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意外……呵呵……”黎嘉骏抹着汗,很心虚,想挪开,可人家不让,罗德里希又问:“您为什么赞同呢?”
“啊?”
“我们将撤离中国。”
“这个……你们与日本关系比较好,为了避嫌,是吧。”
两人对视一眼,意味难明,微微行礼,走开了。
黎嘉骏眼看着他俩和一旁一个苏联记者谈笑,不由得哭笑不得。
再过没两年,这双方再见面大概都想咬死对方了。
“嘉骏姐!你没事吧!”卢燃突然凑过来,一脸紧张,“我看刚才那两人围着你,一副,一副……”
“一副什么?”
“……要打你的样子。”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欠揍?”
“没没没,就是偷听的时候……确实有点……”
“……”黎嘉骏心累,茶冷了,她捧着茶缸到旁边接热水,顺便抬头往窗外看,这儿的窗户正对着前往指挥部的必经之路,平时冷,大家不愿在外面傻等,都躲在礼堂内,可眼睛都不离那条路,就等着有“新闻”路过。
这一抬头,正好看到戴参谋带着两个人匆匆走过,他就是专门负责通报新闻的人,而另一位程参谋则主管外宾的日常生活,相比之下,孰轻孰重,对于新闻狗来讲,自然无须犹豫。
“戴!”有人眼尖,大喊一声,顿时群情涌动,正蹑手蹑脚往外溜的黎嘉骏顿时跟火烧屁股似的一跳,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其实先到不一定先得到新闻,但是先到可以紧紧包围在戴参谋的周围,连他的胡茬都看得清清楚楚!
戴参谋这阵子对这样万马奔腾的景象已经很习惯了,此时非常镇定的往两个卫兵身后一躲,那两个卫兵也只是**凡胎,从黎嘉骏开始,一个个都像小炮弹一样撞在他们身上,顿时脸色铁青,闷哼不断!
黎嘉骏也苦啊,她个子小,在一群洋人中更是小鸟依人,好不容易靠前了一回,挤在那儿气都要喘不过来,她艰难的掏出相机,忽然很囧的发现……太近了,这样拍就成了大头贴了!
没办法,只能放弃,她又掏出了本子,大声问:“戴参谋!请问是前线有什么新情况吗?!”
她的问题是所有人都想问的,一时间大家目光灼灼,都盯着戴参谋。
相比之前戴参谋事事都要请示,现在他已经轻车熟路了,就算半路被人堵了,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各位稍安勿躁!”他大叫,“这个小姑娘要挤死了,劳烦退后一点!”
黎嘉骏抬头一看,被指着的竟然是自己,是了,她就是一片树林中那根矮矬子,不细看就跟空了似的,大概脸色也不大美观,竟给人一种要被挤死的错觉。
戴参谋话说完没一会儿,身边突然压力一空,她回头,就看到两位德国小哥盾牌似的站在后面,朝她笑了笑。而人群更后面,“瘦弱”的卢燃刚跳起,只能露出一颗头,眼睛只来得及一扫,就落了下去,只能再次跳起……
……噗!
“各位,据最新消息,中央派遣的援军已经到达徐州,不日将开赴滕县,阻截自黄河方向南下的日军。”
这个算是大消息了!虽然这代表这支部队已经开赴过去很久,官方放出必然迟滞,但是已经很震动了,大家纷纷发问。
“请问是哪支部队,由谁率领?!”
戴参谋的表情有些勉强:“是从山西调来的川军,由邓锡侯将军率领。”
这下中国通们更激动了,相比参加北伐战争和中原大战那些曝光率较高的地方部队,常年省内大乱斗的川军堪称神秘,此时更等不及的问起来:“请问是川军哪支队伍,作战力如何,可还参加过其他什么战役么?”
戴参谋摆摆手:“详细情况尚需请示,恕我无可奉告。”
“那请问我们见得到邓将军吗?”有人继续发问。
“自然是……见不到的。”戴参谋神秘一笑,“若有意图者,可与我副官联系,今日会有军需物资陆续送往前线,诸位可随军前去,但是,前往之人需经过批准,并非想去就去,相信各位都是理解的。”
滕县……黎嘉骏脑子里过了一遍,似乎是在徐州正北方,而台儿庄却在东南,明显不符合她的计划,虽然心动,但依旧沉默。众位记者也是商量着,纷纷散开,也有三三两两的,直接找上了戴参谋的副官。
卢燃在外围等她,一见人就上来激动道:“嘉骏姐,我可不可以去滕县?”
