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深有时候有点绝望,感觉自己可能过不了这一关了。
她要跑工厂,去查看自己那一组冬装的进程,也要弄国内网店的设计,但在所有忙碌之中,对她而言最重要的,还是珍珠。
她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设计全部撕掉,然后再度从头开始构思。
顾成殊和沈暨周末时也会过来看她,沈暨将她撕掉的设计图拼凑起来看看,偶尔也会说:“深深,这套设计还挺好看的嘛,或许可以保留一下?”
“除了好看呢?”叶深深问他。
他审视半天,沉默无言。
“仅仅只是好看,有什么用呢?”叶深深痛苦地将自己蜷缩在沙发上,喃喃地念叨着,“珍珠,珍珠……”
无数的设计上都用过的东西。可以直接在衣服上使用珍珠,可以在配饰上使用珍珠,可以像之前顾成殊帮自己铺钉的那条裙子一样,缀满珍珠……然而,别人使用过的创意,她得竭力避开。
珍珠是被用烂了的设计元素,成千上万的设计师都在上面动过自己的脑筋,她得在被万千人踏过的沙地上,寻找到没有被践踏过的地方,而且,还要走得漂亮。
如何落脚,如何表现,如何让人从乌泱泱的设计之中,一眼看到她的存在。
毫无头绪。
叶深深趴在沙发上,绝望地长出一口气。
沈暨看着她的模样,心疼地帮她将散乱的头发理直,说:“你看看,不就是一组设计吗?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你这样绞尽脑汁,头发都要掉光了!”
叶深深喃喃道:“不行,我一定要想出全新的设计来,主题……主旨……表现手法……”
她的头剧痛起来,跑到洗手间一阵干呕,然后无奈地出来翻止痛片,希望能将痛苦镇压下去。
沈暨不敢置信地说:“深深,别这样逼自己了!难道除了获得比赛,你就没有别的路了?”
“我一定得拿到名次,我想留下来。”叶深深咬紧牙关,低声说。
第117章 假象1
沈暨回头看看沉默不语在那里处理公文的顾成殊,无奈地说:“成殊,你给她下个命令,让深深别再这样逼自己了。”
顾成殊终于抬起头,看看心疼怜惜的他,又看看面容惨白的叶深深一眼,然后扫扫地上散落的设计图,轻描淡写地问:“你觉得,她这些设计怎么样?”
沈暨微微皱眉,许久才说:“有几张,勉强可用的。”
顾成殊无动于衷地又低下头:“那还是让她逼一逼自己吧。”
沈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以这样?”
叶深深觉得一阵恐慌,几天几夜殚精竭虑,最后却一无所获,眼看着截止日期就要到来,最后的成稿还没有概念。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脱力地坐在椅上,按住自己又开始剧痛的额头,低声说:“我再想想吧……实在不行,明天我怎么都得凑几张设计图出来。”
沈暨自责地蹲在她面前,仰头担忧地望着她:“对不起,深深,都是我手气不好。”
叶深深摇头:“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实力不够。”
“而且,她自己上的话,可能抽到个更难的。”顾成殊毫不留情地说道。
沈暨叹了口气,看看叶深深晕黑的眼圈,只能安慰她说:“没事,今年初审的稿件我也看见了一部分,说不定大家最后交上来的,也都很一般,甚至还不如你之前放弃的那些设计呢。”
叶深深垂下眼,勉强点点头,又强迫症般拿起笔开始竭力画设计图。
沈暨百般无奈,走到门边穿衣服:“我下去给深深买点吃的和药,她现在吃的那种止痛药对身体的副作用较大。”
刚一开门,伊莲娜正好上来了,和他打了个招呼:“Flynn,走了吗?”
“不,下去买点东西。你要吃什么,我帮你带个小蛋糕怎么样?”
“天啊,晚上哪敢吃蛋糕?谢谢你啦。”
眼看伊莲娜要进来了,顾成殊合上了电脑,说:“别逼自己了,跟我出去走走。”
叶深深有点诧异:“可沈暨出去买东西了……”
“他和你室友这么熟,怕他会被锁在门外吗?”他问。
叶深深不明就里,不过他既然这样说了,便点点头,摇摇晃晃地无奈站了起来。
系好安全带,叶深深看着车子一路向着商业中心开去,有点迷糊:“顾先生,我们去哪儿?”
