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吹了吹指甲:
“虽然我们都不关心这件事,但总要礼节性地听一遍的。”
“……不是这个。”
他努力从白色裹尸布里钻出一个头来:
“我要说的是正事——乔伊十五分钟前出门了,我听到他用日语打电话,凭借我多年浸染□□届和动漫届的经验,我能肯定他一个小时内回不来。而你的伽俐雷没有我的行为参数,就算我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它也不会立刻怀疑——而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在西路公寓五号不能做的小动作,我都能做。”
李文森不明觉厉:“所以?”
空房间里寂静如谜。
“所以。”
曹云山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眸,很可爱地眨了眨眼,小声说: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找乔伊是副所长证据的,最好机会?”
……
在里,到处都是伽俐雷的眼睛和耳朵。
她这样警觉,曹云山的话一说出口,她就立刻伸手抱住他,这样说话小声也不会被怀疑:
“你疯了,这里到处都有伽俐雷的监测器,连我都不敢轻举妄动,你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我可以装作是渴了找水喝。”
曹云山动了动手指,异常坚持:
“这只是个小手术,文森,为了预防肠粘连我本来就应该走来走去,而且我现在精力充沛的不得了,明明流了那么多血,却连失血的感觉都没有。”
……他当然不会有失血的感觉。
因为失血的都是她。
李文森垂着手,她白色的宽大衣袖也顺势垂落,掩盖住手臂上斑斑驳驳的伤疤……也就把一切都掩盖了过去。
“我不同意。”
她拿起裹尸布的一角,“唰”地把曹云山好不容易钻出来的半只头又盖了回去: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碧池,别忘了乔伊刚刚救了你的命。”
曹云山:“……”
……
她离开了。
冠冕堂皇,义正言辞,好像自己是个多么有义气的朋友。
他的手脚还是被绑着,眼前还是一片茫然的空白,脑海里,也仍旧是不远处老式挂钟滴滴答答的走针声,一下一下,一下一下,无休无止。
曹云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没有再说话,心里却笃定地、慢慢地数着——
……七,五,四……
……三,二……
……一。
如同一个约定。
他“一”字音还没落,书架忽然又“唰”地一声被拉开。
曹云山只觉得眼前光线一亮,下一秒,他眼前的白被单再度被人掀起,李文森苍白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因为碧池的朋友只会是碧池。
曹云山灿烂的笑容一如他学生时期的模样:
“我们也好久没组团干过坏事了,趁这个机会,一起为乔伊副所长的身份来一发?我不会嘲笑你打脸的。”
“不,我不关心谁是的副所长。”
李文森握着一边的书架,指尖因用力而泛着灰白。
可她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平静地说:
“但我需要你帮我偷一点,其他东西。”
……
亚热带的七月,已经入了秋。
早已过时的黑莓手机摆在桌面上,偶尔亮一下提示有图片消息,她没有去管。山那头有微风吹来,山茶花的花瓣被吹落,纷纷扬扬落了一棋盘,她也不曾拂去。
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在等待什么。
一阵风把木质的窗框“砰”地吹动,她陡然惊醒,一转头,就在一边废弃的玻璃储物柜门上,看到自己的侧脸隐晦处几抹鲜红的痕迹。
大概是刚才俯身抱住曹云山时蹭到了。
她下意识伸手去擦,却忘了手是湿的,于是连带着她的脸也越擦越乱。擦了几次都没擦去后,她终于不耐烦了,直接扯过自己的裙摆,抹桌子似的,在脸上粗暴地抹了两下。
刚推门进来就看见这一幕的乔伊:
“……”
李文森掀起的裙角还没来得及放下,一只鞋踢在桌子上,一只鞋散在房门边,脸上乱七八糟,像只虎皮花猫。
乔伊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极自然地蹲下身:
“你刚才的举动和灵长类动物园里那只卷尾猴如出一辙,它也很喜欢撩起自己的裙子擦脸。”
他把她花猫一样的脸一点点擦干净:
“简直是人类史上的退化。”
“……”
乔伊的毒舌真是上了一个台阶。
不过他回来了,那曹云山那边……
李文森垂下眼,正巧看见她手机的屏幕亮了亮,一行淡淡的字体在屏幕上浮现,又立刻隐去,画风与此刻温馨的情景十分不搭
——
“革命马上要成功!快!再给朕拖资本主义十分钟!”
……
乔伊擦完她的脸,就站起身:
“我去打个电话。”
他轻声说:
“我猜你没有吃早餐,恰好日本那家米其林三星料理店的店长今天去九州岛休假,离我们这里只要两个半小时,又恰好我有一个谈不上多近亲的亲戚在这附近转悠,我就顺便托他带了一份寿司来,你十分钟后记得下来吃午……”
“……”
李文森伸出双臂,布袋熊一样抱住了他的腰。
“……餐。”
乔伊高深莫测地看向李文森:
“你在做什么?”
“我在……我在……”
李文森正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看到一边废弃柜子上的宗教彩绘玻璃,脑中灵光一现:
“我在思考。”
“……恭喜你终于开始思考了。”
乔伊淡淡地说:
“但什么问题需要抱着我思考?”
“各种问题。”
李文森脑子转得飞快:
“毕竟今天天气凉了,我觉得这极大地影响了我的大脑转速,需要到你这里补充一点仙气才能恢复正常。”
乔伊:“……”
……
李文森的思考时间总是不长久,但这一次意外的漫长。
她说再等等,乔伊也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合欢花凋谢了,山茶花落尽了,秋天来了,满山的叶子都开始泛黄……但她的双手仍放在他的腰上,不曾离开。
乔伊半蹲在她面前,慢慢回抱住她消瘦的脊背,手指抚过那些突兀的骨骼,最后落在她伤痕累累的手臂上。
他回想起她昨天晚上输血时挣扎的样子,即便双手双脚都被帮助,她还是抑制不住地要逃跑。针头断在皮肤里也感觉不到,咬伤自己也感觉不到,伽俐雷动用了五根力臂,才把她死死按住。
而她嘴里一直在重复着一个单词——
MULLER.
一个显而易见的,男人的名字。
而等到他终于把针头□□时,李文森才安静下来,躺在地上,头微微侧着,漆黑的眼眸凝视着窗外黛青色的山峦,如同凝视大海。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
平静、漠然,又绝望。
就像这整个世界,都已经消失了一样。
……
这也是为什么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他的脑海里一直有一千种思绪在翻腾不休。
Muller是个常见的名字,他们原来剑桥住的那条街上就至少有十个Muller,还不包括手表品牌、足球明星,和尘封小书店里无人问津的《论自由》。
但这一切都不代表,李文森需要在精神崩溃时一直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简直是他无法理解的强烈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