黎嘉骏的脑内小百科几乎没滕县,他平白这么一问,相关资讯当然一片空白,她当然明白卢燃的激动之情,这是他第一次得到可以上前线发通稿的机会,可是这个机会的决定权,在她手里:“你想去?”
“想!川军啊,一直没见过呢。”
“淞沪会战那会儿不也有川军吗?”
“可都在外围打,哪见得着!咱的同事恐怕都没见过川军吧!”
“别说你,我都没见过……”黎嘉骏嘟哝,但就和卢燃一样,光听说了,回想自七七事变至今,在山西那儿耳闻的一些消息,她不由得有些忧心忡忡,“我看,滕县,你还是别去了吧。”
“为什么?”
“川军,勇猛是勇猛的,战意……也很高,但是……装备实在,哎,他们太穷了,而且听说在山西那会儿表现实在不咋地,很多人坦克大炮飞机都没见过,打得十分之惨……我记得他们是去年九月出的川吧?”
“是啊。”
黎嘉骏不由得开始杞人忧天:“那这大冬天的,他们从山西过来,阎老西那抠门劲儿,枪就别说了,棉衣怕都不会给一件吧?”
“什么?!”卢燃惊讶,“这怎么可能!?”
“都说了,你看太原会战打成那样,川军的表现又那么那啥,阎老西恨他们还来不及,怎么会给衣给枪啊。”
“那他们就穿着单衣从山西过来然后上战场?”
“这我不知道,你还记得刘湘病死那会儿吗?武汉是有消息说阎锡山不要川军,说他们打劫别人的军械库,把他们赶出来了,那时候上头就问一战区的程潜程司令要不要,结果程司令也不要。现在居然到这儿了,中间不知道辗转了多少地方,你看这一路,谁像是做慈善的,不给打仗还给装备?”黎嘉骏说完自己都愣了,平时也就混混办公室,光会聊天打屁,没想到无意中也是收集了不少消息的。
“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席先生还拉我们讨论,说要不要撰文抨击阎锡山,竟然把客军逼到要打劫军械库的地步!后来考虑影响,就没写。”卢燃说罢,忽然一脸坚决,“我要去滕县!”
“啊?”黎嘉骏吓了一跳,“真的假的?!”
卢燃认真点头:“恩,我要去滕县!”
“喂!肯定打得很惨,很危险的!”而且不可能赢,黎嘉骏心说,着急道,“人家外国人不知道也就算了,我们心里清楚会打多惨,你还去,你还想不想活着见你奶奶了?!”
卢燃把笔记本塞进包里,理了理凌乱的大衣领子和围巾,努力把自己捣腾出一副要面试的样子来,笑道:“我看起来怎么样?”
“头上立着FLAG呢!”黎嘉骏口不择言,“不许去,我不批准!”
卢燃鼓起了脸:“那嘉骏姐,你这是要带我去台儿庄的意思吗?是谁说分兵两路的。”
“那是让你跟张自忠!”
“可明明你说过,打仗怎么会不死人,凭什么就不能是我们?”
“那也不能送……”黎嘉骏说不出来,她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心虚得很,但又火急火燎的,“听着卢燃,滕县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你可千万不要冲动,机会以后还有。”
“嘉骏姐,你不公平。”卢燃笑嘻嘻的,“凭什么你可以上长城,去宛平,到平型关,我却连个滕县都不能去,既然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那就当让我练练手吧。”
“可是川……”黎嘉骏还想挣扎一下。
“好啦,你不要担心。”卢燃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安慰着,他气质弱弱的,可终究已经是个男人,双手宽阔有力,平白让人觉得沉稳,“我们既是战地记者,不能因为觉得危险,就不去啊,你想去的台儿庄位置更加扼要,肯定会更危险,我也没拦着你啊。”
黎嘉骏呆呆的看着他,没想到他一副好忽悠的样子,底子里其实门儿清。
可是,她不一样,她知道台儿庄会是一场大捷,但是滕县……她不知道……
所以她竟然不敢去了么?
黎嘉骏苦笑起来,笑得眼睛酸涩,相比卢燃,她竟然显得那么虚伪,要不是知道台儿庄是大捷,她怎么会来?
