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现在想起来,还是只记得她那种很温柔很酥的语调,沙沙的。
体力消耗过大,周五我回爸厂里的时候,通常会提前一天打电话给他,通知他明天在厂里给我多蒸两盒饭。
县里的中学比C城学业压力大很多,都说贫门出贵子,我看的确不假。我们学校里成绩拔尖的尖子生的确不少,就算放到整个县里比也是排名靠前的。
有一个现象我觉得很奇怪的是,好像成绩拔尖的人,我都没怎么见他们没日没夜复习什么的。这和我在C城见到的一样,陈圭就是,他是个作息十分规律的人,从来没有说因为这两天要哪门课考试而熬夜突击临时抱佛脚。
我们这儿体育中考800米和跳远是必考项目,然后打篮球和丢铅球二选一 。
我选的是铅球,于是每次800米测试外加上蹿下跳后还要捧着个实心铁球在黄沙滚滚的跑道里反复做投掷运动。
这样的运动量真是一言难尽……。
四月份的时候就要开始体育中考,老师一直强调,作为我们农村中学的历届考生,体育中考满分率一直在90%左右,中考少了一分,在家长手里,很有可能就是万把块钱的事。
满分是什么概念?!意味着我得具有铁人一般的意志力(800米),青蛙一般的弹跳力(跳远);还有蒸汽机一般的推动力(铅球)。
体育中考前两个礼拜的某天,我正撸着袖子掷铅球,一个接一个。完事后班主任拿出秒表说来来大家集合,我们来做个长跑测试。
操场一圈400米,800米意味着我们要跑两圈。
跑完一圈我正缺氧头昏眼花的时候,听到别班站着的女生说快看那个男生,长得好帅啊。
我一边跑,一边喘气,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动了几下。
然后就看见了坐在马路上低头玩手机的一个少年。
我快跑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看到他的第一想法是,卧槽好帅。
第二个念头是,咦?怎么长得好像陈圭。
最后是我的天不就是陈圭吗!
☆、秘密
我们的操场当时还是黄泥地,凹下去的那种。陈圭就坐在边沿的水泥马路上,两条长腿跨在操场上。
我用打鸡血的激情跑完了剩下的400米。
还没喘匀气,班主任拦住我说来来杨欣桃你休息一下把这些体育器材收回去。
我哭丧着脸,老师你怎么老叫我。
班主任说我看全班女生里面你是跑完800米精神最好的的一个。
跑道中间有一片杂草,我顺势坐在上面,笑着向陈圭已经站起来的陈圭勾了勾手。
他走过来,没有笑容,很疲惫的样子。
“你怎么啦?”我问。
陈圭摇摇头,坐我旁边看着跑道上扬起的一阵尘土,下一个班又开始测验了。
“你们学校都这么训练?”
我点头:“是的。是不是很可怕?”
然后我向他扬起手臂展示了一下右手臂的肌肉:“你看,这儿,胳膊。还有这儿,腿,看见没有,我现在身上哪块肉都是硬邦邦的。”
陈圭没说话,突然拿他的手机在我小腿上敲了敲。果然硬邦邦的。
我忙问:“怎么样,厚实吧。”
他抬头看着我,有点无语:“你希望我怎么说?”
我失去兴趣:“您什么也别说了,把那边的器材收一收,咱们去食堂吃饭。对了,你怎么来了,现在不是要上学吗?”
陈圭把手机塞进了口袋,捡起脚边的几个篮球扔进了铁丝框里:“我请假来的,和爷爷一起,他在这边有几个朋友,我就跟来了。”
“你为什么突然请假了?”我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他突然不说话了,弯腰去捡篮球。
我休息够了,就让陈圭站在操场上等我,自己把器材推进体育室,顺道去上个厕所。回来的时候发现陈圭在篮球架旁边打电话。
他收起手机,转身看到我站他身后,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但是没说什么。
我忙说:“我什么也没听见。”
其实我什么都听见了。
我转开话题说咱们去食堂吃饭吧。
“你去请假吧,我请你去吃饭。”陈圭说。
“好吧。”
既然是农村中学,肯定是比较荒僻的,我其实挺好奇,陈圭是怎么找过来的。
我领着陈圭坐公交到县里的一条破旧的小巷吃麦花汤。我们两个面前一人一个大碗,挥汗如雨。四月的天气已经热了,我还穿着毛衣,陈圭也是,店里只有墙上挂的一个小破风扇。
我比他先吃完,率先起身冲面馆老板:“老板多少钱?”
