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有些烈,小孩拿了顶棒球帽,又不戴,乐止苦便抢来自己戴上,漫不经心地回答:“昨天吧,行李扔在酒店,来看你,顺便倒时差。”
她脸上确实有长途奔波的疲惫感,没怎么擦粉,依旧显得苍白,只有唇色浓艳逼人。
她为什么迫不及待来看他,梁修搞不明白,在他很少的记忆里,他们这对姐弟素来比陌生人还不如。从小都不是一起长大,能亲密到哪去。
有的时候梁修也会有心疼这个姐姐的想法,明明有家人,却一直住在养祖父祖母家里,而二老去世后,她简直像个漂泊无依的孤儿。
这次从伦敦回来,感觉她又瘦了很多,本就沉寂的眼神越发没什么神采。
乐止苦敏感地察觉到梁修的眼神不对,但她懒得去在意,稍微了解她身世的人都是这样的反应,她早就麻木了。但她不知道,其实梁修的心疼比同情更多。
他没理由同情自己的姐姐,他只是觉得她这样很让他难受,有种看到另一个自己在遭受磨难一样的感觉。
长这么大头一次,梁修有了要和乐止苦亲近一点的想法。
不觉间,和乐止苦不谋而合。
俩人无比和谐地吃了一顿烤鱼。
鱼肉鲜嫩,鱼皮酥脆,吃得人心满意足。
擦嘴的时候乐止苦问他:“明天是周末吧?”
梁修“嗯”了一声,一如既往地寡言又沉稳。
将纸巾放下,乐止苦双腿交叠,一手托腮,以一个极其慵懒闲适的姿势坐在他对面,盯着他看了一会,悠悠开口:“这段时间我会留在琴城,不过不住乐家。”
不住乐家梁修能够理解,听说二老去世后所有遗产都留给了乐止苦,自然包括他们在海大附近的那所公寓,但乐止苦大概不会想住进去睹物思人。
“我另找个房子,住一段时间,住多久目前还不确定。不过这期间你可以去找我玩,地址我会在定下后告诉你。”
“好。”梁修应了。
“端午快到了吧?”
“嗯,还有十来天。”
“有假吗?”
“有。”
“端午节过完是不是快中考了?”
“嗯。”
“具体什么时候?”
“六月十一号。”
聊得这么言简意赅,乐止苦有些无奈,坐得端正了点。
一年多不见,小孩好像长高了些,模样也长开了点,眉眼不太像梁浩源,更像他们的母亲,五官偏中性,也许年龄原因,某些角度看过去有些雌雄莫辨。
她很少认真打量梁家的人,这尚是她第一次盯着这个弟弟这么看,看着看着,心里莫名有些悲凉。
“其实,我回来过一趟。”乐止苦在他莫名的眼神里缓缓道,“去年,你还在上课,不知道,我回来待了两天就走了。”
她回来其实是想和梁家人一起过中秋,但后来发生一些事,让她觉得很没有必要。其实就算那件事不发生,也没什么必要,她连新年都不和他们过,中秋又算得了什么。
又问了些诸如有没有谈恋爱有没有喜欢的女生之类无聊的问题,乐止苦又把他送回学校。
“这周末我来接你,给你带了礼物。本来今天就想带过来给你,放在酒店忘记拿了。”
“你不回家?”梁修问道。
到了教室附近,乐止苦有些累,靠着走道栏杆,抬眼看面前帅气的小孩:“不回去了。”想了想又道,“端午再说,你别告诉他们。”
别告诉他们我回来了。
梁修不解,但没有多问。
俩人吃饭聊天花了些时间,回来时午休时间已经过了,要上下午第一节 课,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梁修要进去,未了又回头:“我下午就一节课了,你要不要陪我去隔壁听一个讲座。”
乐止苦想回去睡觉,但弟弟难得和她说这么多话,还邀她一起玩,怎么也得强撑着,而且正好倒时差,于是点点头:“行……”
“你要是累了,先回去也行,”梁修咬了下腮帮,显得有些腼腆,“讲座可能有些无聊。”
无聊有什么关系,以前追魏长青的时候无聊的讲座听得还少吗。
乐止苦道:“没事,我在下面等你,别拖拖拉拉的就行。”
梁修看她一眼,“嗯”了一声,回教室。
乐止苦注视着他的背影,缓缓吐出口气。
下楼后她想起自己没问他要听什么讲座,转念一想又觉得问了也没用,大概大部分时间都会被她用来发呆出神甚至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乐小姐姐是隐藏染,染在脑后,藏在里面,偶尔露出来
以及是绿色的哈哈哈哈
第3章
这次讲座组织了初中三年级和小学六年级两个年级的学生,整个礼堂坐得满满当当,后面还站了不少慕名而来的学生家长。
刘院士有事,不过是顺路过来看看,讲座开始的时候他已经提前走了。
小主持人还是小学生,台风却极稳,魏长青在下面嘉宾席坐着,听她介绍自己。
美国某著名大学生物海洋学博士,中科院“百人计划”引进的国外杰出人才,中科院海洋研究所副研究员……主要研究海洋环境微生物生态与污染控制……
这一介绍足足花了五分钟,声情并茂抑扬顿挫,除了必要的职称、荣誉以及研究方向的介绍,还加上了一些莫须有的,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传奇经历,近乎于一个简短的人物自传了。
魏长青脸有些青,微微侧头,刚要开口说话,身边坐着的某助理研究员拍拍他的肩,一脸讨赏的表情:“小魏博士,这介绍不错吧?”
