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月色很美,温浅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她刚才给温强打了电话,电话里没敢说出实情,温强也能多少猜到她妈病情,温强是她妈的亲骨肉,母子连心,温强什么都没问,说马上回来。
她又给卫奇挂了个电话,卫奇问:“伯母身体怎么样了?”
“我妈这两天好像很有精神。”
卫奇半天没说话,过一会,低声说:“你要有点精神准备,有事给我打电话,我过去。”
温浅手一滑,手机掉在地上,手机里传来卫奇的焦急的声音,在黑夜寂静的空中回荡,“温浅,你还好吧?”
温浅拾起手机,虚弱地说;“我没事。”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温浅这两天推着她妈到后山脚下,山上漫山遍野的开着小黄色花朵,季淑云看上去很高兴,“浅浅,你去到山上采一束野花,回家插在花瓶里。”
温浅跑到山上,采一大捧野花,给季淑云抱着,太阳快落下时,温浅推着季淑云往家走。
风很柔和,季淑云一缕头发吹乱,温浅把轮椅停下,为她妈捋头发,季淑云感慨地说;“浅浅,你一直陪我,不上班行吗?别耽误你正事。”
温浅强扯出一点笑容,“妈,我现在休假,我有三年没休假了。”
季淑云愧疚地说:“浅浅,妈和你弟拖累你了?”
“妈,你没拖累我,是我拖累了你,当年,您本该有个美满的婚姻,幸福地生活,为了我,您吃了不少苦,您真的很伟大。”
温浅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上天连机会都不给她,让她报答母亲。
“这又是你舅妈嘴碎,妈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当年,我想把你送人,我一个亲戚替你物色了一个没儿没女的人家,那对夫妻来领你时,你扯着我的衣角不放,我那个亲戚把你的手掰开,拉着你走,走到门口,你突然哭着喊了一声妈,你一直不说话,突然说话了,喊我妈,我当时就想,你既然喊我妈,我以后就是你妈,我再苦也不能扔下你不管。”
温浅眼眶潮湿,她抬起头,头顶的太阳,一圈圈光晕,晃得她眼睛都花了。
三日后,经过小镇唯一一趟火车,到站,温浅站在没有站台的铁道边,火车上下来两三个人,其中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孩子迈步下火车,温浅摇手喊了声,“温强。”
温强朝姐姐走过去,亲热地叫了声,“姐。”
温浅上下打量,“小强,你长高了,比姐都出高一头了。”
“姐,你还是这么漂亮。”
姐弟已经三年没见,温强已经上大二,成熟懂事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班级里淘气令老师头疼的差生,在大学里他很优秀,寒暑假打工挣钱,尽量减轻姐姐的负担。
姐弟俩往回走,温强忧心地问;“姐,妈到底是什么病?”
温浅看看弟弟,忍住泪,“小强,妈……妈得的是癌症。”
温强浑身一震,“姐,咱妈是不是…….”
“咱妈随时都可能离开咱们,”
“姐。”温强哽咽地叫了一声。
“妈要回到她的故乡,咱妈这段时间很快乐。”
温浅说着,再也忍不住,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下来,温强站在一棵树下,痛哭了一场,等温强哭完了,姐弟俩回舅舅家。
清明刚过,季淑云就过世了,温浅和温强都在身旁,温浅的舅父带人把妹妹埋在后山,季淑云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温浅把弟弟温强送上火车,温强回学校去了。
然后,温浅从这个小镇出发,乘这唯一一趟火车,到沿途经过的每一个车站,这列火车沿途大大小小有二十几个站,每到一个停靠站,温浅下车去,在陌生的城市找寻记忆里早已模糊的痕迹。
一个月下来,她一无所获,四岁的孩子,脑子里根本没什么记忆,何况二十几年后,城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火车站已经变样了,只有这列火车线路还保留着,火车已经换新的了。
温浅回到寒城这天,已经晚上八点多,天下着小雨,卫奇来接她,卫奇朝朋友借的车,两人上车。
卫奇问:“伯母的后事处理完了?”
温浅的心情像这雨天一样阴霾,“处理完了。”
“你没告诉我一声,跟我太见外了。”卫奇责怪说。
“我妈按照当地的风俗安葬,我妈的老家有许多亲属,一切都是我舅做主安排的。”温浅解释道。
沿途街道两旁路灯的光照进车里,卫奇看她特别疲惫,说:“我住在皇庭酒店,我给你开一间房,你去哪里好好休息一下。”又补充一句,“哪里条件比较好,一日三餐方便。”
“我要回家住,把我妈的东西整理一下,把房子腾出来。”
车开到楼门前,卫奇停车,担心地说:“我看你脸色不好,好像很疲惫,回去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
温浅推门刚要下车,卫奇把伞递给她,“拿着,衣裳淋湿了,该生病了。”
卫奇看她打着伞,进了楼门,等了一会,才开车走了。
温浅开门进屋,几个月没住人,室内空气不流畅,有一股雨天潮湿的霉味,温浅开灯,推开窗子,凉风夹杂雨飘进屋里,温浅吸了一口气,湿润的空气吸入肺里,舒坦些。
她动手收拾东西,这套房子倒出来,过户到温强名下,租出去,房租补充温强大学期间花销。
温浅翻季淑云留下的遗物,在立柜里翻出一个旧相册,她坐在床上一页页翻看,照片不多,大多数是温强小时候的照片,她的照片很少,有一张四五岁时的照片。
小时候,大人们都说她跟她妈长得不像,她妈长相顶多算清秀,她的容貌却很出众,周围的人没人怀疑她不是亲妈,因为她妈对她很好,她把照片拿出来,放在钱夹里。
半夜,雨越下越大,温浅梦境里又出现那个漆黑的夜,无助哭泣的小女孩,她突然从梦中醒来,一下子坐起来,再也睡不着,无数次出现相同的梦境,看不清小女孩的脸,自从她知道自己的身世,确定梦里经常出现的小女孩就是自己,一定是童年受了惊吓,当时可怕的情景才会频繁出现在梦里。
梦里自己身旁的街道就是那个偏远的小镇,梦境很长,零星的片段,醒来后,梦里情景很模糊,她似乎遗忘什么重要的东西。
雨夜,室内极静,突然当、当两声响,她妈留下的一个老旧座钟报时,温浅的脑子里突然电光石火般闪过,原来一直遗忘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的,是那个雨夜小女孩哭声里夹杂的几声钟声,钟声好像从夜空中传来的,火车站的大钟。
温浅思忖,那个小镇没有正规的站台,站台就是几间平房,梦境中的火车站楼大钟一定不是小镇火车站,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女人领她上火车的那个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