卢燃突然收了笑:“所以如果你去台儿庄的时候我还没回来,那么嘉骏姐,你一定要千万千万小心,就像你说的,打仗怎么会不死人,凭什么不能是我们,可万万不要是你啊,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那么,你此去我没拦住你,你可千万要回来,否则,我也会愧疚一辈子的。”她声音沙哑,一边吸鼻子一边拿围巾擦眼泪,没一会儿就哽咽了。
“姐,别哭……我去报名了。”卢燃犹豫着把手帕递给她,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往参谋部那儿走去。
“等下!”黎嘉骏突然叫道。
卢燃回身,一脸无奈:“嘉骏姐,您还要拦我啊?”
“不是!有件事,对女人很重要的!”黎嘉骏严肃道,“卢燃,其实我真的比你小,能别叫姐吗?”
“……师姐?”
“那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川军真心可怜
九月出川,徒步到山西,已经天寒地冻,一群南方人,穿着短衣短裤,草鞋,一到地儿直接上战场,跟一群见都没见过的钢铁怪兽对战,那滋味,想想就替他们酸爽而且传说他们人均两杆枪,一根□□,一根烟枪,可见抽大烟之风靡,而且抽大烟的几个有好体质?听说有时候实在没钱发军饷了,就发烟土……所以川军表现不佳,是情有可原的。
当时太原会战败了,大家溃退,甚至都没通知川军,川军见别人退,自己没收到命令,只能硬扛,后来扛不住了,便小股小股偷偷撤,总算没团灭在那儿。
溃退后还没出冬天,更冷,看到军械库,就把里面的棉衣枪支抢个干净,其实那点儿东西哪够,但还是把阎老西气得够呛,当即要求川军滚出去
川军滚出去了,没地儿去,没钱,没枪,没衣服,饭都没的吃,还没人要
当时校长问谁谁都不要,一战区也不要,山西也不要,怒了,说都没人要就回去吧!
幸好白崇禧拦了拦,说再问个人,他都不要,那就真没人要了。
他问的,就是指挥徐州会战的第五战区司令官李宗仁,那时候这位大大正为手下没兵愁得整夜整夜哭鼻子,一接电话当场就说要,白崇禧还厚道,隐晦的说:这支川军,战斗力可能不咋地
李宗仁就说:艾玛,诸葛亮还能拿草人借箭呢!一群大活人能比草人都不如吗!要要要!约约约!
于是川军就到了徐州会战,来打仗。
而且,终于有人要了的他们,还是感激涕零的,来打仗。
艾玛,一支军队啊!混到这份上真是……
可就是这样一个开头的队伍,在抗日后期缔造了一个神话
以至于后人评价整个抗日史,感叹曰:无川不成军!
最近糟心事情多,各种考试开始,十天体检两回,我居然高血压了,见鬼!
☆、第132章 空袭惊魂
卢燃去找戴参谋副官报名的时候,黎嘉骏一道跟着去了,主要是既然名额有限,那预订总比到时候抢好点,趁现在还没影儿的时候刷刷存在感,到时候报名台儿庄她说不定能被人想起来。
果然,戴参谋一听说她想去台儿庄就皱眉了:“去那儿?现在部队都在前线,那儿只有保安团。”
“这是上头给的任务,台儿庄也是运输重镇,我们也是未雨绸缪一下。”黎嘉骏扯起谎来已经面不改色,台儿庄不是副官能决定的,她就被提溜到戴参谋面前了,平时和一群记者围着的时候还没感觉,此时单独直面一个战区司令的参谋还是有些虚的,黎嘉骏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启了小学生面对班主任模式。
戴参谋听完,没说话,低头管自己写未完的报告,写着写着,头都不抬地道:“虽然有些想法要不得,但,也实在无法不正视,若你坚持,那我也不会拦着,只不过毕竟那儿尚未开战,究竟谁守谁走尚无定论,介时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小姑娘,你懂吗?”说罢,他抬起头,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
他是不高兴的。
黎嘉骏听得出来,现在要求去台儿庄,分明是已经认定临沂和滕县守不住,那两个地方一旦失守,两股日军将直接汇聚在台儿庄。他第一句话就这个意思,这种失败主义的思维虽然要不得,可这个情况却也不得不正视,外国记者站着不腰疼,讨论起战力多悬殊能守多久什么的都毫不避忌,可作为中国的记者,不管听还是想都是五味陈杂。
谁不想这就踩上风火轮上东京拍天皇念投降书的样子呢?
可现在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在每一个战区能够多留一会儿,多留一会儿,就代表多守了一会儿,多守一会儿,希望就多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