“一碗7块。”
“好嘞,”我一屁股坐下,冲着陈圭说:“你放心,我只是帮你问问价格。”
“……。”
虽说是我们县,但是我刚转学回来,又是寄宿生,平时回来也没时间逛街,自己也不是很熟。所以我带着陈圭把我仅知道的几个地方轮番逛了一遍。
我们县城有个4A风景区,景区大门的旁边还有个小门,白天的时候需要身份证,晚上就是免费对外开放了。很多人吃了晚饭都来这里走小门散步。
那阵子景区里面正在建一个很多级数的石阶,石阶上有很多尚未安放的浮雕。最上一级石阶上又盖了一座没完全修葺完工的佛塔,暂时不对外开放。
佛塔对面有一个菩萨,我走过去拜了拜。叫陈圭也拜了拜。
我求菩萨保佑我中考顺顺利利进重点高中。
景区的路七拐八拐的,我暂时也不知往哪走,于是领着陈圭坐在最上面的一级石阶上。
我都一直在跟他讲话,不管他回不回应我的话题。我发现我其实有很多话题可以跟他聊,也许因为他千里迢迢到了县城里,还不忘来探望一下我这个还不知道是敌是友的家伙。这让我突然对他很信任,并且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天色渐渐暗去,我终于在他面前停止了喋喋不休手舞足蹈的叙事。
我们两个默默坐在台阶上,周围偶尔经过几个饭后散步的居民。
“你怎么不讲话了?”陈圭忽然问我。
“我口好渴”我说,清了清嗓子:“刚才那汤面吃咸了。”
我站起来,想看看附近有没有小卖部。
“要不我们走吧,我想喝水。”我提议道。
陈圭犹豫了一下:“我有水,你要吗?”
“那你赶紧拿出来我喝两口。”我催促。
陈圭从他的书包里取出半瓶矿泉水递给我。
我本来想直接喝的,但是又一想,我是个女生啊,这样直接对着他喝过瓶口喝也太不矜持了。
于是我捏着瓶身,悬空把水倒进嘴里。
那水进了我喉咙,余光看见陈圭歪着头看我喝水,我一紧张,一激灵水从鼻孔里呛了出来。形成一道细细的水柱喷在台阶上
其实我知道陈圭今天不怎么开心,我是不是该庆幸,陈圭终于被我逗笑了。
他一边笑,一边看着我窘得不知所措,捂着鼻子的样子。
我的脸皮本来挺厚的,但是他的笑声却让我涨红了脸,在口袋里翻来翻去找纸巾,尽管我知道我今天根本没带。
陈圭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拍了拍我的胳膊:“诺。”
我接过纸巾的时候陈圭突然看着我又笑了:“你老是这样。”
“啊??”
他说“你记不记得,刚升初中的时候你给我补课。”
“记得。怎么了?”
“那时候我觉得你大概是个傻的,每次抬头看你的时候,你就对着窗外发呆,还挂着莫名其妙的微笑。”
“有吗?”我一直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瘆人的状态。
“有,”陈圭十分肯定:“你到现在都有。你一打开数学错题集,没过几分钟,脸上就是那种表情。”
后来陈圭接了一个电话,是陈爷爷打来的,催他回去。
我和陈圭于是动身出去,其实那座佛塔已经是景区的中心位置,离出口有好长一段路了,进来的时候我一直讲话,所以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了那么远。
因为刚才从我鼻子里喷出去的那道水柱导致我鼻子现在还在发酸,我有些不好意思在讲话了。
两边的林荫道和灯光交错,密密麻麻的树影在台阶上闪动,我们两个沉默地走着。
“你怎么又不讲话了?”陈圭问。
“我鼻子好酸,我怕一讲话等下鼻涕留下来被你看见,你又要笑我。”我实话实说。
陈圭果然在前面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在变声期,讲话的时候不怎么好听,偶尔笑一声,低沉低沉的,短促有力,却很有魅力。
“杨欣桃,我们刚才经过的学校,就是你说的重点高中?”
“是啊,省重点,以前出过好几个状元呢。”
“你要考那里?”
“我想啊,可是分数还远远不够呢。”
听到我的话陈圭停下脚步对着我说:“杨欣桃,我听你的同学说,你学习很努力,半夜的时候还去楼道看书。”
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尴尬地笑了两声:“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同学了?!”。
陈圭自顾自地说:“我真该叫你拼命三郎。”
我认真地问道:“你有没有办法,可以让精神集中一点的,就是我最近觉得,我看着数学,慢慢就想到别的事了,一个步骤就要想好久,就是想不通,哎,我现在想到数学就烦。”