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钧一呆:“……啊?真话。”
“真话就是……”苏凭顿了顿,朝他露出个非常轻松的笑容,轻描淡写地说,“不算认识,之前只见过一次。不过这个人,我差不多算是得罪死了。”
第二章 票房剧毒
王筠这个人,实在很不小王总。
她进了电梯就按下了一楼键,坐到顶层又马上坐下来,亲自跑过来见楚冰。结果楚冰这个时候已经被前台领到了顶楼的会议室,她又不辞辛苦地重新坐上去,会议室的门一关,好半天没有消息,做事随心所欲,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苏凭的合同之前已经敲定好,今天只是正式过来签个字,很快就和严钧一团和气地走完了程序,两个人端着咖啡站在玻璃墙前,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合同白纸黑字尘埃落定之后,严钧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苏凭从极有来头的明日之星变成了他手下的员工,简直让他通体舒畅,说话也顿时不像之前那么客气,转而带上了点说教的意味。
“苏凭啊,虽然你现在已经小有成就,不过严哥虚长你几岁,有些经验还是得跟你介绍。”严钧伸手拍了拍苏凭的肩膀,意气风发地笑着,“首先的一点呢,就是轩霆有规定,绝对不允许内部恋情存在,无论是艺人和艺人、经纪人和艺人、还是工作人员之间,发现苗头就会被立即封杀辞退,无论当事人有什么来头背景。这个你知道的吧?”
“是吗?这个倒是真不知道。”苏凭眸光微闪,端起咖啡杯掩住弧度稍扬的嘴唇,视线悠悠转向另一边。
“我还以为严哥和小王总是公司的一段佳话呢。”
严钧被苏凭一句话噎得进退不得,张口结舌了好半天,方才尴尬地勉强笑道:“这个……这个是公司的特例,特例,呵呵。”
严钧差不多和罗铭同时进的公司,一个台前一个幕后,现在台前的那个卷铺盖走了人,幕后的那个已经官至公司经理,中间差着谁一清二楚。禁止办公室恋情这种话谁说都行,唯独严钧来说就是个笑话。这个话题被迫打住,严钧脸上的笑容稍敛,忽而隐约意识到一点。
他这次和苏凭洽谈合同,开出的条件优厚之至,连挑选剧本这种公司权力都咬牙放弃了,为的就是将苏凭拉拢过来,好顺利挤走罗铭。苏凭在接触过程中一直颇好说话,他虽然重视苏凭的发展前景,内心却对苏凭本人有点不以为然。
不过是一个拿尽好资源的星二代而已,有靠山怎么都好发展,他自从追到了王筠,不也走得非常顺利?给他一个名导父亲和金牌编剧母亲,说不定他现在发展得比苏凭还要好呢。
但是从今天的接触看……严钧在心底细细思索,忽然发觉在签了约之后,苏凭似乎也变得不太一样了。要说哪里明显不同,他也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这个人……
好像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好拿捏。
严钧心中微沉,在志得意满中泛起一丝隐约的迟疑,又不愿多想。会议室门打开的声音及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严钧抬头看去,楚冰和王筠一人拿着一份合同,一前一后地走出来。
楚冰在前,王筠在后。
严钧忙不迭地放下咖啡杯,大步上前就要去握楚冰的手:“楚冰是吧?久仰大名,真人比照片看着还要漂亮!欢迎加入轩霆,今晚我们去碧叶轩包厢,给你接风洗尘……”
“谢谢。”楚冰朝他利落地稍一颔首,指尖在他的手上一触即离,在严钧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抽回手,从笑成一朵花的严钧身边经过,继续大步向前走,风一样地掠过了他。
“今晚有约了,不好意思。”
苏凭在严钧上前时没有跟着过去,端着咖啡杯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楚冰走路的姿势颇有特点,目不斜视,一举一动之间带着罕见的行伍气,偏又长着一张艳若桃李的脸,于是便杂糅成了一种带着冰冷的美感,一见便很难忘记。咖啡杯抵在唇边,苏凭若有所思地喝了口咖啡,一抬眼却看见楚冰路过自己时,突然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然后什么也没说,带着自己的合同步履如风地离开了。
苏凭一口咖啡差点呛在喉咙里,严钧脸色微变地看着他:“现在还是下午,她这是什么意思,对我不满?走时为什么特意看你一眼?”
