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琪看到他儿子眼里有种近乎执拗的光,心里一个“咯噔”,表情变了,“你还没放下那个女人?”
“我有分寸。”邵时晖皱着眉头,不太耐烦道。
他只是想去吊唁,想在他爱的女人最悲伤的时候,看着她,陪伴她,就算她不需要。
杜若琪劝不住他,邵益清得知后,同意他一道前往。
秦梵音的身世,他们都已知晓,心中几多唏嘘。
邵益清叹息道:“要不是墨钦把她带出去的时候弄丢了,一切不会像今天这样……咱们邵家到底是欠了顾家,欠了梵音。”
杜若琪说:“墨钦这么多年一直在找人,也很有良心了,最后总算是帮他们找回来了。”
“所以我和爸从没反对过,无论他动用多少资源财力,我们都由着他去。找不到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解脱。”
杜若琪叹了一口气。她哪会想到,她机缘巧合看上的毫无身家背景的人,居然是顾家真正的千金。她跟邵墨钦婚姻是牢不可破,顾家为了弥补她,以后一定会加倍宠爱她……杜若琪又叹了一口气,想要动摇邵墨钦的地位,更难了。
当秦梵音和邵墨钦操持着秦山的丧事时,顾邵两家的人都在赶来的路上。
秦梵音怕弟弟心情太过悲伤,在回来的路上出意外,只对他说家里出了点事,给他订了机票,让他尽快回家。
由于邵墨钦的震慑力,秦家的人对他都是客客气气,隐隐透着讨好。他也很客气,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王梅连续几天一直坐在秦山的棺木前痛哭,不理会任何人。
邵墨钦没打扰她,他打算等丧期过后再询问关于当年的事。当初那些拐卖他老婆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就算是天涯海角,就算掘地三尺,他也要把那群人找出来,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秦嘉阳赶回来后,得知父亲死于车祸,悲痛不已。
秦梵音本就很悲痛的她,无力安慰他。
姐弟两披麻戴孝,跪在父亲的棺木前,泪水涟涟。
顾家的人和邵家的人相继来灵堂吊唁,身着正装,表情肃穆。
蒋芸走到秦梵音身边,蹲下,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脸庞,还没开口,眼泪掉下来了,“孩子,别太难过了……你还有我们……我们都在你身边……”
另一边的王梅,看着那模样相似的母女两,别过脸,又一次忍不住痛哭。
☆、第78章 V章
邵墨钦没想过顾家会来,他并没有发出邀请。但既然他们来了,有些事就必须面对。
当晚,他将秦梵音抱到腿上坐着,轻轻抚着她的发丝,缓缓动唇,“老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你的身世……”
秦梵音苦笑了下,“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是他们买来的,对吗?”这几天流不尽的眼泪,使她双眼肿胀的像核桃。
邵墨钦沉重的点下头。
不等他开口,秦梵音又道,“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想逼我跟你离婚,怕事情暴露……偏偏被我听到了……”女人声音夹杂着细碎的哽咽,“我当时很难接受,也很生气……我一个人跑出去……他们在马路边找到我,我很执拗,不肯跟他们上车,后来……”
泪水又一次涌出,邵墨钦将她揽入怀中抱紧,停止她的自责,安抚她的悲伤。
