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盏继续不服:“多数时候讨‘人’喜欢,那你呢?”
“我就不一样了,”他低声说,“我所有时候都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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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下学期又在另一种繁忙中度过。
大四开学后,课程明显少了起来。
该写毕业论文的写论文,该忙毕业设计的忙设计,不过多久还有学校的实习。
林盏也还要准备考研的事情。
上学期开学没多久,老师找她商量画展的事。
随着各种各样活动的频繁“刷脸”,林盏逐渐有了些知名度,也有了固定的粉丝群体。
“大家都觉得你作品有了,一定的人气也有了,趁着学校现在还能帮你,你可以尽快申请一个学生作品展。”
这句话出来的时候,林盏都有点傻了。
她维持着表面的镇定道了谢,向老师请教了流程和台前幕后,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手都有些凉。
虽然做了点心理准备,虽然她自知自己无需妄自菲薄,但……太快了,太猝不及防了。
有些惊喜,有些无措,不知道担不担得起老师这份信任。
那种感觉,就像是熬了一整夜的人抬头,忽见天光;又像是跌跌撞撞在大雨天走了一路的人,忽然看见面前怒放的花和璀璨的晴朗。
回了寝室,把这件事通知给她们,一个个都很高兴。
尤其是洛洛:“快什么快啊,你也不看你都给蔚大争多少光了,给一个画展算什么啊,我还觉得给少了呢!”
说完,自己也笑得不行。
策划一个画展略有些复杂,要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
林盏把自己原来画的画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一个寝室几个人,伙同指导老师一起,挑选出了展品。
有了学校的支持,总比自己个人承担要好得多。
从申请到批示,再到选择展品,确定展题,完了之后还得找场地……
找到场地之后,要裱画,要做广告四处宣传,还要布置展厅。
试展的那天,寝室的人和沈熄都去了。
大家随着灯光又调整了一下画的位置,忙了几个小时才收手。
林盏也累了,靠在门边说:“等画展结束了,我请你们吃饭啊。”
这次画展,大家都帮了她很多。
老幺会设计,她帮林盏做了要投放的海报。
寝室长认识的人多,帮林盏四处联系投放海报的事。
洛洛认识学生会的,在学校的公众号和微博上都替林盏发了很多推文。
沈熄是苦力,经常帮林盏搬东西。
试展结束之后,林盏不想走,就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休息。
寝室的人都先走了,沈熄看她一个人在那,抬着脸,双眼放空。
他坐在她身边,笑着问:“怎么,因为目标实现,现在觉得找不到前进的动力了?”
毕竟她一直以来的拼搏奋斗,都是为了跟林政平许下的那个承诺。
她想争夺自己的自由权,首先就是要办这一场画展。
“我这才哪跟哪儿啊,”林盏回过神说,“就是觉得,路还好远啊,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
这件事完成了,还有下一件、下下件。
能办画展的青年画家数不胜数,她也不是其中的佼佼者,要真的想往上爬,还得拿出更好的作品,还要经受更多的磨炼才行。
林盏:“刚刚想到这些,就觉得未来也不会轻松到哪去。”
“累就是因为在走上坡路啊,”他揉揉她的头发,“就算很累,也不会累到哪去了。”
林盏点点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长吁一口气:“毕竟最难的已经解决了。”
沈熄问她:“画展会请家里人吗?”
“请啊,肯定得请,”林盏说,“首先要让林政平知道我做到了嘛。”
沈熄顿了顿,还是没有把自己之前去过她家的事跟她说。
林盏说:“我好多年没有回去了,虽然林政平可能觉得我是叛逆,但是我想告诉他,不是叛逆,我只是无法接受他的方式而已。我要告诉他,画展成功了,他再也没办法干涉我的人生了。”
不管以后走得艰难与否,她都做好了自己承担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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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挑了个周末,回了W市。
这是她自大学以来,第一次回W市,是带着回家的念头。
她发现就算多年没走这条路,她依然对这里的一砖一木都熟悉不已,对每个街道每个店铺了如指掌,对这条路要通往的地方,依然有种孤独的亲切感。
说到底是她的家,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林政平的教育方式虽有偏颇,但到底没想过要害她。
爱可真矛盾,林盏抓着头发无力地想。
她拾级而上,走到单元门口,拿出门禁卡开了最外面的大门。
什么都没变,几年都没更新的门禁卡,怎么还能打得开门。
她心中五味杂陈,坐着电梯到了家门口。
抬手敲了敲门,她抓住挎包的带子,看着门缝。
过了大约一分钟,有人来开门。
蒋婉打开门,看到是她,惊讶地眨了几下眼睛。
“盏盏,你回来了?!”
