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永德点点头,“咱们兄弟,你还跟我客气什么?阿修这孩子,这回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当你心里怀疑一个人,那么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有了不同的解释。
此刻,卫永德每一次口吻熟稔地提起卫修,卫永言心中都要冷上几分。
卫永德匆匆离开,去安排律师应诉。
郑倚菱正要开口,却冷不防被卫永言抬脚就是一脚,正踹在胸口上。她连人带椅子仰翻,后脑磕在地板上,眼前一黑,半天都缓不过气来。
卫永言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的途径,又是一脚过去。
“贱人!为什么要告诉我……”
他眼眶通红,眼神狂乱,下脚毫无章法,完全不顾郑倚菱的哀哀乞求,“还必须要告诉我……我叫你告诉我……”
她不说,他就不会查,不会在面对大哥时,这么痛苦……
郑倚菱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发疯,只能徒劳地护着脸,尖叫着,啜泣着求饶。
***
名誉权官司的消息放出去后,梅衫衫翻看了一下网上的言论。
如果郑影后的名声是一支股票,那么她的走势图在余氏酒会之后,跌入一个小谷底,之后凭借网络暴力受害者身份,略有回升。然而现在,基本是跳水式暴跌,且一跌再跌。
可以和余氏股价拜个把子,比一比谁更会跳水了。
“果然绝大多数人,还是很有辨别能力的,”梅衫衫欣慰,对卫修道,“这样一来,无论郑倚菱先前怎么打着主意,想要把郑承望的案子压下去,她也无法如愿了。我们帮他出了这么大的名,还不收宣传费,真是太善良了。”
卫修笑道,“你想收钱,也可以啊。这些年,他们挖卫家,填自己的口袋,不知道捞了多少。等郑新河都交代完了,我让他们都吐出来,就当宣传费了。”
郑承望一被警方扣押,郑新河就望风而逃,生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查到他身上。
卫修怎么可能让他跑掉?
他早让周伯安排了人,盯紧郑新河,在他自以为逃脱时,控制住了他。
郑新河做事狠辣,人却没有几两骨气,此次律师提交给法院的部分证据,关于被郑倚菱收买的媒体,就是他供出来的。
手机“叮”地一响,卫修垂眸扫了一眼,嗤笑道,“郑倚菱被卫永言打成重伤,要不是郑承望赶到,劝住了卫永言,她可能就被打死了。”
梅衫衫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完邮件,卫修一脸嫌弃。
“跟我们想的一样,卫家打算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郑倚菱头上,是她借了卫永言的名头行事,总之,坏事都是她做的,卫永言什么都不知道。”
梅衫衫无语道,“这样的说辞,他们不觉得显得卫永言像个白痴一样吗?”
卫修想了想,笑得前仰后合。
“宝贝你真是……”他抱住她,响亮地亲了一口,“没错,你说的对!他可不就像个白痴一样吗?”
梅衫衫虽然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笑,但是……他开心就好。
她又想起那两份亲缘鉴定。
卫修和卫永德、卫永言,应该都是叔侄关系。
但这怎么可能?
她脑洞大开,想着卫老爷子是不是还有个私生子,以园丁、司机、佣人一类的身份,生活在卫家。然后要么出于真爱,要么出于报复,引诱了周小姐,生下卫修……
然而听到她的想法,卫修直接笑趴了。
“然后某一天,跟当年事情有关的人都收到一封邀请函,”他憋着笑,“等大家都赴约,被聚到一间偏远的别墅时,下起了暴风雪,切断了交通,手机没有信号,电话线路也被破坏了。这时,一个神秘人……”
梅衫衫瞪着他,没好气,“你以为我没有看过侦探小说吗?!”
卫修捏捏她的脸颊,看了眼时间,拉着她起身。
“关于这件事情,我之前有个猜测,只是,需要验证一下。”
深秋的气温已经很凉了,梅衫衫畏寒,出门总是裹得严严实实的。卫修拿起她的厚外套,帮她穿好,又蹲下身,给她系靴子上的绑带。
“正好,我们一起过去,有什么问题,还可以跟专家请教。”
梅衫衫满头雾水,被他拉着出去,坐进了车里。
直到到了A城遗传学研究院,卫修还是神神秘秘的,气得她鼓着脸,不跟他说话。
出来迎接的是一个中年人,身材矮胖,戴着副厚厚的酒瓶底,对卫修很恭敬,“卫少,怎么亲自来了?这边请。”
不少研究的经费依靠捐赠,眼前这位,就是这间实验室的大金主,孙主任丝毫不敢怠慢。
晚间,实验室已经关闭,各种器材设备安静地林立,实验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玻璃器皿。
梅衫衫和卫修随着孙主任,去了办公室,在沙发上落座。
“卫少,您提供的这个样本,相当罕见,”孙主任热情洋溢,直奔主题,“我们经过鉴定,确认是嵌合体无疑。”
梅衫衫疑惑,“嵌合体?”
卫修捏捏她的手,“记得你上回给我介绍一幅画,提到的客迈拉,Chimera?”