“她应该是真的有约。”苏凭清咳一声,在严钧的注视中抬手摸了下鼻子,“看我一眼应该是因为……约她的人是我朋友,让我给你们解释一下吧。”
“你朋友?!”严钧有些紧张地抬高了声音,“你朋友为什么挑这个时间约她?不是想挖墙角吧?她可是已经签完合同了的!”
“那倒不是。”苏凭抬头看天,云淡风轻地安慰他,“我朋友只是在追她而已。”
严钧:“……啊?”
严钧:“……哦。”
这个话题的走向真是让人没办法接,严钧顾左右而言他一阵,终于找到了新话题。他凑到王筠身前,手臂亲昵地环上王筠的腰,探身去看她手上的合同:“和楚冰的合同这么快就签好了?没有就什么事项讨论一下吗?”
“没有,楚冰人很好,也挺好说话的。”王筠娴静地抿唇一笑,严钧闻言看她,心说没看出来啊,楚冰居然很好说话?结果又听王筠随后道:“我觉得楚冰和苏凭的情况基本上差不多吧,给他们俩签的合同基本是一样的。”
一样的……严钧先是一怔,继而脸色一僵。
苏凭的合同不光待遇优厚,关键是有越过公司接剧本的权力,公司不得强行干涉!对着这样的合同,楚冰还会发难才怪!所以说实际上公司的两个最强新人,公司都管束不了?!
严钧暗暗咬牙。
没等他继续说出什么,苏凭忽而颇为意外地扬起眉,看了他们一眼:“轩霆之前一直走的,应该是周期短收益早的速红快餐模式吧?”
严钧心事重重地点头:“对啊,怎么了?”
“也没什么。”苏凭颇觉有趣地顿了顿,笑而不答。
既然签都签了,白纸黑字在那儿,也讨论不出什么花儿来。不提严钧心中另有什么打算,总之他们又寒暄一阵就各自散了。苏凭两指夹着自己的卖身契回了车上,随手把合同扔在副驾驶的位置,系好安全带,平稳地发动了车子,边开边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要回父母家吃个晚饭,然后回自己的新家收拾东西。人生真是忙碌充实又驳杂,让怕麻烦的人心情并不怎么愉快。开到一半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苏凭带着蓝牙耳机接了电话,电话里迎面便是一声长叹。
苏凭顿时笑了:“怎么了,遇到什么麻烦?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幸灾乐祸一边去。”江越在那边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苏凭啊,我现在对你的感觉……真是又爱又恨。”
苏凭:“我把你当兄弟,你却说你爱我?”
“去去去,我又不瞎!”江越隔着电话骂他,说着说着,高昂的话音就慢慢落了下去。江越慢慢沉默下来,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带着涩意。
“我刚才……约了楚冰见面。”
“恩,我知道。”前方红灯,苏凭踩着刹车慢慢停下来,看了眼红灯的秒数后又踩下油门,“你要是不打电话过来,我还以为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呢。”
“没有,我带了份剧本给她,我家公司是主投资方,大IP大制作,从导演到班底都是最顶级的,顶着重重压力,把女主角留给了她。票房十拿九稳,肯定不会崩盘。”江越声音微顿,随后苦笑一声,“结果她拒绝了,然后说今晚有约,很快就离开了,走之前还给我们桌的咖啡买了单。”
现在天还没黑下来,晚上有约的借口,楚冰一下午就用了两次。苏凭避过这个问题不谈,只说前一个问题:“拒绝是正常的,哪怕她现在顶着票房毒/药的名头,恐怕也不会接受你的施舍,无论那看上去有多诱人。”
“你很了解她?”江越皱眉。
“不是了解她,是了解一个优秀演员的骄傲。”苏凭耸耸肩,车子开到了自家小区车库。他拎着卖身契上楼,听见江越在那边沉默半晌,小心翼翼地问。
“苏凭,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喜欢她?”