顾成殊回答:“去一家店里。”
“可是现在都快十点了,店铺一般都打烊了吧?”
“打烊了才好,没有人。”
叶深深在心里想,为什么要趁着没人的时候去呢?不会是去抢劫吧……当然,这么异想天开的话,她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才不敢和顾先生讨论呢。
最终他们在市中心一家珠宝店门口停下,里面已经没有客人,店员们正在进行今天的盘点,将贵重的珠宝送到后面锁入保险箱。
门口有人正在等着他们,看见顾成殊的车子停下,便上来替叶深深开了门,一边向顾成殊打招呼:“顾先生要看什么?”
“珍珠。”他言简意赅地说。
叶深深愕然看向顾成殊,顾成殊向她点头示意,带她上了二楼。这里有单独的大厅,灯光打开,灿烂的光芒遍照上下,将所有陈列着的珍珠饰品照亮。珍珠特有的晕彩光芒在一瞬间弥漫在他们的面前,温润细腻的光泽,是其他所有珠宝都无法比拟的,神秘而含蓄,优雅而柔和,显得格外平和静谧。
迎面陈列在单独玻璃柜内,是一串渐变色珠串。来迎接他们的店长见她仔细打量那串珠子,便介绍说:“这是Akoya珍珠制成,产自南日本沿海港湾,由五十四颗珍珠组成,从脖颈到胸部的珠子依次是纯白色、乳白色、米白色、淡黄色、浅黄色、米黄色、金黄色、橙黄色,形成由白到黄的渐变的颜色,每一颗珠子都是正圆形,光泽度为A,照物清晰,光洁度为无瑕。”
颜色的挑选异常精准,从白到黄的过渡极其自然,使得每一颗珠子的颜色都仿佛在缓慢的变化中徐徐流动,令人几乎要融化在那种氤氲朦胧的光华之中。
叶深深看了许久,又将目光转向旁边另一个单独展示的玻璃柜,那里面是一顶黑色的珍珠皇冠。
店长又殷勤介绍说:“这是Tahitian黑珍珠,产自南太平洋法属波利尼希亚群岛。”
顾成殊给她解释:“中国人一般叫大溪地。”
大溪地的黑珍珠,黑色之上透着各种奇异的色彩,从孔雀绿,到烟灰紫,再到深湖蓝,明明是矿物,却随着角度变化而幻化出各种金属光泽,迷人眼目。这个皇冠底座上,镶嵌着一簇簇墨绿色、浓紫色、海蓝色的黑珍珠,就像绽放着朵朵晕彩奇异的深色花朵。花瓣的形状因珍珠的形状而不同,圆形,梨形,水滴形,环带形,各式幽暗花朵流转着彩虹色泽,肆意绽放,惊心动魄。
那幽暗奇异的光彩,也瞬间在叶深深的眼中晕开,直传到她的脑中,让她几乎脱力般呼吸急促,脑中那一直迷迷糊糊无法捕捉的意念,在瞬间成型,让她在这一刻呆住了,盯着面前的珍珠皇冠许久,才急切地说:“我要看大溪地黑珍珠。”
店长开心地说:“好的,请问您要看多少?”
“所有的。”顾成殊帮她回答。
店长将她引到旁边柜台,拉过头顶射灯,将面前大批的黑珍珠照亮。
从纯黑到灰黑,从褐黑到紫黑,从棕黑到蓝黑,甚至还有铁青色、铅灰色、玫瑰色、古铜色,全部呈现在她的面前。奇异的炫目晕光交织成一片晶莹璀璨,强烈的光彩让叶深深在这一刻充分理解了什么叫珠光宝气,知道为什么会有人为了这些珠宝不惜流血杀戮。
这颜色和光泽……可真熟悉啊。
叶深深的脑中,忽然闪过一片朦胧的晕光。
仿佛旧日在面前徐徐展开。她看见一片白雪茫茫之中,灯光漫漫地洒下来。顾成殊在光晕之中侧头看她,灯光与珠光映照着他的面容,朦朦胧胧,令她整个人仿佛浸在温暖的热水中,一片融冶。
是那一个平安夜,她拉着他,在工作室中钉珠子时的光辉。
明明是幻象,明明那些珠子都在灯光和记忆中失去了具体的形状,但那些璀璨的光芒,却仿佛永远不会磨灭,直到十年二十年后,依然能在她的脑海之中熠熠生辉。
有时候,铭记一个场景,一个人,也只需要一点微光而已。
重要的,不是珠子,不是它的价值,而是那一瞬间闪现的光辉。
她的心口充溢着难以言喻的激动,里面有些东西似乎在呼啸着,就要冲破胸口飞舞出来了。
她抓住顾成殊的手臂,急促地说:“顾先生,我得回去了,我……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向着楼梯口奔去。
顾成殊眼疾手快,反手将她的手臂拉住,说:“先别走。”
叶深深迟疑地回头看他,不明所以。
他示意后面珍珠展示区,轻声说:“辛苦店长这一趟,怎么可以什么都不买就离开?”