等她的情绪稍稍平静后,他扶起她,再次开口,“这就是命运。就算重来一次,作为父母,依然会奋不顾身保护孩子。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错。是你养父母自身的愚蠢、自私、偏激、狭隘,造成这些波折和意外。由始至终,你只是受害者,你不该把任何愧疚和负担加诸在自己身上。你可以感激他们的养育之恩,可以为养父舍身救你感动,你也有权利因为他们隐瞒你的身世并妄图破坏你的婚姻而生气。”
秦梵音一瞬不瞬的看着邵墨钦,看他缓缓开阖的唇角,体会着他的言语。他的存在,让她安心。他温柔又厚重的眼神,给予她无限勇气和力量,让她在浑噩的悲剧中,仍有力气往前走。
邵墨钦低下头,轻轻碰上她的唇角,“老婆,你不应该自责,不要把自己打入阴影中。”
秦梵音点下头。
她不想让爱她的人为她担心。她不能让爱她的人跟她一起受罪。
邵墨钦将秦梵音放开,下了床。
秦梵音莫名看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邵墨钦跪在床前,跪在秦梵音跟前,抓住她的双手,眼神肃穆又凝重的看她。
“怎么了?你跪着干嘛,起来说话呀!”秦梵音下床,拉着他的手臂,想把他拉起来。
邵墨钦固执的跪着,仰视她,动唇,“老婆,对不起。梵音,对不起。心愿……对不起。”他蠕动着唇,两行眼泪倏然由眼角滚落,“是我当年的过失,导致你由顾心愿变成了秦梵音……”
秦梵音愣愣的看着邵墨钦,表情剧烈变幻。
邵墨钦含着泪水动唇:“归根究底,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命运诸多磨难的始作俑者,是我……最该自责的人,背负罪孽的人,是我……”
秦梵音缓缓明白过来,为什么当时父母的谈话有一句不能被顾家抢去,为什么他们那么不待见邵墨钦,为什么她跟顾家好似有种若有似无的牵连……
“知道真相后,我一直在想,怎么告诉你,怎么讲述这件事,能让你对我的怨恨少一些,能让你继续爱我这个罪魁祸首。可是我想不出来。没有任何理由,能够免除我对你犯下的罪。我恨不得代替你承受所有痛苦,但上天没有赋予我这项能力,你面对的苦难每多一分,我对自己的痛恨就多了一分……”
秦梵音怔怔的看着邵墨钦,初见时高冷漠然的男人,婚姻中温柔内敛的男人,如今跪在她眼前忏悔,泪流满面,眼神脆弱的像个小孩子。
她怎么会想到,折磨他二十年的心结,就是她自己……
她怎么会想到,他苦苦寻觅甚至让她心生嫌隙的人,就是她自己……
她怎么会想到,这二十年一直被他铭记被他捍卫的人,就是她自己……
秦梵音流着泪跪下。她与邵墨钦相对而跪。
她伸出双臂,将邵墨钦抱住,她将脸庞贴在他温热的脖颈上。
她抽动着喉咙道:“……我不怪你。墨钦,我真的不怪你。因为我亲眼看到,你为了我,付出了多少。我清楚知道,过去的二十年,你比谁都痛苦,就连我,都比你幸福……你听到了吗,邵墨钦,我不怨你、不恨你。我甚至庆幸,我拥有原谅你的权利。”
秦梵音的脸庞不停往他颈间深埋,泪水蹭在他皮肤上,“老公,我真的很庆幸……上天待我们不薄,最终还是让我们重逢了……”
邵墨钦将她抱得很紧很紧,紧的双臂在发颤,却又温柔的令人心碎。
两人跪着拥抱了许久,秦梵音由邵墨钦怀里抬起头,站起身。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手指轻轻划过他的鼻梁,眼里带着些俏皮,却又是郑重其事的说:“本大王决定赦免你了。从今后,不准你再自责,不准你有心理负担,不准你把一切都算在自己头上。如果你觉得自己对我有亏欠,我允许你把所有的亏欠都化成爱,疼爱我照顾我一辈子。”
“我心情不好时不要跟我较真,我无理取闹时要哄着我让着我,我想吃老公牌料理时你要乖乖去学,我说要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时,你得无条件跟随……唔,我不想要的时候你就不能要,我想要的时候你累趴下了也得伺候我……”秦梵音托腮,做沉思状,“还有什么呢……暂时想不出来了,以后想起来再补充。”
秦梵音低下头看他,一脸狡黠,“怎么样,我不好伺候吧?”