“我算上今天才见过她两面,甚至都没正式说过话,谈喜欢与否太奇怪了吧?”苏凭失笑,边上楼边摇头,“我也再说一遍,父母说介绍认识,真的就只是认识,没有别的意思。男未婚女未嫁,你真爱她你就去追,不过我大概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你不跟我抢就是最大的帮忙了。”像是被他的回答终于激起了一点勇气,江越深吸一口气,总算有了玩笑的心思,“我可抢不过你。”
“行吧,你加油上,死了兄弟给你收尸。”苏凭低笑,甩了甩手上的门钥匙,“楚冰的话,你如果打动不了她,估计自尽在她脚边都没有用。你要是理智尚存的话,听兄弟一句劝,我看你根骨不佳……唔。”
他话说到一半骤然停住,江越觉得他只是在恶趣味地调侃自己,但又经不起撩拨,忍不住追问:“根骨不佳然后呢?我就一点儿可能都没有了吗?”
“这我也不知道。”苏凭看着站在自己家门口的高挑倩影,慢慢地说,“要不然我帮你问问?”
江越只当他又在调侃自己,抱怨两句后就挂断了电话。苏凭放下手机,楚冰刚才听见声响后便转过头来,眼下正双臂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第三章 楚冰其人
场面异常尴尬,饶是八面玲珑如苏凭,也站在原地沉吟了好一会儿。
“如果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方式去做某件事情。”他突然开口,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楚冰看他的眼神从看一个笑话变成了看一个神经病,苏凭神色自若地走上前来,低头拿钥匙开门,大喘气地将后面的话说完。
“而其中一种选择方式将导致灾难,则必定会有人做出这种选择,比如我。”他耸耸肩,按下门把手,“我发誓我没有背后谈论他人的习惯,这是第二次和人说起你。”
然后两次都被正主听个正着,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楚冰稍稍侧身,给苏凭让出个开门的地方,闻言唇角一掀,撇出个寡淡的弧度。
“墨菲定律不是永恒的。”她说,“令人反感的性格才是。”
推开门扑面一股油盐酱醋的香气,夕阳将一切笼上暖融融的光晕。蜚声中外的知名导演苏瑞鸿坐在客厅沙发上,穿着老头衫专心致志地看报纸。厨房里油锅滋滋作响,金牌编剧徐宜初拿着锅铲探出头来,见到房门外并肩而立的两人,眼睛弯出好看的笑纹。
“小冰来了?赶快进来洗手吃饭,苏凭你带小冰过去。几百年没进家门了,还记得洗手间的位置吧?”
听听这称呼,真是分不出到底谁才是亲生的。苏凭一哂,也不辩解自己最近毕业季事情太多,理智地不去妄图顶嘴,默不作声低头换鞋。徐女士虽然比较易怒,但也比较好哄,见苏凭态度良好,气消了一半,象征性地瞪他一眼算作总结,又对楚冰灿烂地笑笑,回厨房继续炒菜了。
楚冰换好鞋站起身,看到徐宜初的笑容时动作稍停。苏凭敏锐地察觉了这个停顿,内心也觉得徐女士热情过头,出声替亲妈开解了一句。
“我妈为人处世比较随心所欲,还请你多担待。”
楚冰抬头看他,而后垂下眼帘,平静地应了一声。按照苏凭给她指的位置去了洗手间,苏凭收回手,坐到苏瑞鸿旁边,眉头带着些思索地稍稍拢起。
他五感一向敏锐,总觉得楚冰在门外似笑非笑看着他时,内里气定神闲,带着一点讥诮。而在见到徐宜初后,楚冰又看了他一眼,这一次讽刺意味不在,却来得更深更冷。
究竟哪里惹到她了?苏凭聪明了二十来年,少有这么不明就里的时候。
苏瑞鸿本以为儿子坐过来是要和自己说话的,结果好半天没听见动静,只得自行放下报纸:“还等着你开口呢,怎么了,不说话?看你和楚冰一起回来的,见面很顺利?你妈特别想让你们熟悉起来,我其实觉得晚宴见面太刻意了,不过拗不过她。”
“恩?”苏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是,在门口恰好碰到的。”
“见面不是很顺利,我们可能性格不太合。”
“什么性格不太合,是人家看不上你吧?”苏瑞鸿嗤之以鼻,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德行,真要比的话,楚冰的确比你强。”
苏凭扬起了眉。
“我有那么差吗,带出去也没有很丢人吧?”苏凭靠在沙发背上,不怀好意地看了苏瑞鸿一眼,“爸,还记得那一年痛失千钟奖的感觉吗?”
