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书,孙心妍想了想,走过去。
看着面前人,韩东停住笔。
孙心妍说:“下节课在实验室上,还不走吗?”
“就要走了。”
点点头,孙心妍想了想,“那可以一起走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两个人一起安静地下楼,穿过喧闹的走廊、楼梯,路过校园正门口的大喷泉。
她有话想对他说,可走过这么长的一段路后,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知道哪些字眼是对的,可以准确表达自己的想法,不伤及他的自尊。
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实验室的楼了,孙心妍说了最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韩东语气很淡:“你没有需要跟我道歉的地方。”
他说的是对的,即便有人需要道歉,也不该是她。
快到楼梯口的时候,韩东看她一眼,停下。
“其实,是不是还有一点好奇,钱江花苑那边的课一节一百五,我怎么上得起。那个课是免费的,所以我很感谢蒋老师。”
孙心妍的内心感到一种沉重的哀伤。
这是她以前从未体验过的,与生活、与社会有关的哀伤。
于是,她除了摇头,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韩东的眼神还像以前一样温和,“那么,你要说的话说完了吗?”
孙心妍说:“还有一句,应该那天晚上说的。”
他们停在楼梯口,周围都是喧闹的学生。
孙心妍吸一口气,看着他,“你爸爸做的赤豆糊很好吃,那天忘记和他说谢谢了。可以的话,请你帮我转述一下。”
话音刚落,女孩的如燕的背影踏上楼梯,很快消失在转角。
……
天气预报里的雨在第二天终于下了。
这天早晨,孙心妍刚到校就看见了那个整整一周音讯全无的人。
明明就要上早读课了,何滨跟陈彦其却明目张胆地站在走廊上,聊着天。
走廊上有雨丝往里打,他们丝毫不在意,像平时一样靠着栏杆。何滨两只手都搭在栏杆上,后背微微弓着,站在靠近楼梯的外口。
孙心妍上来时,他听见人声,下意识地转过脸。她手上拿着一件蓝色雨衣,脸颊上粘着湿了的发丝,与他对视的一瞬,怔住了。
何滨像是没想到上来的人是她,也愣了一下,喉结微微动了动,他又转过脸去,习惯性地摸了下脖子。
陈彦其后知后觉地回头,只看见孙心妍从后门进教室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网有问题,搞半天才想到开手机热点,不好意思啊。
38、38 ...
何滨的父亲是因为饮酒过量被送去急救的, 当夜, 何滨和他姑姑赶往北京。
那天夜里一点多, 何滨姑姑来找他时没敲门,直接用备用钥匙进来,没想到何滨还没睡。
他姑姑无比镇定地跟他说,“起来, 跟我去机场,你爸喝酒喝多了, 送医院抢救去了。”
何滨跟他姑姑赶到机场, 在灯光通明的机场大厅等候两个多小时后才登机。一出机场就有司机在等, 把他们飞速带到医院。
到了急救室外, 何滨最先看到的是他爸的女朋友。
女人三十出头,原本是他公司里的行政人员,跟了何父后就不做了,去年何父拿钱给她开了个美容院。
她一脸苍白地迎上来, 眼圈红着, 口齿清晰地跟何滨姑姑说情况。
何父晚上去了一个饭局,喝了不少酒,酒桌上没事, 回去的路上才开始不对劲。司机一开始以为他睡着了, 到地方后发现他怎么都叫不醒,耳朵发紫,赶紧送医院。医生刚刚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要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何滨站在旁边听着, 即便人已经站在抢救室外,他还觉得整件事跟做梦一样。
周围几个男的里既有何父朋友,也有他下属。跟何父关系比较深的一个过来,揽住何滨肩,说了几句宽慰他的话。
中途,急救室的门开过两次,第一次出来了个护士,第二次出来了个医生。何滨坐在塑料椅上,静静地看着两个女人围住他们不停问话。
下半夜,何父从急救室转到ICU病房,医生说危险期还没过,不要太乐观。
一整个晚上,何滨一句话都没说。等候在ICU 外面,忙了一夜的姑姑坐到他旁边,看看窗外快要亮起来的天,忽然摸了下他的头。
“滨滨,你爸爸这人有多厉害你知道,他不会这么容易走的。但是……”她吸气,“要真有个什么意外,你是大孩子,不要怕,姑姑会一直在你旁边帮你的。”
很深地呼出一口气,何滨点头。
何父是赤手空拳打天下的人,对家庭疏于照顾,何滨不听他管教,不代表不崇拜他。他从没想过有一天,父亲会倒下。