小魏博士看向他。
这位助理研究员姓马名度,和他同属一个实验室,三十出头,海大博士,进研究所已有两年,工作时兢兢业业,做研究时废寝忘食,涉及专业领域的评价不错,就是没事的时候喜欢不分场合地开玩笑,还爱管闲事。
“学校拿介绍稿要找你过目,我帮你看了看,嗨呀,这写得太干巴巴了吧,没意思,我就给你添了两句,你看,这不是挺好嘛,哈哈哈。”长期用脑,马度发际线往上跑了一公里,宽敞的额头可以跑马,笑得眼角的褶子像一把折扇。
马上就要上台,魏长青不想和他较真,很有风度地笑了笑:“还不错,就是可以再简单点,其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没必要一一列出来耽误大家的时间。”
马度想说什么,魏长青已经起身。
鉴于这次来听讲座的主体观众年龄偏小,学历较低,积累不多,魏长青没有高谈阔论,他主要介绍了“科学号”考察船、上一次出海考察的一部分内容,最后放了一些ROV拍摄的海底影像,也顺便介绍了别称“水下机器人”的ROV。
其实本来还带了些ROV从海底获取的岩石,想给大家近距离观察观察,但见人实在太多,未免引起混乱,魏长青将那小袋岩石压在两张薄纸底下。
他的风格,素来不是拖泥带水的那种,一个讲座被他简练又不失趣味的讲完,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很快进入提问环节。
小孩们的提问都天真又可爱,魏长青很有耐心的一一解答,始终嘴角带笑,偶尔再附送小彩蛋,让人如沐春风。
乐止苦用一根士力架换到了梁修身边的座位,全程神情专注地盯着台上。
从一开始在门口的宣传栏上见到他的名字,再到他系着西装扣子风度翩翩地上台,最后到他回答观众提问,乐止苦脑海里不知转过多少个念头,长时间的奔波劳累以及进礼堂之前一直在侵蚀大脑的困倦,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烟消云散。直到梁修突然站起来,她一颗像泡在滚水里的心才慢慢沉寂下来。
他们大概一年半没见面了,这期间甚至连电话都没有通过一个。此刻坐在台下,乐止苦才头一次有了,他们真的已经是陌生人的感觉。
她一时有些慌乱,不知道是慌他正看向这个方向,还是慌,他们已经彻底没了关系。
从她离开琴城远赴重洋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一刀两断了,断得干干净净。
现在奶奶也去了,他们之间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联系也跌落悬崖,摔得粉碎。不存在藕断丝连。
她应该乐见其成才对。
不知道梁修问了个什么问题,也不知道台上的人是怎么答的,乐止苦神思不属,空气里沉闷的味道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换了好几个坐姿,像个多动症患者,惹得梁修看了她好几眼。
未免打扰别人,乐止苦指了指外面,没等梁修反应,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好在坐在靠走道的位置,不致引起太大骚动,至于会不会让魏长青注意到她,已经无所谓了。
出了门,外面清新的空气让她头脑清醒了一点。她在校园里散了散心,未免梁修出来找不到她,没敢走远,最后在一处长椅上坐下,踩着雪松的树荫,倒不怎么热。
周围没人,几个小孩在前面几米远的树荫里说话,背着书包,东张西望,应该是放学要回家了。
她抽出根烟,想着不能带坏小孩子,于是一直等他们走开,然而等到她眼前一黑,都没见那几个小屁孩离开。
她真的太累了,歪头靠着椅背睡了过去,烟从指间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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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开完,还有学生围上来,你一句我一句,甚至有学生壮着胆子要签名要合照,后者魏长青都婉拒了。应付完学生,魏长青要走,马度手搭着他肩低声道:“等下学校请客吃饭你不去吗?”
魏长青心里有事,避开他手:“你去吧,我有点累了,先回去。”
马度咧着嘴笑:“你不是吧,这就虚了。”他说着来拍魏长青小腹。
魏长青没来得及躲开,被他摸了一把。
“哟,手感不错,没看出来啊。”马度又想来摸。
魏长青无奈笑道:“行了马博士,麻烦你放过我吧,我可能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学校那边麻烦你应付。”
研究所来了好几人,刘院士走了就属魏长青职称最高,学校几个领导过来,簇拥着往外走,吹捧间果然提出吃晚饭。
来这学校开展科普活动、开讲座都是义务的,他实在不想再应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当下婉拒,也不怕得罪人。
学校领导还想留,他已经提着公文包挥挥手走了。
马度笑着上前:“来来来,林校长,咱们不用管他,小魏博士忙着呢,让他走吧。”
从人群里脱身,魏长青舒了口气,脑海里全是在台上时看到的那个身影。
两次了,他不信自己会接连犯两次错误,尤其还是在她身上,她的身影,即使已经许久未见,也依旧深深记在他脑海里。
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这会出来估计也找不到人了,但是没关系,只要她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某个角落,偶尔出来让他看一眼,就一切好说。
出了礼堂大楼,右拐,也不知走出多远,一处草坪附近,本以为走了的人就坐在树荫底下。
她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歪在椅子上,黑色长发从肩头滑落,好巧不巧挡住她胸前一片春光,长腿伸出去,莹白肤色宛如凝脂。走近了,橘色尖头平底鞋旁边躺着一支崭新的女士烟。
她还在抽烟。
魏长青放轻了脚步,缓慢地走到她身边,就这么低头细细打量了她一会,才慢慢蹲下身。
她应该是累得狠了,不然也不会光天化日的就睡在这大街上,即使抹了口红,也难掩她难看的气色。瘦了很多,衬得胸前越发汹涌,整个人身材比例竟显得有些畸形了。
魏长青静静看着,努力忽视心口溢出的那一丝丝莫名的情绪。
他在想,好久不见,她去了哪里?离开津城来琴城了?还是一直就在津城?那这次来琴城有什么事,总不能特地为了他的讲座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