邵墨钦牵起她的手,轻柔又庄重的吻上她的手背,含着泪带着笑,动唇,“遵命,我的老婆大人。”
“快起来抱我!”她命令。
邵墨钦站起身,长臂一伸,将她圈入怀中。
他曾经无数次控诉上天对他不公平,无数次痛恨这命运,无数次憎恶自己到无以复加……
他曾经别无他求,只愿能找到她,减轻自己的罪……
他从未奢望过幸福,从未想过他还有资格得到爱。
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被他遗失的心愿不仅回到他身边,给予他宽恕,还给予他爱情,给予他幸福快乐。
这些年他救过很多人,听到过无数次获救者对他的感激、送给他的祝福,他们说好人有好报,他们说上天会厚待他,他们说他一定会心想事成……每听一次,他心里的安慰便多了一分,好像听得多了,梦想就能成真。
感谢那许许多多的善意……
感谢他的小姑娘的顽强善良……
感谢所有能让他在黑暗中等来光明的一切。
这一次,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行善事结善果,他得到了命运的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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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山出殡的这天,前来吊唁的宾客都聚齐了。
由于他们有落叶归根的说法,秦山在老家的山里下葬。葬礼也在山里举行。
养父的棺木下葬时,秦梵音坐在一旁,演奏大提琴。
没有一般乡村葬礼上的吹唢擂鼓,只有缠绵哀怨的大提琴声,在风中缠绵缭绕。
秦梵音一身白衣白裙,手臂带孝,噙着泪光,目视养父的棺木下沉,埋土。
邵墨钦一身黑色西装,陪站在她身边。
邵时晖站在远处,遥望着她。
☆、第79章 V章
王梅眼里是几近万念俱灰的绝望,“嘉阳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希望了……连他都走了,我不如趁早下去跟着你爸……”
秦梵音陷入了沉默。
不告诉嘉阳,这对他来说公平吗?
半晌,她开口道:“妈,无论我们有没有找回自己的亲人,我们都是你的孩子。这二十年的养育之情不会被抹去。”
“不一样……不一样的……你回了顾家,你就是你的千金大小姐,你不是我们秦家的音音了……你有你的家,有你的妈,以后逢年过节能回来看看我这老太婆就不错了……”她垂下脑袋,上身佝偻着,仿佛在一夕间迅速老去。
泪水砸落在裤腿上,王梅自言自语的呢喃着,“老秦家不是以前的老秦家了……散了……都散了……只剩下我跟嘉阳孤儿寡母……”
秦梵音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很难受,却又很无力。
另一辆车上,顾旭冉说:“不知道墨钦有没有告诉音音,没说的话,咱们也该跟音音说了。”
由于秦梵音刚丧父,又忙着操持父亲的后事,他们怕她一时间难以接受太多冲击,没有马上找她相认,只以宾客的礼仪相待。
蒋芸接口道:“是啊,这葬礼完了,咱们也该带音音回家了……”
这次过来吊唁,亲眼看到流落在外的女儿成长的地方,尤其是那幼年时偏远的穷乡僻壤,蒋芸不知道有多心疼。她难以想象,自己的女儿过着什么样的童年。
“我苦命的孩子……”说着,蒋芸眼里又泛起泪水,指责丈夫和儿子,“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找到她……我糊涂了,你们也跟着我一起糊涂吗……咱们音音在外面生死未卜,你们倒好,合起来骗我……”
顾牧之叹了一口气,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沉默。顾旭冉说:“妈,过去的事就别想了,越想越难受,好在现在音音找到了,咱们一家团聚了。”
他劝他妈不要想,自己心里却也难受。这种自责的冲击,在看到秦梵音的成长环境后达到顶点。他甚至痛恨以前的自己,为什么要死心,为什么不想面对,这是他亲妹妹啊!
回到城里,邵墨钦在酒店设宴,请前来吊唁的人用餐。
饭桌上,邵墨钦陪在秦梵音身边,悉心照顾。秦梵音心情低落,也没什么胃口,吃不下去,邵墨钦怕她身体受不了,给她夹菜勺汤,用眼神叮嘱她吃。秦梵音不想他担心,勉强吃了一些。
用餐后,该走的人都走了。顾家的人在酒店外等着秦梵音。
邵墨钦牵着秦梵音的手一起过去。
下台阶时,秦梵音远远看到他们,脚步顿了下。
邵墨钦以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秦梵音低下头,什么都没说,片刻后抬起头,微微弯唇,“没什么,只是有点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