客厅里正常音量的电视,被人慢慢调小了。
林盏:“嗯,来跟你们讲件事。”
蒋婉招手:“进来吧进来吧……妈妈前两天还买了荔枝,想着你要是在家肯定很爱吃,我们俩都吃不完……”
她哽了哽,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抓住手里的带子。
她走向客厅。
林政平正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她来了,难得地不发一言,只是沉默地按着电视遥控器。
她坐到沙发上,伸手从包里抽出两张邀请函。
“一个星期之后,我的个人画展就要开办了,位置写在邀请函里,去不去随你们。”
蒋婉正好把荔枝端过来,看到邀请函,愣了片刻。
“这么快吗?”
“不快了,我画很多年了,也代表学校参加了很多次比赛了。”
林盏解释了一下,然后,把头转向林政平那里。
“我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高考之后的那个约定,我做到了。我也希望你以后别再干涉我的专业了,我不想被束缚。”
蒋婉笑笑:“好了,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就别说这些了。先吃荔枝吧,妈妈洗好了。”
林盏一边听着新闻里不痛不痒的播报一边吃荔枝,主持人们几乎一致的播音腔让人仿佛正处于一个严肃的环境之中。
不知道她吃了几个,林政平拿起桌上的烟盒,一个人回了房间。
荔枝快吃完的时候,蒋婉走到她旁边,摸摸她的头发。
“盏盏,你不在的这几年,你爸变了很多了。”
“进房间吧,他有话想跟你说。”
林盏洗过手,进了书房。
房间通过风,已经没有烟味了。
书房里不知何时,多添置了一个鱼缸,现在鱼缸里正有几只金鱼畅游。
林政平拿着盒子洒食,背对着林盏,却是在跟她说话。
“我十岁的时候,家里第一次养鱼。我那时候并不知道鱼没有饥饱感,攀在鱼缸上拼命往里面投食,它们不会说话,只知道吃,我以为它们会觉得高兴。第二天,发现他们撑死了。”
林盏就站在那里,看鱼缸里的金鱼拼命地摆动尾巴。
林政平继续道:“那时候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觉得自己只是不知道那些常识而已。我既是对它好,就没想过包藏坏心,于是做了什么也只是无意,良心上也不会觉得过不去。”
“一开始想过你也只是叛逆,看不清我对你好的部分,因为青春期作祟,才不断地顶撞我,觉得我给你的都是最差的。”
“你走的那几年,我都是这么想的,因为是想着对你好,所以并不觉得自己做错,反而觉得你没良心。”
林盏默默听着。
“去年吧,去年见过你一次,你从图书馆出来,跟沈熄一起。第一次看你笑得那么高兴,没有任何包袱,才发现原来没有了这个家庭,你活得没有像我想象中那么差。”
“后来沈熄来,更加验证了我的想法,他给我看你画的画,你得的奖,你那些专访和专栏,我忽然发现,你很多年前不是在给我开空头支票,你自己的确选择了一条路来走,并且走得很通畅。而这条路,比我给你的那条要更好。”
“我那天晚上回忆起来,发现一件很惊人的事情。我从前一直觉得你林盏有今天,跟我的逼迫是分不开的,可我那晚忽然发现,每一次我逼迫你的比赛和考试,你没有一次考好过。”
“伴随你的并不是什么鲜花和掌声,是压力和失眠,甚至轻微的抑郁狂躁。我给过你什么呢?你能坚持下去,一直都是靠着你对美术的热爱才对。”
“甚至这个画展——如果我没有跟你立下这个约定,你也会举办的。只是没有我,这个画展会更顺其自然,毫不急功近利,只是你的水平发展到某个程度的一种证明和产物。你的创作会更纯粹,只是为了画好画而画画,而不是为了几年内办个画展而拼命折腾自己弄出一个好东西来。”
这些年,他的心态是一点一点转变的,由最初的不齿和蔑视,变成存疑,又成为自我怀疑,最后想通一切,这才肯承认。
林盏此时,终于知道林政平在说什么了。
别扭的男人,在用这种自我否定的方式,向她道歉。
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