离异得早,可能出于对孩子的补偿心理,何父尽管脾气不好,但基本凡事都顺着他的意,何滨提出的要求,能做到的何父都会为他做。所以从小到大,何滨没吃过苦,遇事也从来不会去想最坏的结果。
只有那一夜,何滨把所有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
何父在ICU一共呆了三天,第四天情况彻底稳定,能说话了。四十多岁的男人经鬼门关前一走,睁开眼看一圈病床边的人,那种感觉是刻骨铭心的。
医生说要住院一个月,怕耽误何滨学习,何父让儿子先回学校去。
家庭条件优渥的孩子,通常不爱去遮掩自己身上的事,这或许是因为内心坦然、有底气。何滨就是这样。
于是,孙心妍从别人口中得知了他爸爸生病抢救这件事。
何滨回班后没什么变化,照样打球、跟人站走廊聊天,只是没再找过她,甚至,一个眼神的交流也没有。孙心妍想,正好,这样的结果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他接受了分手,并且再也不来骚扰她了。
孙心妍像是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只是所有地方都有何滨的影子。可也只剩影子。
孙心妍忽然发现,原来只要他不主动,他们的生活根本不会有半点交集,尽管他们还在一个班。
这一天晚上,远在异国的徐佳宁给孙心妍打了一通跨国电话,说她失恋了。孙心妍说,怎么这么巧,我也失恋了。
徐佳宁:我的天,我都不知道你谈恋爱,说好了要第一个告诉我的。
孙心妍:对不起,当时忘记了。
徐佳宁:算了,离得远就是这样。以前天真,觉得距离不是问题,结果感情就这么一点点淡掉了,友情爱情都一样。
孙心妍听她这么说更内疚了,徐佳宁不在乎地说,没关系啦,也不怪你,你快跟我说说你的初恋吧,怎么开始的?
孙心妍平时不爱去说自己感情上的事,即便是和李笛,也总说得遮遮掩掩。可现在,她真的太需要一个倾听者,刚好徐佳宁又在国外,是最好的树洞。
听完孙心妍的故事,徐佳宁说:“这个人,就是上回麦当劳那个帅哥吧。”
“你怎么知道?”
“感觉喽。”徐佳宁颇有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当时我就觉得他喜欢你,你还不承认。那是你提的分手?”
“你怎么又知道了?”
徐佳宁笑了下,“你不是说被老师发现了吗,我还不知道你啊,早被你爸妈管怕了。但是,怎么听你说来说去,好像还有点喜欢他?”
听筒那头忽然没了声音。
徐佳宁轻声问:“妍妍,你哭了啊?”
其实如果没有人打岔,平淡的高中生活是过得很快的。叶子明明刚开始掉,一眨眼树干就光秃秃了。
冬天来了。时间转眼来到12月底,孙心妍的生日到了。
每年都有男生偷偷送她生日礼物,有些她都不知道谁送的,没办法退,又不敢拿回家,只能放李笛宿舍。今年也不例外。
而一夜之间,她跟何滨分手这件事,好像不少人都知道了,而她此前还天真地以为没人知道他们在一起。
有男生给她写了一封信,大致意思是知道她刚刚结束了一段感情,希望能够成为她的好朋友,帮她“疗伤”,让她的脸上重新出现笑容。
看着这种电视剧里出现的字眼,孙心妍简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好在,现在她再想到何滨,没有那种心口疼的窒息感觉了。
失恋后遗症在初冬的风里渐渐被吹散了。
去年她的生日没有庆祝,一家三口在周末时回乡和老人一起吃了个饭。今年她生日那天碰巧是个周六,父母问她要不要请同学去外面吃饭,孙心妍摇头,说在家里过就可以。
那天晚上下了点小雨,于是孙母炒了几个菜,给孙心妍买了个小蛋糕。
外面雨声淅沥沥的,关灯、许愿、吹蜡烛,爸爸妈妈给她唱生日歌。孙心妍觉得这样也挺温馨。
孙心妍不喜欢像别人那样一到生日就请大家吃饭,就好像逼着别人给自己买礼物、送祝福一样。
话说回来,生日有什么可祝福的,长大有什么值得快乐的地方?
就这样,又是一个平平淡淡的生日过去了。
这天晚上一直在下雨,窗外响起烟花声时,孙心妍正在做一张物理的练习卷。后来,桌上的手机响了。
不是短信,是电话。
看见屏幕上亮起的名字,呼吸一滞,她的手指尖都麻了。
电话通了后,两头都没人说话。
只有窗外的烟花,一声接一声,震动着房间里的玻璃窗。
不一会儿,女孩的身影印在窗前。
你见过雨中的烟花吗?
烟花升空,在黑夜中炸开,于是成片的细雨在一个又一个瞬间被照亮,泛出温柔的黄色。
五色的光芒与雨光在半空相交错,那么短暂,那么宁静,美得让人觉得有点伤心,想落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声音:“烟花好看吗?”
她没说话。
“生日快乐,孙心妍。”
还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