见梅衫衫依然迷茫,他接着道,“后来我想起来,以前在书中看到过,遗传学上也有客迈拉现象……”
“就是融合不同遗传性状,嵌合或混杂而形成的个体。”孙主任迫不及待地接过话头。
说到专业,他滔滔不绝,“嵌合体在动物界比较常见,而人类的嵌合现象,多是在胚胎发育时期,在子宫中的两个受精卵,其中一个被另一个吞噬,而被吞噬的一方,并不是完全消失,而是被融合了,成为发育完全的胎儿身体的一部分。”
“这是一种比较罕见的现象,目前为止,被发现的人类嵌合体并不多,而且大多数嵌合人,可能终其一生,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其实携带着两套DNA——因为多数情况下,嵌合部位可能只是一块肌肉,一片皮肤,或者一颗内脏,不会引起注意,也就无从发觉。”
“然而如果嵌合部位很重要,比如大脑,那么就有很大几率,会智力低下,也可能引发幻觉,或者一些精神上的不稳定。”
“另一种,像您提供的这个样本,嵌合部位在生殖|器官,那么,这位男性所生下的后代,遗传的就可能是那个被融合的胚胎的DNA,而不是他的。”
孙主任很会做人,绝口不提所得到的样本的身份,也不多加以猜测,只从科学的角度分析这一现象。
梅衫衫终于听明白了。
也就是说,卫修的祖母,当年其实怀的应该是双胞胎,然而发育成熟的胎儿只有一个,也就是卫永言。
只是,那个双胞胎兄弟没有消失,而是与卫永言融为了一体,并将自己的基因流传了下去。
“顺便一提,”孙主任补充道,“有研究表明,这类嵌合人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会有生育力低下的情况存在……”
走出研究院,梅衫衫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太匪夷所思了,遗传,还真的是很神奇啊。”她喃喃道。
晚间起了雾气,缥缥缈缈的,路灯洒下黯淡的橘色光线,穿不透薄雾,只见一团团朦胧的光晕,让这个蒙着白纱的世界,更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卫修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给她温暖。
“是啊,这么神奇的事情,有谁能想到呢?”
他呼出一口气,“我大伯是A型血,那个消失的双胞胎,大概也是A型血,所以我才是A型。”
“车祸后,我需要输血,卫永言想必是那时发现了端倪。他应该还秘密做了亲子鉴定,结果自然是——我们不是父子。可想而知,他以为母亲给他戴了绿帽,所以才会视我为眼中钉;又碍于所谓的男性自尊,不愿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绿帽,把事情深藏心底。”
“这种事情捂在心里,会变成心魔。”卫修笑笑,“他不想让人知道,想毁了我,可没能做到,我又回来了。每次看见我,对于他来说,就像是看见一个活着的耻辱,控制不住骂我几句,发泄一下,大概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了。”
梅衫衫叹气,“真是可悲又可恨。”
可无论如何,拿一个无辜的孩子撒气,难道就很有男性自尊吗?
过度膨胀的自尊,通常在本质上,不过是源于自卑罢了。
卫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嗤地笑了一声。
“……什么?”梅衫衫不明所以。
卫修憋着笑,“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啊?”梅衫衫追问。
“没什么就是没什么嘛。”故意学她。
“……”
梅衫衫顿住脚步,扯住他的衣领,凶道,“莫名其妙笑什么笑?快点说是什么!”
卫修看着她,猝然低头,飞速地在她唇角偷了一个吻。
身旁,路灯洒下朦胧的光线,她莹白的小脸如同散发着淡淡的柔光,澄澈的盈盈眼波中,倒映着的,满是他的影子。嘟起的唇娇嫩饱满,像是在邀请他品尝。
他再次吻住她。
梅衫衫勾住他的脖子,迎接他温热的唇舌。他清冽的气息那么熟悉,那么令人安心,他的吻那么甜,那么温柔,她只想沉溺其中,感受他毫无保留的炙热爱意,并以同样的深情,回报给他。
地上,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紧贴着的影子仿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为了一体。
缠绵的热吻令人沉醉,分开时,呼吸都有些急促。刚才被秋风吹得微凉的脸颊,也透着嫣红,散发着热意。
“宝贝你真美……”卫修紧拥着她,几乎要将她抱离地面。
在她脸庞上落下一个个轻吻,他呢喃道,“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后来,我总是梦见你……再后来,又大了一些,只要梦见你,早上就得换裤子换床单……嗷!”
梅衫衫揪住他的耳朵,佯怒地斥道,“小流氓!你那时才多大?十二岁的小屁孩,就会想女孩子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卫修理直气壮,“这只能说明,我小小年纪,就是个君子了!”
梅衫衫扑哧笑了出来,揉揉他的耳垂,点头道,“好吧,卫君子。”
卫修:“……”
怎么听着像“伪君子”似的?!
回到家中,时间已经有点晚了。
卫修正在盘算着,要怎么开口,让她干脆搬上来一起住,冷不防听她问——
“你还没说,刚才到底在笑什么?”
卫修:“……”
怎么这么执着!
他只好如实回答:“我就是想起了孙主任那句,嵌合人生育力低下。”
梅衫衫想起他说过,卫永言这些年来,在外面也不是没有别的女人,可从结果来看,没有人生下孩子。
卫修的母亲也是婚后过了五年,才怀上他,之后也没能再怀孕过。
这么看来,应该的确有生育力低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