叶深深有点迟疑地看着他:“可……我没有想要的。”
“并不珍贵,你可以随便戴着玩。”他没有理睬,将她拉到柜台前,说:“或许没有灵感的时候,也可以拿出来看看。”
叶深深低头看着柜子内的那些炫目珍珠,此时才忽然明白过来,心口也猛烈地跳起来。
珍珠,和他送给自己的那些花朵,可不一样。
她心慌意乱,强行抑制自己胸口的悸动,抬手指了指一颗不起眼的水滴状链坠。那上面只有一颗黑珍珠,并不太大,但烟紫色的光泽十分漂亮。
店长让人给她搭配了细细的锁骨链,并笑着问她:“戴上吗?”
叶深深立即摇头,看见了店长对顾成殊揶揄的笑。她只能装作看不见。
顾成殊将叶深深送到楼下就走了。
叶深深一个人上楼来,发现沈暨拎着药和蛋糕在门口等她。
“成殊走了,你去送他?”沈暨问。
叶深深不好意思说他送自己珍珠的事情,便点了点头,然后问:“怎么不敲门?伊莲娜在里面的。”
他说:“我和她并不算特别熟悉的朋友,或许会让她尴尬。”
沈暨总是这么替女孩子着想,叶深深也习惯了。
开门进去后,叶深深立即跑到内间去画图,沈暨去敲了敲伊莲娜的门,在她开门之后,将手中的小蛋糕递给她:“恭喜你,刚好还有个无糖而且是低脂奶油的蛋糕,相信我,绝对不会损害到你身材的曲线。”
伊莲娜愣了愣,开心地接过他手中的蛋糕:“你实在太好了!”
“不好意思,我们经常过来,肯定打扰到你了。”
伊莲娜靠在门上笑道:“放心吧,Flynn你的话,24小时呆在这里我都没意见。”
沈暨笑着向她举起手中的杯子:“茶来一杯吗?”
他们在客厅内开始喝茶聊天,大半夜的兴致勃勃。叶深深则在自己房间里画着设计图。
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灵魂出窍式的设计。
连日的疲惫,隐隐作痛的头,让她在深夜的案前设计时,画下的每一根线条都是恍惚的。那些颜色与轮廓,从她潜意识中喷涌而出,在她的大脑还没有清晰想法的时候,手已经自然而然地移动着,画下了那些应该出现的东西。
外间说话的声音远去,头顶的灯光也隐淡,整个天地间,万籁俱寂。所有的东西都已不存在,所有的人也不复存在,连她自己也消失在了寂静之中。
只有渐渐成形的那些图,每一丝,每一寸,天生便是这样,没有任何办法能改动转换分毫,没有任何东西能替换代替些许,没有任何神灵能减淡这光彩与辉煌。
困倦至极的时候,叶深深就趴在桌上,稍微合一会儿眼,但心中那些翻涌的思绪,很快又让她惊醒。在半梦半醒之间,她拿着笔,继续那未曾完成的设计图。
那支笔仿佛不是她在控制,而是冥冥中应该要存在这个世界的东西,在引导她画下她应该要画出的东西,让它以最美好的姿态,呈现在这个世界。
午夜的巴黎,不夜的城市。
交织在远远近近的灯光,弥漫着浓浓淡淡的夜色,行走着疾疾徐徐的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