夏天的闹剧,我也就不会知道这个叫叶宁的名字,更不会因此考入嵩山中学,也就没有这一场让我刻骨铭心的挂念。
而你呢,当初你淡定地走出来,心无芥蒂地对霍晨说我根本不认识你的勇气呢?
是不是现在,你已经没有办法说出那么平静的话了?
那晚我在杨树下站了整整一夜。
我后来一个人背着行李,离开了S市,来到了我被录取的那所二类学校里,我过了一个苦闷的开端,三个月的时间,我总是在做梦,梦到你只穿着内衣披散着头发狼狈地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也梦到你用发红的手攥着掉了瓷的饭盒排队等在食堂前,更会梦到你捧着那个别人捐款的放大支票,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镁光灯下。
其实我那个时候真是想放弃,想忘记。因为如果我有足够的勇气可以走到你面前,那我就必须向你解释这一切的最开端,必须向你说起那个初二的夏天。
我几乎是可以想象你在知道我是谁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心里会有恨,恨那些害死你妈妈的人,可是我知道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我就这么自我折磨了几乎大半年,到了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真得没有办法忘记你。
于是我买了前往B市的火车票,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来到了这个以一分之差和我擦肩而过的T大。
我看到你依然很忙,比高中时候还忙,你忙着上课上自习学习,忙着出去打工挣钱,你依然穿着长裤长袖,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你走起路来非常快,几乎都不会看一眼你脚旁那么美丽的迎春花。
后来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坐火车去B市,去T大,没想过和你说话,只是单纯地站在你的宿舍楼下,看看你,看看你忙什么呢,看看你好不好,看看你是不是依然永远不会穿裙子,看看你是不是依然舍不得去打荤菜。
我那个时候也会努力学习,我想考T大的研究生,就这样过了两年半忙碌的大学生涯,我如愿以偿,考上了T大的研究生。
我心里模拟了无数次,想着这一次我要走到你面前,想着该怎么向你坦诚我对你的心意。
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至少我应该为自己奋斗一次。
可是再一次来到你宿舍后,我看到了什么。看到了霍晨就站在你身旁。
他拉着你的手。
我几乎每个月都会来这里一次,每一次都能看到你,我不知道霍晨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你们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只知道当时自己站在那里,就好像无意中踏上了传送带上的震动区,下面有一个发电机嗡嗡嗡地响着,我耳鸣眼花脑中空白,在那么一个瞬间,整个世界都仿佛和我脱节了。
我当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有一个女孩好奇地看着我,关切地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我摇了摇头,谢绝了她的好意,缓慢而艰难地走到了紫荆花旁的石凳上坐下来。
我远远地望过去,看到你用依依惜别的目光望着他,当他说了什么后,你低下头,白嫩的脸蛋上泛着红晕。
我自己都可以感觉到自己心底冒出来的各种阴冷的可怕的想法,我盯着霍晨,就好像盯着我宿世的敌人。
那一刻我特别恨他,就好像他抢走了本来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我恨你,也恨我自己。
我把T大的录取通知书撕碎了,扔在了你宿舍楼下的垃圾桶里。
我大病了一场,病过之后,开始沉迷于游戏之中。
这个堕落的时光很快结束了,我是时候离开学校宿舍了。
毕业后,我开公司创业,我急切地渴望着成功,后来事业总算步入正轨,我歇了口气,歇了口气的同时,我忍不住想去看看你。
坐了十九个小时的飞机,到达了你所在的城市,我花了几天的时间才渐渐搞清楚你的住处,可是在我终于等到了你的身影的时候,却看到你握着电话,在那里哭得厉害。
其实我真得恨霍晨,我不喜欢你们在一起,可是看到你现在这么难过,我又恨不得揍他一顿。他怎么可以这么不珍惜你呢。
我还记得,当时你眼中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和绝望,那是平常总是很沉静的你很少有的。你艰难地说,和霍晨的这一场恋爱,你积攒了四年的勇气,可是和霍晨的分手,却消耗了你这辈子的爱。
我在这个时候,忽然有点不敢看你的眼睛。
那次的美国之行,让我彻底绝望了。
我开始反思一件事,对于你来说,我是什么,对于我来说,你又是什么。
你是我从十三岁少年懵懂时候就无法挥散的梦,是我无数个夜晚的牵挂,是我的目光不由自主会停落的地方。
十二年的时间了,你在我心里扎根生长,已经附着在我的血脉中,刻在了我的骨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