就知道臭小子会提这个,苏瑞鸿一时好气又好笑。三年前他筹拍了一部电影,惯用熟悉的班底,千挑万选的演员,夫妻时隔多年再度强强联手,投资方趋之若鹜,影迷翘首以盼。那时苏凭刚上大一,读着见鬼的国际关系学,有一下没一下地演着戏,拍电影跟玩儿一样,偏偏又演得很好。他有心拿这部电影给儿子铺路,结果苏凭轻飘飘地推了,自己跑去演了部小成本文艺片。
然后次年的千钟奖,儿子踩着双亲的头,摘下了千钟奖最佳男主角的桂冠。
苏凭拍戏以来,一直顺风顺水,这个奖项拿下来,更是将他天才的名头彻底坐实。他们夫妻俩虽然对苏凭无可奈何,心里却一直是极其为之骄傲的。然而此时此刻,苏瑞鸿摸摸下巴,沉着地摇了摇头。
“楚冰出色的方面和你的不太一样,她的更加难得,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在了解楚冰的过人之处前,苏凭先知晓了楚冰异样的原因——晚饭后几人收拾了桌子在客厅闲聊,徐宜初问候起楚冰的外祖父,温柔地拉住她的手拍了拍。
“总算是回来了,回来就好,以后见你父母也方便一点。小冰跟外祖父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很辛苦吧?我们跟你外祖父见过一面,人是很正直,但也太冷肃严厉了,脾气还不好……他同意你拍戏吗?我记得他以前挺看不上我们这行的。”
“一直不同意,我去读表演系的时候在他书房外面跪了一晚上。”楚冰摇摇头,随即又说:“不过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毕竟当时没人觉得我能走这条路。”
“事实证明,我可能也真的不太适合。”
徐宜初有心安慰,却又想起她如今票房毒/药的名头,一时间有些为难。最后什么都没说,仔细地将她脸颊边的碎发拨拢到耳后。楚冰大抵极其不习惯这样的接触,看起来有点僵硬,视线却不自觉地盯着徐宜初看了一会儿,自己发觉后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眸。
苏凭一怔,已然明白过来。
一个严厉刚直的外祖父和一个热情唠叨的母亲,楚冰或许很尊敬前者,但应该同样十分渴望后者。而他为徐宜初的那句开解,无形中就像是在炫耀一般,实在是有些刺眼。
在一片各怀心事的沉默中,苏瑞鸿推了推眼镜,率先出声:“能拿下康菲斯特奖的最佳女主角,很了不起,没人能说你不适合拍戏。就算……”
他的视线在楚冰的脸上停了停,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委婉地问:“不过我听朋友说,你和不少同行……相处得不是特别愉快?”
这种消息,在人物词条里绝对不会写,知道的都是业内有头有脸的人。徐宜初闻言有些惊讶,楚冰却笑了,眉眼舒展,不带任何其他复杂的意味,显得从容又美丽。
“不是特别愉快这个形容,用得太委婉了。我拿奖的电影是原住民题材,着重讲的就是种族问题的阴暗面,从筹拍开始就困难重重,在上院线之前都不确定能不能过审。上映之后影评界风风雨雨,毁誉参半,拿了奖之后个人页面被人攻击了,连着好几天都登录不上去。”
“而且你们也看到了,票房惨淡到不忍心看,如果没有康菲斯特奖,估计最后会被定论为一部彻头彻尾的烂片吧。”
她今年二十岁,年纪轻轻,刚从科班毕业,到现在也只拍了两部戏。第一部戏让她展露头角,第二部戏将她推上风口浪尖,两部戏都无关情爱,拍得凌厉又尖锐,毁誉参半,票房惨不忍睹。
至于她是怎么强硬面对媒体、面对抹黑、面对一片谩骂声的,楚冰只字未提。但心里清楚,苏瑞鸿既然问了出来,肯定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果不其然,苏瑞鸿叹了口气:“你性子太硬了,国外娱乐圈直白、复杂、残酷,你一个小姑娘孤零零的,的确是不让人放心……好在现在回国了,不管怎么说,有什么事情我们也能帮着照应一番,挺好。但是你要知道,国内的娱乐圈可能和国外情况不同,但各有各的残酷法,像你这样,会吃很多没必要的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